方言,是一種被當?shù)氐纳胶退筐B(yǎng)起來的語言,或柔軟或剽悍,或簡練或綿延,或平鋪直敘或抑揚頓挫……我們都在方言里長大,它如空氣般包圍我們。
有人說方言是每一個游子珍藏在心底的情結(jié);有人說鄉(xiāng)音是你的根,是你的魂兒。有人喜歡粵語的生猛,廣東人贊美女人臀部說“又大又圓又彈手”,動感十足,普通話的“豐滿”哪里及得上?有人愛聽河南話的短平快,也有人喜歡感受湖南人罵人“化生子”的那份古色古香。
臺灣作家白先勇能講一口標準桂林話,盡管一出生就遇上抗日戰(zhàn)爭,輾轉(zhuǎn)流徙。原來老爺子白崇禧將軍對子女有“命令”:我不管你們在外面講什么話,回到這個家,必須講桂林話!客家地區(qū)甚至流傳著“寧賣祖宗田,不賣祖宗言”的諺語。
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使普通話“攻城掠地”,大行其道,而流行方言的空間則受到擠壓。且不說“保衛(wèi)方言”與“推廣普通話”的呼聲誰更有道理,事實上,方言是這方水土這群人的根部,只要這群人存在,不管時代怎么變,世界怎么變,方言都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永不失守的堅固城池……
湘中十里不同音
林家品
婁底集貿(mào)市場外,一個頭戴小花帽、裝扮如同新疆人的小伙子正在大聲吆喝著:“羊肉串呢,羊肉串呢,正宗的新疆羊肉串呢!……”
這個小伙子用那新疆普通話正吆喝得起勁,急匆匆來了一位年輕哥哥,這位年輕哥哥從烤羊肉串攤前走過后,又返轉(zhuǎn),來到“新疆”小伙子面前,說:“噫,三寶,你在依拉碼牛牛串?。?!”這話的意思是,三寶,(我還以為是哪里來的新疆人呢?沒想到是)你在這里賣牛肉串???!
此話一出,只把個吆喝得正起勁的三寶弄得尷尬不已。原來,這位年輕哥哥是三寶的朋友,兩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婁底人。年輕哥哥原本未在意賣烤羊肉串的“新疆”人,可從攤前走過去后,又覺得這個“新疆”人實在太熟悉,便忍不住返回,一瞧,果真是三寶,而此季節(jié)本地人賣的羊肉串實在都是些牛肉,遂脫口而出。沒想到,這句脫口而出的話,既無意中暴露了三寶的真實身份,又道穿了“羊肉串”的真材實料。三寶能不尷尬么?
湘音方言有“十里不同音”之說。尤以湘中為最。以湘中婁底所轄的雙峰縣為例,筆者曾在雙峰的新澤公社下鄉(xiāng)三年整,其時尚只有十六七歲,自以為學(xué)會了雙峰話,并習(xí)曉雙峰風(fēng)俗,如喊母親喊“依爺(ya)”;喊伯伯的音有點像喊“爸爸”;表示驚訝時喊“莫得個了”;“快點講”說“快點呱(gua第三聲)”,“你快點呱啰、快點呱啰!”……對人尊稱,哪怕你才十六七歲,也必在姓前加“老”字,于是我在那時就成了老林;昵稱必夾一“寶”字:“家寶”、“才寶”、“紅寶”、“小娥寶”……筆者學(xué)著這些話覺得挺有趣,出去便以雙峰人自居。殊不知才到離所在生產(chǎn)隊不過十多里地的青樹坪,這套雙峰話和稱謂便大有不當;到得縣城永豐鎮(zhèn),又是另一番話韻;而在曾國藩的故鄉(xiāng)荷葉區(qū),那話簡直就形同他類。遂不能不尋思,真不知道當年大清的中興之臣曾國藩在京城是如何讓皇帝聽懂他這口荷葉話的!
雙峰距離婁底不過幾十里,和婁底話又截然不同。筆者曾在婁底工作多年,但婁底話到底還是沒有學(xué)會。只是回到婁底時,打的或買東西,便竭力用一口夾雜著些須本地腔的話來“呱”,好讓對方知道我不是外地人,至少也是和婁底有著緊密聯(lián)系的。
非婁底人學(xué)婁底話不易,婁底人學(xué)外地話特別是普通話也不易。就如同湖南人講普通話,如果不是專業(yè)人士,說出的普通話總帶有湘腔尾音,一聽就知道是個湖南人。方言的頑固性、排他性、自我顯示性可見一斑。越是“十里不同音”的地方,大抵便越是山區(qū)封閉、交通不暢之地。然而,隨著現(xiàn)代經(jīng)濟、文化的大交流,語言的融合、普通話的普及,將越來越廣。如那位三寶,學(xué)賣羊肉串的新疆普通話就學(xué)得儼像。
只是,方言的生命力,依然是頑強的。它不僅作為一種地方語言,有著其不可湮滅的價值,更是作為一種地方文化、地方風(fēng)俗、習(xí)俗的載體,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去平江打個秧蕩
徐亞平
市聲和雞犬之聲永遠地淹沒了平江。做好了晚飯的婦人透過窗洞呼喚戶外玩耍的兒女回來,其時炊煙裊裊,倦鳥歸巢。此刻,平江泊在世外。也就在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平江話將“窗戶”叫做“喊眼”、將“做飯”叫做“舞飯”,是多么的浪漫而生動。
我生在湘陰,去平江數(shù)百里。平江于我,只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地域概念。大地上一條綿延的幕阜山,像屏障一樣掩住了那一群休養(yǎng)生息的人們。我不能解釋山的方向,我所能表達的一切,是典籍上濃墨重彩記載過的,一種原始的、酣暢的薪火般流傳的語言。
我在大學(xué)英語系念書的時候,一日,守校門的據(jù)說是民間詩人的王爹,在我們的教室里黑板上留下打油詩一首,第二天早上,班上幾個平江籍妹崽走進教室,不自禁地念出聲來:“人民送你上大學(xué),你在學(xué)堂搞吃喝。不聞瑯瑯讀書聲,卻見滿地瓜子殼”。站在她們身旁,我一瞬間幾乎失語。定定地看著她們念詩時凸出的嘴唇,我忽地想到了猿人。這個早晨,被一首詩和幾個平江女孩朝遠古的原始社會猛一甩,我與猿人碰在了一起。也從這一刻,我對這群平江同窗來了感覺,對遠方那片陌生的土壤和植被有了莫名的親近。在課余、在寢室、在打飯的縫隙,我總是豎起耳朵捕捉這種聲音,悉心揣摩這種語言的特質(zhì)。“短長”就是“房屋”、“打秧蕩”就是“散步”、“洞大”即“特別大”……漸漸地,平江話成為我日常用語的一部分,成為我母語中的一個流系。數(shù)年后,這個校園里的一位平江女教師做了我的“夫娘”(妻子),平江也就真正成為我生命中的另一個故鄉(xiāng)。
一個春節(jié)我與妻子回平江過年。清晨,忽聽得窗外傳來一聲悠長而韻味十足的吆喝:“沽酒喔……”我的心靈忽地為之一震,恍惚間,我是睡在宋朝春天的村莊呢,還是醉在了清明的酒肆?平江話,在湘方言中最獨特的一支,它從何而來?它僅僅是從江西或廣東的山山水水中流來的嗎?它更是從上古時代流到今日嗎?沿途衰落了那么多朝代,它竟何以仍孜孜不倦地生長在中國古漢語的土壤里,永遠與流行的語言格格不入?它們就像一顆顆晶瑩的珍珠均均勻勻地散落在《金瓶梅》的一百回中,小說家彭見明由此認定它的作者是平江人,我是十分贊同的。
我現(xiàn)在居住的這座歷史文化名城,在行政意義上管轄著平江,但平江卻從未由此而親近它的語言。在這個城市,平江人成了不能隨意篡改的一群。老鄉(xiāng)們見了,不管什么身份,只要聽見對方那濃郁、渾厚的鄉(xiāng)音,便會驚喜得親人一般地一笑:“你是平江人哪?!”隨之就將你牽至一旁“打講”(說話),仿佛要將鄉(xiāng)情溫?zé)崃藢︼嫛?/p>
在這座把“棉襖”稱作“絨緊身”、把“報到”稱作“畫卯”的山村,我得以重返語言的源頭。我知道一切語言的修飾和枝蔓都是奢侈而多余的。我把握著這些有規(guī)律或無規(guī)則的字眼、詞語,聽見這些獨特的音調(diào),就看見平江,它讓流逝的時間在語言中篩落出一些雨滴、瓦檐和樹影。在寺廟和鳥群的背景中,平江從未喪失自己的語言立場,它在不斷向我這個異鄉(xiāng)人傳輸著語言的密碼,我一天比一天更理解平江。如果我們曾是猿猴變的,那平江這一種猿猴在勞作中產(chǎn)生了自己獨特的語言,并成為這個世界上永不失守的堅固城池。
方言氣質(zhì)
靜媛
不同的語言真的會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效果,比如說東北話就給人以豪爽、幽默、大大咧咧的感覺,而一口吳儂軟語則讓人聯(lián)想起小家碧玉的溫柔。所以,如果你是個生來嫻靜端莊的女子,又不幸托生在黃土高坡或白山黑水間,那惟一的補救辦法是學(xué)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以掩蓋方言帶來的可怕后果。
有一次在火車上與一位帥哥不期而遇,他長得頗似香港演員吳啟華,斯文儒雅,令人頓生好感。我正在和同伴交頭接耳,議論著該如何與之搭訕,卻見此人從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邊拭汗邊用純正的山東方言抱怨道:“這個天兒真熱呀”(注:天字與真字都發(fā)三聲)。我立時噤聲,目瞪口呆。好好的一個小伙子,就這么被樸實的家鄉(xiāng)話給糟蹋了。
方言具備什么氣質(zhì),在小品里就能表現(xiàn)出來,說陜西話的必定都是土得掉渣又實實在在的農(nóng)民,比如郭達大哥;說東北話的全都又貧又扯,比如趙本山大叔;說廣東話的全是奸商;說上海話的肯定小氣;而說天津話的,雖然不多,可逃不了街頭混混潑皮的厄運。
以前曾經(jīng)很喜歡聽北京人講話,可當我真的來到這個城市,卻越來越厭惡北京話,只要一聽到那種上揚的鼻音就渾身不舒服,尤其是勞動人民講的那種純而又純的北京話,聽起來都像舊社會的大爺口氣。還有些年輕的小女孩子,畫著濃濃的眼線,留著長長的劉海,穿著寬寬的侉褲那種的,在公交車里經(jīng)常能見到,像棉花糖一樣粘在小男友的身上,用拉長的北京話發(fā)嗲,往往能收到滿身雞皮疙瘩的效果。
某年某月某一天
時落筆
某年某月某一天。早晨七點,樓下巷口?!捌邎A滴?七扁滴?”巷口常德津市牛肉粉店的老板娘招呼我。
進來一個擦鞋的大嫂,用益陽話挨個問:“擦孩啵!”
上午,打電話給現(xiàn)任GF(女友):“TK,你要的碟刻好了,上面有十幾首從網(wǎng)上下載的長沙方言歌曲,有小樂的《飆起我心愛的爛中巴》,有小駝鳥的RAP,有小剛的《月亮耙耙》等等!”GF在電話里給我一個巴念的吻,說:“寶氣,你越來越靈泛的啦!”,“寶氣”是她對我的愛稱,岳陽妹子的她,自從和我戀愛后,在想表達她的情感時,都喜歡用上一句長沙話,例如她嗔怒時,總是丟下一句:“你怕莫是有點寶里寶氣吧!”,令我惶惶。
中午十二點,在叫腦殼大排檔呷狗肉,我們“長沙好呷幫”的組織的FB(腐?。?。我們“長沙好呷幫”是由長沙里手網(wǎng)站站主哈利油召集,借鑒成都的“飯桶幫”,由一群喜歡AA制的“逮族”們組成,專門在星城尋覓美食。參加者有網(wǎng)友石灰真蛋,莫醒門子、一條傲腿、長沙鬧藥、蔥油耙耙等人。飯局中大家討論了是用“妹砣”還是用“妹子”稱呼餐館服務(wù)員更合適,最后認為還是“妹子”夠親切,比起武漢人的“翠花”還是要有人文主義。
下午在家,和人在德國的長沙妹子羅曼在網(wǎng)上扯亂談,我把網(wǎng)友時刻來神的新版《長沙話托福試卷》拿來考她,結(jié)果幾年沒回長沙的她,只打了六十分,我傳了個奇志大兵的雙黃FALSH“開會”給她。中間收到手機短信若干,其中有海滿哥發(fā)來的一條改編自《大話西游》臺詞的把我笑醉噠:那氣子有一段真誠的愛情拉我碰上噠,我冒做好的搞,于自今散棚噠才曉得拐夾噠場,如果老天還把我一次機會,我會對那雜妹子港三雜字:我愛你。
晚上本想窩在家里看《越策》,策神汪涵和“九砣”馬可己成了湖南人周末的開心果,QQ聊天時,許多QQ表情上都是他倆,其中最流行的一個,是汪涵嘻皮笑臉地說著:那確實?!安摺币渤闪碎L沙方言中最人氣最旺的動詞,而“策神”更是成了長沙方言最生動的名詞。朋友打電話要我到他新開的酒吧撐棚,我想推辭,他最后丟了一句:“你莫七里八里好啵!”,我只好灰溜溜地上了的士,還好每期的《越策》網(wǎng)上都有下載,的士里又聽到電臺里快嘴陳辣利又在海策了。酒吧里居然放著《一家老小向前沖》的主題歌,那是我老爸老媽最愛的喜劇。
晚上睡時,我發(fā)了條短信給GF:親愛的TK,來,啵一個,我想你了 。
白沙井水沁甜
潮影寒鐘
剛下火車,饑腸轆轆,看到一旁餐廳有玉米棒子賣,挑簾子就進去了。拿了一根,倒是比上海超市里賣得便宜,才2元一根,但是巨難吃。酸潮,咬了一口就扔一邊了,正想挪窩兒,一旁桌上客人拍了臺子叫妹坨。這一叫,好一個嘴上陣仗,足打了20分鐘,結(jié)果是把酒言歡,真是聽得我一愣一愣的。
那個站柜臺的長沙妹子真是水靈,皮膚白里透紅,小臉大眼,扎兩根小辮,面對兩個彪型男人,面無半點懼色。聽了好一會兒她那又辣又脆的長沙方言,什么“這不是你要的啰?”“你何肆不作聲啰?”原來他們吵的是,套餐和快餐的區(qū)別。吵到后來,到底男人嘴拙,敗下陣來。連那妹坨自己也笑了。
這是我第一次領(lǐng)教長沙城妹子們的方言力量。
后來幾天,在岳麓山那邊的湖南大學(xué),又見著好些美女,和身邊男伴柔情蜜意著,冷不丁出來一句臟話,什么“媽媽個×”,已經(jīng)是聞怪不怪。
因為總在街頭小鋪子里吃飯,發(fā)現(xiàn)長沙方言確實有趣。尤其用起形容詞的時候,那一個夸張,那咬字時的第四聲力度,更有入木三分的狠勁。
比如,pin冷的、gua白的、jiu酸的、nen白的、mo黑的、pen臭的、qin甜的、jin咸的、geng綠的、mie黑的、wa 苦的……這些個拼音字沒有相對應(yīng)的漢字,表現(xiàn)的都是普通話“很”的意思,但你一聽就覺得不知比“很”的程度深多少。再看看他們,一邊就著鍋子里辣到嗓子眼兒的牛雜、子雞,一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梆梆往外扔詞兒,頗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架勢。
方明白,為什么《海上花》非得讓張愛玲譯注,這方言譯成文本,著實需要些本事。像pin冷,翻成“冰”好不好呢,有冰渣子碎裂的質(zhì)感,要是用“拼”,又多了點圖窮匕現(xiàn),直冷到骨子里的味道;gua白的,刮白,讓人想起去一層石灰皮后露出的灰白,寡白,是清冷月亮下頭的那衫洗過幾十水的月白褂子;而一個qin甜,卻是讓我想到了小時學(xué)過的一篇語文課文,說是在夏夜把李子西瓜什么的冰到井水里頭,那股子清甜,該這個“沁”字可解!
長沙人就有這樣一口井,號白沙井,據(jù)說現(xiàn)時仍有許多人,早起扛了家什去擔(dān)水喝,賣啤酒冰棍的老太太看我滿臉辣出來的痘痘,嘎蹦嘎蹦地往外吐詞兒,意思我聽明白了,讓我買她的啤酒喝,說這酒就是用這泉水樣的白沙井水釀的,喝了就跟長沙妹子一樣水靈。
于是在歸程的火車上,在悶熱的車廂里,我仰脖猛喝了一口。沁甜的、水一樣的酒啊,就這么我暈暈乎乎地回了家。
假洋鬼子回鹽城
陳傻子
我在哪里都被當作是外地人。即使在我出生的這座城市,又在這里生活了許多年,我還是被當作是外地人。不是我身材高,體格壯,與我們這個江南城市的溫婉苗條有點格格不入,一看就像是從北方來的,因為現(xiàn)在的孩子營養(yǎng)好,在身高和體格上猛竄出來嚇人一跳的有的是,大家也已經(jīng)看慣了“高人”。我被當作是外地人的主要原因是,我不能開口說話,我一說話就會露餡。我不會說本地話,而只會說普通話和江蘇北部地區(qū)的鹽城話。
普通話當然也不是那么地道和標準,因此,我去北京時,盡管努力彎著個舌頭,聽上去“兒”化音有那么一點味道和意思,但出租車司機一聽就說:“你是從外地來的吧?”我要裝“京片子”還是裝不像。
在全國的其他城市就不用說了,只要我一張口,本地的那些小商小販大爺大媽就知道我是個外地人,因此,在人民幣的付出上,我不但占不到任何便宜,少宰你一點就已經(jīng)是對你客氣了。
只有到了這個地方鹽城,我才不會被當作是外地人,因為,我5歲起就隨父母在這里長大,一口當?shù)氐耐琳Z我說得嫻熟和老道,幾十年過去,雖久不練習(xí),但就像學(xué)會了游泳的人可以終身不用再學(xué)一樣,只要身處當?shù)氐恼Z言環(huán)境,我的語言頻道馬上就能瞬間轉(zhuǎn)換,耳朵再毒辣的人,立刻就能拍拍我的肩膀說一句:“噢,老鄉(xiāng)。”
我今年回鹽城看朋友,以為終于可以回到故鄉(xiāng)了,但是,在這里我又遇到了說話的問題,這是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
出了汽車站,一幫蹬三輪車的人圍住我,我馬上就用當?shù)氐耐猎捀麄冎v價,跟其中的一個講好了價格以后,坐上了他的車,正在左顧右盼心里有點得意的時候,耳朵眼里卻飄進來一句讓我驀然一驚的話:“噢,原來是個假洋鬼子”,我扭頭一看,是幾個沒拉到生意的三輪車夫在對著我指指點點,“假洋鬼子”、“假洋鬼子”,我看見他們的嘴巴一張一合。“假洋鬼子”這幾個字我太熟悉了,在小學(xué)和中學(xué)里就和伙伴們經(jīng)常這樣諷刺某一個有點怪怪有點特殊又有點看不順眼的人,就是說一切裝模作樣自以為是的人在我們眼里都是“假洋鬼子”。我馬上明白了這幾個三輪車夫的意思……看你那么長的頭發(fā),還染得紅紅的,穿的衣服像個畫畫的,還以為你是個外地人,結(jié)果,一開口,也就是個我們本地的土包子,裝什么裝,典型的假洋鬼子……哼哼。
放眼滿大街,確實沒有哪個男人有我這么長頭發(fā)的,而且還是染過發(fā),對小城的人來說,我這個樣子有點另類,有點古怪,就應(yīng)該是外地來的人,而且還是比較大的城市來的人才會這樣打扮,我就應(yīng)該說一口“京腔”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洋涇幫”話,這樣他們才覺得跟我的樣子相匹配,他們可以接受;但如果我一出聲,和他們說的是一樣的方言,他們立刻就會覺得可笑至極,“看,這個假洋鬼子”,十個有十個會戳著我的脊背說“假洋鬼子”來了。
后來的幾天,我就只能用普通話和街上的人說話了,買東西,坐出租車,問路,沒有人覺得不正常。在一個我會說家鄉(xiāng)話的地方,我還要讓人家覺得我就是一個外地人,或者自己將自己強裝成一個外地人,滿口的土話強壓在喉嚨口而不能說,我很悲哀,說來說去,我真成了是一個沒有故鄉(xiāng)的人,一個走到哪里都被別人當作是外地人的家伙。
河南娃方言故事
甘山愚公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遇到難懂的方言,俺常常會一頭霧水,分不清東西南北,甚至還鬧出笑話來,但方言又是有趣的,能給平凡的生活增添許多故事。
1986年,俺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學(xué),路漫漫啊,從北到南要坐兩天三夜的火車。到了學(xué)校,俺的方言首先發(fā)揮威力,把班上同學(xué)震了個目瞪口呆:聽不懂!同宿舍一位同學(xué)首先與俺會晤,俺向他致以親切問候,結(jié)果他認真地把俺的問候語聽了十多遍,還愣是沒有深刻領(lǐng)會。后來俺終于學(xué)會了帶南國味道的普通話,方言就基本上不用了。但俺特別生氣或者特別高興的時候,方言還是要脫口而出的,這時俺的同學(xué)便做一臉“幸?!睜盥牥逞葜v。每每回憶這些,俺自個兒都要沒事偷著樂上一番。
四年時光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同學(xué)們各奔東西。同學(xué)們最留戀俺的就是俺的方言。臨別贈言,自然少不了對俺的方言一頓猛夸:阿黃說第一次聽俺的“河南語”眼睛瞪成了鈴鐺,阿耿回憶道俺倆初相逢“嘰里咕?!贝蟀胩煲矡o法對上暗號,女同學(xué)們留言文縐縐地稱俺是從國外來的……這些留言讓俺很是感動?唏噓不已。十年后同學(xué)邀俺返母校聚會,俺的方言一下就把十年歲月濃縮,十年前往事只當昨日,眼窩淺的同學(xué)止不住淚珠紛紛,俺也禁不住跟著抹眼淚。
大學(xué)畢業(yè)俺被分配到了豫西的這座城市。幾經(jīng)周折,歷盡艱辛,俺終于找到了老婆。俺家和老婆家同市不同縣,兩縣相隔百余里,但兩地的方言卻有很大差別。比如俺老婆說“什么”是“塞兒”,“哪兒”是“哪瘩”,“被子”是“坯子”,“上街”是“上鈣”,“鞋”是“孩”,“肚子”是“兔子”。當然這些是俺現(xiàn)在總結(jié)的,起初俺幾乎是聽不懂的。
和老婆的關(guān)系進入談婚論嫁階段,俺就得通過老丈人的“認證”。俺坐在老婆家的客廳里,端著姿勢規(guī)規(guī)矩矩地聽老丈人說話。俺老丈人是個老干部,政治水平高,但那一口正宗方言俺聽著真是犯了愁:不懂啊。俺越聽心里越緊張,但為了在老丈人面前留下美好印象,俺始終告誡自己:不管聽懂沒聽懂,都始終保持笑臉并不時點頭,以表示同老丈人的看法和觀點一致。漸漸地,俺發(fā)現(xiàn)老丈人看俺的眼神好像有了某種變化,這讓俺更加惴惴不安。從老婆家回來,問老丈人怎么看待俺,老婆笑而不答。
幾年后的某日,跟老婆提起當年之事,老婆終于告訴俺,當時老丈人只是長嘆一句:這孩子,腦筋是不是有點不好使???
我這熊娃太皮干
文彥群
西府寶雞人有一句屬于地方性的習(xí)慣性的口頭禪:“我兒你”、“這(gai音)我兒”,尤以寶雞、風(fēng)翔、岐山、扶風(fēng)一帶為最。其實這只是一句口頭禪、話絮子而已,不具任何實際意思,也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就像四川人動輒說“老子”咋回事,也就像領(lǐng)導(dǎo)講話做報告,動輒“嗯,這個啥”、“嗯,哪個啥”一樣。但如果不熟悉寶雞地面方言民俗的話,卻容易發(fā)生誤會,還以為這是罵人的話語。
1994年,我到寶雞文理學(xué)院上學(xué),班上寶雞地區(qū)的學(xué)生居多。睡在我上鋪的兄弟老四巨濤,是扶風(fēng)杏林人,他一貫為人處事比較張揚,老是一副大不咧咧、油腔滑調(diào)的行狀。他的地方口音比較重,張口閉口就是“我兒你咋……”。那時,大家初來乍到,剛在一起,彼此還不很熟悉,見他這個樣子,我心里很是納悶:“這老四咋就這副德性,真沒教養(yǎng),虧他爸還是個教師哩!” 時間一長,實在忍受不了,有一次為了一點小事,差點和他干起架來。后來,大家在一起相處時間久了,每日都處在寶雞方言土語的海洋里,才知道了“原來如此”。除此之外,我還知道,西俯人把姑娘叫做姐姐,把丈人叫做姨夫,這和我們那地方的叫法是有很大差異的,不由人不誤會。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就沒有機會再去寶雞。我不知道西府人現(xiàn)在還這樣說話不?把姑娘稱為姐姐,固然是很幽默,把丈人叫做姨夫,也倍感親切,這都無關(guān)大礙,也不傷大雅。但說話如若張口閉口“我兒你”,這就不太禮貌了,尤其和初次見面的生人,互不了解,就很容易發(fā)生言語上的誤會,甚至弄不好還會惹出事端來。如果是生意人,在談判桌上發(fā)生這樣的誤會,幾十萬、幾百萬,甚至更大數(shù)目的生意因此而泡湯了,那豈不太冤枉?再則,岐山、扶風(fēng)一帶,乃是西周故國,也算是中華文明的發(fā)詳?shù)刂?,民俗淳厚,古風(fēng)猶存,可謂禮儀之邦,這樣說話是會讓外地人見笑的。
我如是說話,不知道會不會遭遇西府寶雞人的反對,嫌這“熊娃”太“皮干”!
宜春土語鄉(xiāng)里情
袁小虎
離開家鄉(xiāng)二十載,人過不惑音未改。在社交場合我努力說著普通話,見到家鄉(xiāng)人我仍舊說家鄉(xiāng)語,這當然是習(xí)慣成自然,同時,更是鄉(xiāng)情使然。
家鄉(xiāng)的語言非常形象,如:“牙黃口臭”(不講道理,滿口臟話),“輸打贏要”(只要贏,不要輸),“沒棕拆蓑衣”(盡最大努力拿出家里的所有),“剁肉問提手”(解鈴還是系鈴人),“有了新姐夫,不要老姑丈”(喜新厭舊)等等,既簡明通俗,又富有地方色彩。
家鄉(xiāng)的語言非常富有哲理性,如:“船過得,舵也過得”,“賒七不如現(xiàn)五”,“一個頂罐一個蓋,各人老婆各人愛”,“一子一女一朵花,多子多女成冤家”,“瞎子不怕刺眼光,聾子不怕爆竹響”,“拆東墻,補西墻,拆墻補墻墻補墻”,“只要女子生得正,不怕隔壁有單身”等等,雖都是些土言土語,表述的卻是生活中的哲理。
家鄉(xiāng)的語言還給人以動感、美感和現(xiàn)場感。如:“芒種夏至天,走路要人牽;牽的要人扶,扶的要吃參?!薄傲⒋阂蝗?,水暖三分,河寬三尺。”這些語言通過排比或粘連,不僅生動形象,而且還有美妙的節(jié)奏感。再如:“牛過河扯尾巴,雨過后送蓑衣。”“當面鼓,對面鑼,好事壞事當面說?!钡鹊?,非常講究音韻,異常動聽。
家鄉(xiāng)的語言時常牽起我對家鄉(xiāng)的種種情愫,如說月亮:“初一初二一根線,初五初六月見面,初七初八月半邊,十五十六月全圓?!泵慨敵疬@首《月亮謠》,就會把我?guī)У胶⑻釙r候在月亮下捉迷藏那爛漫的時光中。又如說起粽子,也有一段很好的歌謠:“我在山里悉悉唆,你到山上摘到我,我到你家吃團糯米飯,你拿根繩子綁著我。”一唱起這歌謠,就會想起家鄉(xiāng)端午節(jié)摘粽葉、扎粽子的美妙情景。
宜春土語有幾個特點,一是詞頭豐富。說“香”是“烹香”,說“臭”是“滂臭”,說“酸”是“揪酸”,說“辣”是“巴辣”……二是多用比喻。如“半斤鴨子三兩嘴巴”,“蓑衣再大都在斗笠下”,“女好抵不得姑丈好,崽好抵不得媳婦好”,“豬婆走錯路,豬仔跟腳步”……三是含蓄不露,不說“給人為難”,而說“拿塊燒紅的木炭給他捏”;不說“要坐牢”,而說“要進‘易家祠’”;不說自己嘗遍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而說自己是“灶上的抹布”……四是形象有趣。燒柴火燒得剩下的叫“火屎”,水酒倒得最后的叫“酒腳”……五是意味雋永。說“人死了”為“縮起”,是躲在某個角落里,真令人深思;說“算計人”為“扮人”,要算計一個人,先去打扮他,還真有點辯證法呢。
說家鄉(xiāng)話,聽家鄉(xiāng)話,總有一種熨帖和舒坦,總有一種親切和溫馨,總有一種思念和牽掛。
麻木上觀風(fēng)景
清漣
一個外地人若想在宜昌落地生根,首先要過的估計就是語言這一關(guān)了。對于土生土長的宜昌人來說,宜昌方言音韻流轉(zhuǎn),抑揚頓挫,朱唇一啟,便有環(huán)佩叮當之聲縈于耳際;可對于初來乍到者,聽宜昌話可不是那么享受了。曾有朋友戲稱宜昌話如鳥雀聒噪,聽者稍不留神就會鬧笑話。
老五是正宗北方人。隨部隊來到三峽工地,參與了轟轟烈烈的三峽工程建設(shè)。閑暇時與戰(zhàn)友到附近的旅游景點游玩。因景點尚處于前期開發(fā)階段,所以并沒有公交車可坐,代步的都是當?shù)鼐用褡园l(fā)出租的摩托車,稱為“麻木”。為啥叫“麻木”?老五不得其解。到景點去的路并不好走,都是坎坷崎嶇的山間小道,石頭坷垃遍地,坐著極為受罪。旅游回來,渾身酸疼、四肢麻木的他感慨道:“我終于知道摩托車為什么叫‘麻木’了!大凡坐過這車的人,全身沒有不麻木的,所以就叫麻木了!”
老五英俊瀟灑,為人厚道,所以,很快就獲得了一個宜昌女孩的芳心。第一次陪女友回家見岳父母,歡迎儀式極為隆重。酒足飯飽、洗漱完畢后,岳父大人說,你們今天坐車累了,可以睡個早床。老五一聽,心里納悶了,啥意思?到底要多早起床?本想開口問個明白,可終究覺得難于啟齒,再者也為了給人家留個好印象,于是作罷。為了保險起見,把手機的鬧鐘定在了凌晨五點。他想,應(yīng)該夠早了!第二天,鬧鈴一響,老五迅速起床。驚醒了睡夢中的岳父大人,老人家說,你沒什么事吧?怎么起這么早?老五說,您昨天不是說叫我睡個早床嗎?岳父笑著說,睡早床是晚點起來,起早床才是早起!自己把睡和起弄混了,老五一臉尷尬。
宜昌方言里,“去”都要說成“克”。老五剛來時聽覺總是轉(zhuǎn)不過彎來。某日,女友問他,我上街買點東西,你克不克?老五想都沒想說,我剛喝過水,不渴。隨即反問到,上街還要帶水呀?渴了買瓶純凈水不就得了?氣得女友直罵他呆。
這種笑話鬧得次數(shù)多了,老五自己也覺得難為情。好在宜昌方言畢竟還屬中國話,比學(xué)英語還是容易得多了,于是拿出當初高考前學(xué)英語的決心和態(tài)度,勤學(xué)苦練。平日里,本著多聽多記多操練的原則,逢人就練,不懂就問,疑難語詞采用拼音對照、音標標記的方法,不出半年,果真練得一口爐火純青的宜昌話。
方言笑話
曉宏/輯
河南人唱歌
北京人教河南人唱歌:“太陽啊,我偉大的母親,你每天從東方升起,從西方落下……!”
還沒唱完,河南人就說北京人:“你累不累啊,看我們是怎么唱的。”
河南人接下來唱到:“日頭啊!俺里娘,你見天從東邊日溜上去,從西邊突路下來,你使里慌不使里慌???”……
造句
一天,教室里同學(xué)們正在上語文課,老師提問說:“誰能用足球,籃球,水球和排球來造個句子?”這時一位來自襄樊的同學(xué)站了起來,一口氣說:“今兒鼻子足球兒的很,懶(籃)球兒的去醫(yī)院里,那兒的醫(yī)生水球兒的很,還要排球兒半天隊!”
三娭毑賣葵花子
三娭毑在五一路邊上炒葵花子,邊炒邊賣。
一天,就在她的攤子邊上有人在吵架,圍噠好多人看,有個滿哥路過,看不到,就問三娭毑:“娭毑哎,咯邊是么子事啰?”
三娭毑:“長沙市咧!”
那雜滿哥馬上港:“不是的咧,我是問咯邊是么子路咧?!?/p>
三娭毑:“五一路唦!”
滿哥急噶噠:“你喃搞錯噠,我是問咯里在吵么子咧!”
三娭毑:“炒葵花子咧?!?/p>
什么事情最痛苦
湖南人和他的四川朋友散步,四川人問:“四接桑最同庫地絲灑子思青哩?”
湖南人說:“桑板!”
四川人又問:“有更同庫地拉?”
湖南人沉吟半晌,深吸一口煙說:“田田桑板!”
四川人繼續(xù)問:“有更更同庫地拉?”
湖南人沉吟半晌,深吸二口煙說:“甲板!”
四川人再問:“有更更更同庫地拉?”
湖南人沉吟一晌,深吸三口煙:“甲板還木有甲板費!”
四川人最后問: “有最同庫地拉?”
湖南人深吸一支煙:“甲板,有甲板費,忘記填甲板單?!?/p>
(翻譯如下:四川人問:“世界上最痛苦的是什么事情?。俊焙先苏f:“上班?!眴枺骸坝懈纯嗟膯??”答:“天天上班?!眴枺骸坝懈纯嗟膯幔俊贝穑骸凹影噙€沒有加班費。”問:“有最痛苦的嗎?”答:“有加班費,忘記填加班單。”)
四川縣長作報告
有個鄉(xiāng)音很重的縣長到村里做報告:兔子們、蝦米們、豬尾巴,不要醬瓜,咸菜太貴啦?。ㄍ緜?,鄉(xiāng)民們,注意吧,不要講話,現(xiàn)在開會啦?。?/p>
縣長講完,主持人說:咸菜請香腸醬瓜?。ìF(xiàn)在請鄉(xiāng)長講話?。?/p>
鄉(xiāng)長說道:兔子們!今天的飯狗吃啦,男的都是大王八!女的都是小王八,我就是爹了?。ㄍ緜?,今天的飯夠吃啦,男人都使大碗吧!女人都使小碗吧!我就使碟了?。?/p>
縣長在吃飯過程中心血來潮,對“蝦米”們說道:“不要醬瓜,我撿個狗屎給你舔舔!”(不要講話,我講個故事給你們聽聽!)
軍事訓(xùn)練
一天,一新來的軍訓(xùn)指導(dǎo)員操著廣東方言普通話說:今天一班殺雞二班偷蛋,我來給你們做稀飯。
同學(xué)聽了都不知道這算什么軍訓(xùn)。經(jīng)一個廣東老鄉(xiāng)翻譯大家才明白,原來他是說:一班射擊二班投彈我來給你們做示范。
燒鍋爐的鳳凰
一天烏鴉和麻雀擺龍門陣。麻雀:你是啥子鳥哦?
烏鴉:我是鳳凰噻。
麻雀:哪有你龜兒子這么黑的鳳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