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北走
回到酒吧。我重新要了一滿杯烈酒,一邊喝酒,一邊給欒發(fā)短信道:寶石藍外套不適合約會年輕女孩子時穿,你應該換成粉藍的。我想不必再多說,欒便會明了。
欒是我所傾慕的男子。在我所認識的男子中,還沒有誰能讓我像對欒那樣傾慕。盡管我心里很清楚,欒縱然才華橫溢,終還是逃不出萬丈紅塵。他每見到一個令他心儀的女子,必會丟下從前的女子,放手追逐。明知如此,可我依然在暗夜里等待著他的回轉。那回轉看似遙遙無期,可我還是苦苦地等待著。
楓說,琴婭,你何苦,何必。
是的,我何苦,何必。我是許多男人眼中的女神,神圣、高貴,不可侵犯,只有在欒面前,我才一副下賤相。而看過我這副下賤相的男人,只有楓。
我知道,這下賤相像刀子一樣,深深地剌傷了楓。他那么愛我,又怎忍心看著他心愛的女人那么沒有尊嚴地愛著呢?
我要殺了他!楓恨恨地。楓真的會為我去拼命、去殺人,只要我的手指勾上那么一勾。不過,我倒是希望楓的刀子在我的胸口來上那么一下子,那樣,我就不會再有疼有痛的感覺。然而,面對我,楓的手卻軟弱如棉、柔弱無骨。
欒終于給我打電話了。我告訴楓,楓聽著我欣喜若狂的聲音,沉默了許久說,琴婭,但愿這次你不要再受傷害,但愿——不然,無論你的手指動與不動,我都會殺了欒。我信心滿滿地說不會,再也不會。欒說他累了,疲倦了,再也不想流浪了。他需要一個窩,一個能夠讓他安靜休息的窩。而在他所有認識的女子中,只有我才能做到。楓還想說什么,見我有些心不在焉,說了句,但愿如此吧!便下線了。
我真的沒心情跟楓聊下去,我像一只充足了氣的氣球,心中充滿了幸福感。我打電話給楓,只是想把這種幸福感跟人傾訴一下而已。
與欒約會的時間漸漸靠近,我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一古腦翻出來,這些衣服欒都見過,而我想要給欒一個全新的感覺,必須得在第一時間趕到商廈。欒愛全新漂亮的女子,要想留住欒,唯有如此。
那是一條閃著銀色光澤的披肩,它迎門掛在那兒,像是專在等我。我把它披在我湖藍色的毛衣外面,燈光下那條披肩閃著銀色的光澤,恰如月輝一樣,再配以湖藍色毛衣,藍天白云,我整個的人被輝映得熠熠生輝。
真漂亮!我聽見旁邊有人在議論。與其說是我漂亮,還不如說我和這條銀色的披肩相互輝映,一起美麗著。
五點,欒訂的時間。我再一次跑到鏡子前,湖藍色毛衣,銀色披肩,一個嬌媚而不妖艷的女子。我在鏡子前旋轉著,披肩隨著我的旋轉飄舞起來,像個精靈。這回精靈一定能抓住那個漂泊不定的靈魂吧?我想。
五點過了,欒沒有出現(xiàn)。塞車,亦或臨時有事?心里明知不是那么回事,卻仍替欒辯解著。自愛上欒后,我總是這樣自欺欺人。
六點、七點……時針指向了九點,欒仍沒有出現(xiàn)。電話撥過去,占線,到了十點,依舊是占線。我是不是要這樣等一宿?而我此時已困倦不堪。合衣倒在床上,卻舍不得拿掉披肩,唯恐欒突然來到來不及打扮。我就這樣披著披肩歪在床上睡著了。再次醒來時,已是下半夜兩點。撥電話過去,那邊關機。楓的擔心沒錯。
難道是我不夠漂亮,吸引不住欒?來到穿衣鏡前,我看到自己像最初綻放的花兒一樣美麗,可是,在這個暗夜里,因為無人觀賞,花兒也只有徒然地美麗著。
我手扯住披肩的兩角,對著鏡子伸展了一個上揚的姿勢,繼而又來個180度的旋轉。我原是芭蕾舞演員,最初遇見欒時,便是因了舞蹈“穿越黑夜的一場紅唇之吻”,編舞者便是欒。欒力求在舞者的后背描上兩片大大的充滿性感的紅唇,來表現(xiàn)一種對純潔的愛的渴望。欒說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人們是多么渴望那種古老的純情之戀??!為此我愛上了欒。我不只一次在燈光幽暗的夜里,后背描上充滿欲望的紅唇,為欒舞蹈著。欒說我跳舞時簡直就像一只精靈,令他著迷。而如今,銀色披肩在我手里也舞動成了一只精靈,可是,卻無人喝彩。
無人喝彩的舞蹈就像無人觀賞的花兒一樣,在暗夜里徒然地美麗著、綻放著。這么想來,我忽然心痛不已,一下子跌倒在地。我趴在那里,臉上早已水淋淋的,不知是汗還是淚。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看看窗戶,窗戶已透出魚肚白,原來天亮了。自從遇見欒,我夜里從不關機。我一頭撲過去抓過手機,原來是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想必同我一樣,一宿沒睡。
琴婭,你還好嗎?楓總是很體諒我,盡管他早已猜中結果,卻從不提及。我說還好。我說還好時,忽然就想哭,想俯在楓的懷里大哭一場。但,終還是忍住了,楓不是我的淚腺,他不能承載我全部的淚水,這對他來說太不公平。
琴婭,想哭就哭吧!楓說。我說哭什么?楓說,欒。接著便無下文。楓始終明白,欒是我的一場空夢,我不只空等了這一夜,一夜又一夜,我一直是這樣的空等。暗夜里,我后背上的紅唇,總是微微的輕啟,等待著那穿越黑夜的吻。
和楓聊著時,有短信息發(fā)來,我想肯定是欒。掛斷楓的電話,再看,果真是欒。他說他病了,男人病,恐怕今生今世都不能再做愛了。欒的語氣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蒼涼。我大吃一驚,一夜的傷心;一夜的痛楚,瞬時化為烏有。原來如此,欒沒有赴約,不是負情,而是病了。我忙回復給他:相愛的人不一定非得做愛,性愛只是愛情的一個點綴,最重要的是兩顆心要貼在一處……
我就是這樣想的:我和欒,我們可以像兩個八十歲的老人那樣,只是面對落日,促膝而坐,卻是無言,因為所有的語言都包含在這無言之中——這是我最理想的畫面。
欒沒給我答復。本想打電話過去安慰一下他,電話關機。盡管如此,我的心卻是從未有過的輕松。還有什么比這病更讓男人難以啟齒呢?可是,欒告訴了我,這說明,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夜晚來臨的時候,我沒有再像往日一樣刻意地等欒。我想欒此時一定呆在家中,與妻子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因為,他沒有了不回家的理由。我獨自來到酒吧一條街,來到與欒第一次約會的那家酒吧,選了一個靠窗的的座位,要了一杯紅葡萄酒。今夜,這是最適合我的酒。也許我的快樂顯得有點促狹,有點落井下石的意味,可是,唯有如此,我才有可能留欒在我身邊。
酒吧里放著當下流行的網(wǎng)絡歌曲:《香水有毒》,鄰座一個長發(fā)素衣的女孩兒,隨著音樂搖頭晃腦地唱,淚水撲簌簌地滾落在手中的酒杯里。這也是一個癡情的女子,遇到了和歌里唱的那樣一個男人,身上飄著別人的香水味,可是,她能做到像我一樣,“擦掉一切陪你睡嗎”?我把頭扭向窗外,不想再看那個獨自哭泣的女孩兒,她就像是我的影子,我不愿看到那個傷痕累累的自己。
這時一個熟悉的影子從窗前一閃而過,我看見了欒。欒穿了一件我從沒見過的寶石藍外套,想必是新買的。那寶石藍在若隱若現(xiàn)的燈光中閃著幽光。我忽然想到了那條銀色披肩,那是特意為欒買的,它花去了我整整一個月的飯錢,欒的寶石藍外套和那條銀色披肩真可以稱做是絕配,可如今,它卻被冷落在家中的一角。
欒的臂上挎著一個粉衣女子,認識欒這么久,從沒見他衣著如此光鮮,可想而知他對那女子有多在意。我心里忽然泛起一陣從沒有過的酸意,一陣夜風襲來,有淚水撲簌簌滾落下來,化做了心中無限的蒼涼。
我拿出手機,調出欒早晨發(fā)給我的短信:我病了,男人病,恐怕今生今世都不能再做愛了。讀著短信,再去看那兩個隱約可見的身影,我忽然覺得眼前這景象,真是一幅莫大的諷刺圖畫。那諷剌是對我。
回到酒吧。我重新要了一滿杯烈酒,一邊喝酒,一邊給欒發(fā)短信道:寶石藍外套不適合約會年輕女孩子時穿,你應該換成粉藍的。我想不必再多說,欒便會明了。給欒發(fā)完短信,我又發(fā)短信給楓,我說:楓,在這驟然變冷的夜晚,我需要你的懷抱來溫暖我。真的,那時那刻,我極度思念起楓來。
那天晚上,我最后一個離開酒吧。我在等楓,我等了一夜,可是,楓始終沒有出現(xiàn)。
有那么一剎,我感到胸口有一陣悶悶的疼痛,同時有一種孤獨無助的悲涼。我仰頭看看天,天在夜色中是那么深邃悠遠,像楓一樣,遠得似乎隨時都有隱去的可能。我對著天空大聲地喊道:楓!楓!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聲嘶力竭,直至沙啞。然后,我蹲在地上痛哭失聲。
第二天傍晚,因為頭天的酒醉,我還沒有起床,便聽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黑衣男子,他說他是林,楓的發(fā)小,也是楓最好的哥們。當他說到楓時,我忽然一陣緊張,昨晚出現(xiàn)在胸口的悶痛又來了。我預感到楓有可能出事了。
林遞給我兩部手機。我認識這兩部手機,一部是欒的,一部是楓的。林問,你昨晚分別給這兩部手機發(fā)了兩條短信?我說是。林說你自己看看吧,就因為你發(fā)錯了對象,所以,你一下子要了3條人命。我接過手機,調出兩條短信,我怔住了,原來,我把發(fā)給欒的短信錯發(fā)給了楓,而發(fā)給楓的短信又錯發(fā)給了欒。
林說楓接到短信后便給居住在另一個城市的他打電話,楓說,琴婭在這個世上是個孤獨的女子,她需要愛,所以,林,你要替我好好愛她,照顧她一生一世。楓掛斷電話后,林再與他聯(lián)系,始終是無人接聽。林說那時他已預感到楓有可能出事,便連夜駕車從他居住的城市趕往此地。他是天亮之后到達的,而那時,楓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楓開車撞到電線桿子上,當場就死了。與楓一同斃命的還有兩個在路邊等的士的男女。那個男的便是欒。目擊者說,那個男的本是摟著那個女的在路邊叫的士,卻見一輛車像閃電一樣劃過,然后就——一眨眼間3條人命,沒了。
警察趕到事故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只有這兩部手機完好無損。林是從一個叫大劉的男人手里拿到這兩部手機的。我認識大劉,他是欒與楓共同的朋友,他知曉我與欒與楓之間全部的秘密,所以,當他查看了手機里的短信時,便明白了一切。楓一定是讀了我發(fā)錯的短信后,故意把車往欒身上開的。因此聽到林說要見我時,便讓林把兩部手機轉交給我。
一定是這樣的。我能想像得到,當楓收到短信后,有多憤怒,他不用猜也能想像得到當琴婭親眼目睹欒與一個年輕女孩兒攜手從她眼前穿過,她有多痛苦。楓最不堪忍受的便是琴婭痛苦。他說過,如果欒再讓琴婭痛苦,他就把他殺了。這“殺”字像一把大火,在楓的腦海里熊熊地燃燒著。他就這樣像一團火一樣地駕著車,瘋狂地到處找欒,直到看見正在路邊等出租車的欒摟著那年輕女子,他幾乎想都沒想,用力一踩油門,朝欒和那女孩兒沖去,三個生命就這樣轉瞬即逝,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琴婭,你真是個狐貍精,你一下子要了3條命,這樣的女子誰敢娶?林說著揚長而去。
是這樣嗎?我望著手里的兩部手機。這是兩個男人曾經在這個世上、在我生命中存在的惟一物證。兩個男人,他們,一個是我最愛的,一個是最愛我的。
“琴婭,什么時候你能為我跳一曲芭蕾呢?”我似乎聽見楓暗啞的聲音。楓不只一次這樣問我,可是,我一直也不曾為楓跳過。 我靜靜地脫去身上所有的衣服,靜靜地在兩面鏡子前坐下來,拿出口紅,面對著鏡子里的后背,一筆一筆畫下了兩片輕啟的紅唇,今夜,我要穿越黑夜來一場紅唇之吻,這次不是為欒,而是為遠在天堂的楓。
楓,你在天堂看見了嗎?
(責編 苦丁香 kudingxiang1991@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