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杉等
自在嫁水杉
我的朋友兩年前離婚時,心情十分抑郁,不過多少還有些希望。她說,我結婚時間不長,說是兩年,中間分居了一年多,又沒有孩子,跟拍拖同居有什么兩樣?
很不一樣!兩年來不斷有男士向她強調。只要曾經領過那個小紅本,你就是“二手車”“二鍋頭”,行情滯銷。哪怕談過十個八個男朋友,在圍城邊徜徉過好幾回,只要一只腳懸在城門外,就還算“大閨女”,噴噴香。
這是否可以理解為一種進步?至少放棄了對那層膜的執(zhí)著,給中華民族對女人的潔癖糾了一把偏。
陰柔潮濕的東海之濱,范蠡親手將愛人調教得千嬌百媚,送人吳宮,用女人最古老的武器去麻痹敵人意志,松懈敵人防范。午夜夢回,相思之苦與忌妒之心何嘗不像螞蟻一樣噬咬范蠡的骨肉?但是復國雪恥后,他全身而退,攜西施泛舟湖上,前塵往事隨風飄散。
接下來的兩千多年,中國男人一點一點被灌藥,軟了筋骨,折了腰肢,逞不了雄風,只能拿女人撒氣,或者說,只能企圖在女人身上一逞雄風。只有司馬相如之輩偶爾撐撐場面。只是在一種情況下,女人的貞操可以忽略不計,那就是戰(zhàn)利品。甄宓,最初婚配袁紹次子袁熙,冀州城破,曹丕為她的美色所動,正式迎娶。曹丕稱帝,封甄宓為文昭皇后。她所生之子后來繼承大統(tǒng),也就是魏明帝曹叡。
有著鮮卑血統(tǒng)的唐皇室,好幾個公主一嫁再嫁,皇帝老兒也不甘寂寞。高宗李治收了他老子寵幸過的武媚娘,還立為皇后,玄宗李隆基強搶兒媳婦楊玉環(huán)。二婚加亂倫,擱在今天同樣驚世駭俗。唐朝再開明通達,還是禮教的天下,尤其皇家要做點出格的事遠比民間困難。兩位皇帝以身作則,對禮教來了一次最高規(guī)格、淋漓盡致的挑戰(zhàn)。
即便在程朱理學興盛的南宋,陸游被逼休妻,唐婉可以再嫁,而且嫁了個皇族一趙士程。陸唐兩人在沈園偶遇,相對泫然,凄苦之情溢于言表。一旁的趙士程不慍不怒,從容處之。
秦朝時,有個人叫張負,他的孫女連嫁五次,五個丈夫都暴死,非一般命硬。偏偏就有不怕死的人來提親,此人叫陳平。正好張負也看上了陳平,不嫌他窮得叮當響,借錢給他辦聘禮,擺酒席。陳平所看上的自然不是人家孫女,而是這位名“負”實“富”的老頭。張家的錢財為陳平鋪開陽光大道,他先后攀上魏王咎、項羽、劉邦,最后封侯拜相,屹立官場數十年而不倒。劉邦在位,他是丞相;呂后專權,他是丞相;扳倒呂后,他還是丞相。張負的孫女算是徹底出了口惡氣。
城里的莊稼李開周
豫西有個吉利區(qū),豫南有個石龍區(qū),都是建國后單列出來的工礦城市。倆地方建成還不久,所以污染還不算嚴重,市區(qū)也不算擁堵,不逢雙休日的話,可以閉著眼亂走,在寬如長安街的主干道上,既聽不見車響,也聽不見人聲,原住民都到當地僅有的那幾個廠礦上班去了,整個城市靜悄悄的,讓你懷疑是不是到了麥收季節(jié)的農村。眾所周知,麥收時的村莊也是死一般寂靜。
除了寂靜,倆小城還有個特色:城市農業(yè)異常發(fā)達。拿過來兩個城市的衛(wèi)星照片,紫褐橙黃中鋪著無數綠斑,就像上古的銅器那樣。如果是別的城市,您大概只能把綠斑判讀成公園、廣場和防護林了,而在這里,那些綠斑就是菜地。大片大片的菜地,就生長在社區(qū)和寫字樓中間,也不知是城市包圍了鄉(xiāng)村,還是鄉(xiāng)村包圍了城市。我曾在石龍區(qū)某機關大院住過一段,那大院,前面一排是辦公樓,中間一排是生活區(qū),后面是一望無垠的魚塘與藕塘。夜半醒來,總能聽見露水砸在荷葉上的聲音,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按照法國年鑒學派代表人物布羅代爾的說法,城市和鄉(xiāng)村一直是沙漏的上下兩層,沙子往下流是鄉(xiāng)村城市化,等沙漏翻了個兒,城市也可以鄉(xiāng)村化,在城市的吸引力還不那么強烈之前,每個新興城市都有向鄉(xiāng)村靠攏的傾向。我倒不是要據此說明吉利區(qū)和石龍區(qū)正在向鄉(xiāng)村靠攏,事實上,這倆城市只是暫時沒有完成城市化的鄉(xiāng)村,用不了多長時間,它們鄉(xiāng)村般的寂靜,它們可愛的城市農業(yè),都將在紅綠燈和鋼筋混凝土的包圍中消失殆盡。我想說的是,歷史上確實有那么一段時間是城市鄉(xiāng)村化的,就像12世紀的烏爾姆和紐倫堡,麥收季節(jié)響徹鐵連枷(一種脫粒農具)的聲音;15世紀的慕尼黑和巴塞爾,鬧市區(qū)內遍布三年輪作的耕地;18世紀的法蘭克福和威尼斯,人們在街上圍欄養(yǎng)豬,還有盛唐的長安,唐代宗曾經頒布一道法令,禁止街坊們植桑種麻。之所以禁止,當然是因為已經種了。
與其他產業(yè)相比,農業(yè)的收益最低,只要存在別的發(fā)財機會,沒有多少人會去種地,所以城市農業(yè)越發(fā)達,越證明這座城市發(fā)育不良。不過,我仍然對社區(qū)農業(yè)充滿憧憬,這跟小農意識無關,我多少懂些植物的脾性,知道麥苗的生態(tài)效果遠遠超過進口草皮,只不過現(xiàn)在的城市經營者認為麥苗土氣,以及不能幫他們創(chuàng)收而已。比起這些腦子進水的領導來,《紅樓夢》里賈探春更有開創(chuàng)精神,她把大觀園內公共綠地承包給物業(yè)人員,每年出產些蔬菜稻麥草藥香料,也綠化,也生產,省了多少物業(yè)費。
遺忘癥韓浩月
“殺手也有小學同學”,這句話是王家衛(wèi)電影《墮落天使》中的一句經典臺詞。作為一個普通人,我當然也有小學同學。
我的第一個小學同學現(xiàn)身的時候,我已經有20年沒有過任何關于小學同學的消息了。這不怪我,在我小學畢業(yè)后我就離開了我出生的那個村子,之后一直顛沛流離,小學同學們自然也和我一樣,初中、高中、大學、畢業(yè)、就業(yè)、成家……每一樁事情都會將我們推得越來越遠。這位同學告訴我,當他從我的一個親戚那里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時“激動得都要哭了”。他迫不及待地打通了我的電話,費力地講述我們小學時的友情,我竭力從記憶里尋找他的影子,但腦海如大霧的清晨,愣是不知道他飄在何處。
直到幾個月后,他出差到北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在天黑時分出現(xiàn)在我辦公室里??粗媲斑@位碩大的漢子,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和曾經一起扒鳥蛋烤地瓜的童年朋友聯(lián)系到一起。小學同學給我?guī)Я舜蟀“亩Y物,其中不乏人參鹿茸等貴重物件,他淚眼朦朧地告訴我,說我小時候對他最仗義,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和他一起分享。在各自灌下幾瓶啤酒后,我拍著桌子作恍然大悟狀,“原來是你啊!”其實,那是我喝醉了,為了安慰他那顆就要碎了的小心靈。
事情在我的第二、第三、第四個小學同學紛紛和我聯(lián)系上之后變得嚴重起來,因為,盡管差點把腦門拍碎,我也想不起這些親愛的同學們,而他們毫無例外地表示:我們的童年時光曾經是那么地美好,我們的似水年華曾經那么地燦爛。雖然沒有想起他們,但通過他們的描述,我也有收獲,隱約知道了自己小時候是什么樣子,可對那個深深烙在同學們心里的人,我卻感到那么地陌生?!拔沂钦l?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西方哲學這三個永恒的命題再次困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