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臥云

從暴力政治到良心政治，可以理解為權力的愛國理性戰(zhàn)勝權力自利之心的過程。人們常用愛國主義一詞表現(xiàn)在同其他民族的嚴重沖突乃至戰(zhàn)爭中所顯示出來的英勇行為，但這僅僅只是一個方面；在最需要愛國主義精神的人類事務中，最引人注目的方面無疑是公共事務領域內的活動，也就是服務國家和人民的活動。在公共事務中，當愛國理性對相關人們的行為起支配作用的時候，良心政治就出現(xiàn)了。

一定面積的國土和一定數(shù)量的人民構成了國家。愛國者忠于國家利益，除了指捍衛(wèi)國土外，歸結到底是指對人民利益的忠誠。人民的根本利益表現(xiàn)為享有范圍廣泛的基本人權，從自由的權利到工作的權利。

愛國自覺的產生

公權要求它有一套經(jīng)過精心設計的制度，使它始終保持公共性質，不偏離服務人民的目的，就像私權也有一套經(jīng)過精心設計的內在制度，能保證權力擁有者獲取優(yōu)厚的特殊利益。

公共權力能夠以其基本的愛國理性對公眾負責，必須阻斷權力擁有者利用權力發(fā)財致富的機會。權力致富的唯一途徑是掠奪公民的財富。因此，在這樣的社會，公民的財產權是沒有保障的，即使在法律條文上給予某些保障，在事實上也不會有保障。權力追逐金錢和財富，是政治中一大不可饒恕的罪惡。行使公共權力的人，收入必須是公開透明的，他們從國庫中所開銷的每一分錢都必須用于公務。

權力如果與增加個人財富的欲望緊密聯(lián)系起來，并具有強大的增加個人財富的能力，行使權力的主要目的就是全面獲得個人享樂。權力能夠成為發(fā)財?shù)墓ぞ?，并用它們換取種種欲望的滿足，必要條件是它須壟斷社會最有價值的資源。它的高額回報必然要吸引形形色色的人們，夢想發(fā)財?shù)娜?，渴望光宗耀祖的人，想站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的人，甚至黑惡勢力，地痞流氓，都加入追權逐利的龐大隊伍各顯神通。

獻身政治的人與以攫取經(jīng)濟利益為從政目的的人，他們的精神趣味和行為方式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如果把政治當作理想的事業(yè)，他將以熱忱和責任心投身公共事務，他知道自己要從事的事業(yè)無利可圖，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從屬于公眾利益，因此他必須面對和忍受來自公眾以及政治對手的批評，他的隱私也將暴露在大眾媒體之下，公共事業(yè)需要他嚴格自律，使自己保持一定高度的道德和精神水準。然而，如果一個人抱著發(fā)財?shù)膭訖C而來，他就會努力去創(chuàng)造以權力交換金錢和其他種種利益的機會，貪婪將吞噬他全部或大部分良知，他的心靈私充斥著私欲。

權力斂財對國家的政治生活造成的破壞和腐蝕無法估量，它不但導致不擇手段地獲取權力，而且導致不擇手段地使用權力。謀取私利的權力，直接處于人民的對立面，其利益在于使公民永久地處于無權地位，使他們面對剝奪無力反抗。公民擁有抗議和辯論的權力，對于“權力-財富”秩序是致命的。異議會引起抗議，辯論將昭示真理和真相。擁有自由和基本人權的公民會粉碎一切特權美夢。在面對異議與批評方面，愛國主義的公共權力顯示出利己主義權力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它使權力的行使保持了基本的正當性，對于基本正當?shù)臋嗔?，批評是一種修正的力量，而不會是一種摧毀的力量。

人們在對良好的政治組織形式的觀察中，都充分注意到它的分權方面，但對管錢與用錢的分離則注意得不夠。管錢的不能用錢，用錢的不能管錢，這一原則雖然包含在分權體制中，但它值得我們單獨加以關注和考察。權力與金錢劃清界限，有利于讓掌權者的心靈獲得更多的寧靜，有助于他思考自己對公民的責任和義務。

杜絕借權斂財?shù)穆窂?，對凈化政治生活至關重要，只有當行使權力與行使權力的個人在經(jīng)濟利益上完全脫離聯(lián)系的時候，政壇才會由那些真正熱愛公共事業(yè)和國家利益的人所占據(jù)。政治權力在經(jīng)濟上的吸引力減弱，對政治穩(wěn)定也是有益的和必要的，它在一定程度上能消除覬覦國家權柄的陰謀，和由于嫉妒權勢而產生的顛覆活動，同時，權力競爭的強度也將受到抑制。

促進良心政治

據(jù)聯(lián)合國大學世界發(fā)展經(jīng)濟研究所最新報告，有13億人口的中國，其財富僅占全球財富的2.6%。崛起似乎是十分迫切的。崛起也是我們這個國家100多年來的企盼，一屆接一屆政府規(guī)劃的宏圖。

然而它總是可望而不可及。民族復興被單純看成，或主要看成是一個物質發(fā)展的過程，要達到的物質水平是以西方為標準的。在中國，一個由西方激發(fā)起的現(xiàn)代化進程，又必須不斷地拒絕為西方帶來先進物質生產的核心文明——政治自由和民主，唯一的選擇就是追求物質指標，從當政者的角度看，這似乎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抉擇，既堅持了已有權力的既得利益和固有的政治制度，又能使西方技術為己所用。

國家僅僅剩下一個物質概念后，人民的位置在哪里呢？進一步的問題是，沒有公民權利的社會，由誰去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呢？如果沒有全體公民創(chuàng)造財富，民族崛起的希望又在寄托于何人何處呢？

在著名的洋務派官僚張之洞的眼中，當時社會上正在熱鬧談論的民權純屬是要搞亂中國的禍水，因為西方那套民主政治完全不符合中國國情。要立議院嗎？中國老百姓孤陋寡聞，素無大志，更不識天下大勢，讓這些人聚在一起商議國家大事，議與不議毫無區(qū)別。那么要建公司、開工廠嗎？只要有錢，有技術，誰都可以開辦，自由得很，政府什么時候禁止過？要民權干什么？要練兵保衛(wèi)國家嗎？沒有政府出面，武器和戰(zhàn)艦都沒法買回來?？傊菦]有官權，亂民必作，紀綱不行。

保衛(wèi)官權才是張之洞的最終落腳點。富國強兵這樣的大事，必須置于政府領導之下，才能防范“西方那一套”對權力的侵蝕。追求權力者不能不把公民置于自己的對立面，置于被監(jiān)視、被控制的一面。他們顯示自己忠于國家利益，實際忠于的是包涵著他們個人利益的朝廷利益。張之洞、李鴻章兩名大臣的權勢在洋務運動中得到極大增強。今天的官員在竭力追求GDP時，與其說是為了造福人民，不如說是為自己謀求升遷的政績。為了GDP高速增長，他們可以造假，任意填平農田，強行拆遷民房。聲稱造福人民的人，卻不讓人民享有對自身利益的發(fā)言權。

強國目標與權力的利益目標原來是無法兼容和協(xié)調一致的，官員的利益需要保持國家對公民權利的控制，大權統(tǒng)攬于官府，而建設強大國家需要公民擁有充分的自主權。個人自由不但是一切創(chuàng)造的源泉，也是效率的源泉。強大的行政干預，從來都造成低效和資源的驚人浪費，這在清政府領導工業(yè)的過程中就表現(xiàn)得極為深刻了，洋務運動的失敗，就是效率低下和腐敗浪費的結果。

一個國家不像一座大壩或一個城市，通過政府集中使用資源就可使之崛起，國家的興盛是全體國民創(chuàng)造的結果，只要公民的權利未獲得必要保障，國家崛起就是一句空話。當他們還不能自由地獨立地從事學術探討的時候，當他們還必須根據(jù)官方旨意生產精神產品的時候，當他們在經(jīng)濟競爭中還不得不仰仗與權力合作去獲取優(yōu)勢的時候，當他們的財產權得不到保障的時候，當最吸引他們的因素不是創(chuàng)造財富而是以權謀私的時候，這個社會是不會有活力的。國家和社會的創(chuàng)造活力，取決于公民和個體的創(chuàng)造活力。

在限制、取消公民的自主權和自由權后，政府就只好把自己變成千手觀音了，處理一切紛繁復雜的各類社會、經(jīng)濟、文化事務，這雖然可能有利于保持既有秩序，但它把自己置于一種十分無奈的困境：主要官員要擔負大量的他們擔負不起的責任。在這種體制下，解決每一個棘手的社會問題，都乞憐于“一把手”親手抓，上級官員無限制地加大下級官員的責任。當然，問題遠非如此簡單，不僅問題本身有其錯綜復雜的和更加廣泛的社會、政治原因，主要負責人缺乏一抓就靈的手段和能力，而且許多問題可能就是“一把手”制造的。既然誰也承擔不起責任，最后只能誰都不用承擔責任。

愛國者會以真誠的態(tài)度面對人民和他們的基本權利，對民意作出積極的回應，按照民意進行決策和改革。這是良心政治的必要基礎，愛國者的良心也即對人民的良心，幫助他們判斷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在民主國家，過去的幾十年里，政府的權力在福利、分配、教育、經(jīng)濟等許多領域得到了廣泛擴展，但與此同時，公民的權利、自由和財產概念也不斷拓寬了，公民沒有因為政府權力的增長失去他們習慣享有的自由權。政府向社會提供范圍越來越廣泛的公共產品和服務，而它的權力依然受到大眾的有效控制。政治家的愛國理性指引他們運用民主方式，善意地對待人民和每一個公民。在遇到大規(guī)模的群眾抗議時，愛國的政治家會從尊重公民權利的角度理解其行為，與抗議群體進行民主商談，認真對待他們提出的要求和建議。與人民沒有聯(lián)系的權力，對人民在情感上是淡漠的，在利益上是對立的。

雖然愛國和守法的權力離不開法治制度，但法治制度的成長和維護同樣離不開具有愛國理性的公民，這些公民中，議員、行政官員和法官當然是十分重要的群體，他們共同尊重那些與人民利益相一致的價值觀念和制度形式。

用良心與腐敗較量

一國政治最嚴峻的形勢，是社會的管理者為自身利益所蔽，喪失了基本的愛國理性和政治良心，而這時，社會又缺乏起碼的手段予以糾正，腐敗勢必成規(guī)模地向在社會中擴展。人們可能會認為，腐敗能促進改革，他們假設，大量腐敗會激發(fā)人們與腐敗作斗爭、消除腐敗的正義感和責任心。實際情況常常相反，腐敗成為阻礙改革的重要因素。腐敗的加深表明權力自私的程度在加深，掌握改革主動權的人其公共精神在進一步減少，而需要捍衛(wèi)的既得利益卻越來越大。

反腐敗是人民與腐敗的較量。雖然從目前的反腐敗的方式上看，人民并沒有參與反腐敗斗爭，基本上是作為看客觀看反腐敗的成果，它只是權力內部對權力自身的一場范圍有限的凈身運動。一些腐敗分子被揪出來了，但由于產生腐敗的機制繼續(xù)運轉自如，因而新的腐敗層出不窮。但從實質上和趨勢上看，反腐敗是人民與腐敗的一場深刻對立，兩者勢必要進行短兵相接的決戰(zhàn)，腐敗在根本上是對人民的搶奪，只有人民自己才能徹底制止搶奪人民的行為。

把人民排除在反腐之外的力量依然極其強大，公民依法舉報腐敗在毫無法制保障的情況下經(jīng)常遭受殘酷的、有組織的、恣意使用暴力的打擊報復，被追捕，判刑，送入監(jiān)獄。被迫處于分散、軟弱狀態(tài)的公民，面對的往往是一個大權在握的、猖獗的腐敗同盟，他們控制著輿論，把持著專政機器，前者卻沒有公開申辯理由和揭發(fā)真相的權力，僅憑著勇氣，不計后果地孤軍作戰(zhàn)。公民在同腐敗分子的直接斗爭中，仍處于力量對比非常不利的位置上。

雖然同腐敗分子的斗爭要依靠法制，但同制造腐敗的機制作斗爭卻不能不依靠人民。當人民能夠運用法律手段直接與腐敗較量的時候，反腐敗才會出現(xiàn)勝利的希望。

這意味著每一個公民都要被置于人民和法律的監(jiān)督之下。要求一種在人民和法律之上的力量置于人民和法律之下，毫無疑問關乎利益的重新安排，更是歷史的重新改寫，這有多大可能性呢？它的可行性在哪里？回答是，如果僅僅運用利益的計算，這種可能性完全為零，像與虎謀皮一樣絕無可能，但如果我們對人類良心抱有適當?shù)目捶ǎ梢灾斏鞯叵嘈?，在腐敗和盜賊行徑已經(jīng)到了遠遠超出人類良知、正義所能容忍的限度后，良心會促使某些人以人民利益為重，擺脫一己之利，這時，哪怕他的個人利益再大，與人民普遍利益相比也顯得是多么微不足道。人與猛虎到底存在著區(qū)別，沒有人性的猛虎貪婪地吞吃獵物完全是為了滿足自身的生理需要，而人在用血淋淋的嘴啃噬自己的同類時會發(fā)生心理反應，而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滿足。

盡管人們常說良心是靠不住的，但無論如何，良心終究是這個政治世界的最后依靠。一個良心泯滅的世界，必定墜入萬劫不復的黑暗深淵?！妒澜缛藱嘈浴凡皇橇夹牡漠a物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