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七
我住的這幢公寓在鬧市區(qū),因?yàn)榻煌ū憷?,很多戶主將房子出租來賺取租金。我的鄰居搬家了,過了幾天,這家人將原來的三室兩廳改成了兩室兩廳和一個單間用來出租。兩室兩廳很快租出去了,剩下的單間遲遲沒人搬進(jìn)來。這個單間住起來太不方便了,廚房在走道上,用衛(wèi)生間要從十五樓下到八樓才有一個公共廁所。想來,是租不出去的。可到了晚上,我看見一個約摸三十來歲的女人拎著兩大蛇皮袋的行李搬了進(jìn)去。
一天夜里,我家的保險絲突然被燒掉了,情急之下,我敲開了她的房門。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單間里的情景:一張塑料桌子,兩個塑料板凳,一塊木板搭成的單人床,床上放著兩個繡花枕頭,床底下有一雙拖鞋,男式的。我將目光移到女人的腳上,女人挪了挪穿著女式拖鞋的雙腳,笑著問我:有事嗎?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打擾你了,我家保險絲燒了,想找你借根蠟燭。女人連說“好好好”,轉(zhuǎn)身去蛇皮袋里翻找。
女人倒出了整個蛇皮袋里的東西,有針線、毛線、衣服,還有幾個紅色面皮的本本,我很好奇,女人竟有這么多證書?女人笑笑說:這都是我男人的榮譽(yù)證書,你看,四本了。說完,笑意蕩漾在女人的臉上,露出無比幸福與驕傲的神情。我問她她男人在哪兒,她說在部隊(duì)。我恍然大悟,不由生出幾分敬意:噢,原來你是軍嫂啊,難怪一直沒看見你男人呢。女人繼續(xù)翻找蠟燭,臉上充滿了憧憬和滿足:他很少回來,不過,快了!
說完,她還主動提出幫我換保險絲。女人從蛇皮袋里找出手電筒跟著我來到我家,搬來一個凳子,踩上去開始換,一邊弄還一邊跟我聊天:以前沒結(jié)婚的時候呀,我也是啥都不會,可是,結(jié)婚以后就不同了,像這些活兒必須會干,要不能指望誰呢?男人又不在身邊。
漸漸地,我知道了女人的艱辛……剛結(jié)婚時,她住在鄉(xiāng)下老家,結(jié)婚的頭兩年,她和男人在一起生活的時間不到三個月。按照部隊(duì)規(guī)定,她每次去探親的時間,不得超過一個月。而且,兩次去部隊(duì),都遇上連隊(duì)調(diào)整勤務(wù),她和男人臨時的“家”不得不用一條大床單一裹,隨戰(zhàn)士們整齊的背包,一起被車搬走。
后來,她下崗了,來到北京,在一家小餐館洗盤子。之所以選擇北京,是因?yàn)殡x她男人近一些。后來,一個老鄉(xiāng)介紹她進(jìn)了一家工廠,成了一名流水線工人。于是,她有了屬于自己的集體宿舍,也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床。她在電話里無比興奮地告訴男人這個好消息,沒想到,當(dāng)男人請了假興沖沖跑來看她時,8平方米的小屋里,一位女室友正給她六歲的女兒輔導(dǎo)功課。小女孩禮貌地叫了聲“叔叔好”,而那位室友連正眼都沒瞧她和男人一眼。于是,她和男人見面的地點(diǎn)就只能是在大大小小的公園。兩年時間里,她和男人數(shù)清了公園里的花草樹木。
又是一個兩年過去了,她在京城的鬧市區(qū)里做起了流動早點(diǎn)生意,租了這個單間。其實(shí),她是舍不得住在這么貴的房子里的,但考慮到丈夫,她還是咬咬牙租了下來。每天早起一分鐘,就可以下樓多賺些錢,生活也就寬裕些。
我開始對她多了一份敬意,后來也斷斷續(xù)續(xù)見到了她丈夫,一個高大威嚴(yán)的軍人。每次來,男人都會里里外外地忙活著,洗菜、和面、收拾屋子、一起賣早點(diǎn),盡顯夫妻恩愛。
日子在彈指間過去了三年,我和她早已熟識。有時候,我真想過去問她這樣付出到底累不累,可每每看見她的笑臉,我就什么也問不出口了。一天夜里,她敲開了我的房門,滿臉欣喜:你在???還沒睡吧?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要搬家了!我有些舍不得,問她要搬到哪里去,她笑了笑,說:我男人分到房子了,我終于可以和他團(tuán)圓了!我也禁不住高興起來:原來你要隨軍了,真為你高興!面前的她眼中閃著幸福的淚。
沒過多久,男人就來接她去部隊(duì)了。她將平時用過的東西都裝了起來,男人說:少收拾點(diǎn)兒,東西多了沒地方擱。不是分房子了嗎?我問。男人說:是啊,是分了房子,可房子不大,只有10平方米,放不下那么多東西。說完,男人將她手中的東西放在了地上。而她又撿了起來:你放心吧,這么多年來,我早已學(xué)會了一手硬功夫,我會搭架子,會做閣樓,會裝修,有多少東西我保證都能放得整整齊齊的!一句話說得男人熱淚盈眶,忍不住抱緊了她,愧疚地說:對不起,真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讓你流浪了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還未說完,她就打斷了男人的話:誰說我一直在流浪?我一直都有家,你知道嗎?在我心里,有你就有家!
(摘自《生活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