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笑
女兒七歲時,上了小學(xué),但學(xué)習(xí)成績平平。她的成績之所以平平,跟我和她媽這兩個所謂大人的教育有關(guān)系。首先我們反對她做作業(yè),并常常對老師留的家庭作業(yè)十分不滿:不要做了,這些你已經(jīng)都會了;其次我們常常動員她逃學(xué):今天不要去了,我們登山去;明天不要去了,我們?nèi)プ紧~。好在她更聽老師的話,否則,她的成績,恐怕連平平二字也保不住。
我曾經(jīng)想過好多辦法來影響她的學(xué)習(xí),這不,昨天我又給她買了兩只小雞。我說:“一只就叫湯姆,另一只就叫杰里(這也是由于我們每天看美國動畫片《湯姆和杰里》之故)?!倍椅疫€唱道:“家有湯姆和杰里,快樂生活……”女兒不負(fù)我望,對小雞愛不釋手,直到晚上睡覺,也還惦記著小雞。正在聽我亂講故事時,她忽然說:“爸爸,我要是想聽,我就能聽見小雞叫的聲音?!?/p>
想聽,就能聽見,這不正是所謂的境由心生嗎!女兒無意中講出的,其實是一個多么深奧的道理啊。想什么,就有什么,上帝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女兒身上有著多么神奇的能力啊!我真恨不得鼓動她給我們狠狠地往錢上想。當(dāng)然我不能這樣做。我只是想到她的這種與生俱來的神奇正在學(xué)校里一天一天地磨滅,就深感不安。“爸爸,我要是想聽,我就能聽見小雞叫的聲音?!彼母惺苁沁@樣的敏捷,她對感受的表達(dá)是這樣的準(zhǔn)確,我為什么不教著她寫詩呢?
于是我就開始教了。我四顧左右,別無其他的教具,只有我的一只手掌,我就把它伸了出去,問她:“你看我的手像個什么?”
“像一塊木板?!?/p>
我說:“你再看看,看爸爸的手掌還像什么?”“像把菜刀?!?/p>
我撲哧一笑:“還像個肉墩呢!”我看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來了,不得已,只好啟發(fā)她:“你們玩的石頭剪刀布,那布怎么出?她把手伸了出來說:“這樣出?!蔽覇査骸盀槭裁催@樣出?”她說:“你看嘛,這樣像塊石頭,這樣像個剪子,這樣不是像塊布嗎?”我說:“既然像塊布那你剛才為什么不說?”她笑著說:“那我沒有想到?!蔽艺f:“好了好了,爸爸的手掌像一塊布,這也算是一句詩了?!薄叭绻职值氖终剖且粔K布,那你想用它做什么?”我要讓她說出第二行詩來。
女兒搖著頭說不知道。我又問:“一塊布能做什么?比如說一塊手絹?!彼f:“能做衣服,能包布娃娃,能包糖……”
我沒有指望她說出能擦眼淚、能包傷口、能在上頭寫血詔,甚至我也沒指望她說能在玩耍的時候蒙眼睛,因為我知道我的女兒幾乎沒有這方面的生活體驗。她還不曾用一塊布擦過眼淚包過傷口,她縱有神奇的想像力,可是她的想像畢竟離不開她自己的生活決定的并不豐富的心靈表象?;蛘哒f她的想像力即使是一把锃亮的刀,但是還深深地藏在刀鞘里。然而我并不是說她就一定不能寫詩,像“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一類的詩,明快清新,駱賓王能寫,為什么我女兒就不能寫?既然爸爸的手掌像一塊布,這塊布為什么就不能去包糖?包糖和包傷口相比有什么不好?包糖正是她的生活呀!“我要用它去包糖”,好,第二行詩有了。然后我繼續(xù)追問:“為什么你要用它去包糖呢?你要知道這‘布可是長在爸爸手上的呀,你就不怕爸爸把你的糖藏起來或者自己吃了么?”
我這樣說是因為我想讓她說出這樣的話:“我的糖有爸爸拿著,誰也搶不走!”因為我想她愛吃糖,就會怕糖被人搶走,而且我知道別的孩子就曾搶過她的糖,惹得她哭了好半天(想到這些我就十分憤慨)。我想讓她用這樣的語言表達(dá)她對自己的糖的愛,這應(yīng)該說是一種比較天真的感情。
不料她竟說:“爸爸你不是會魔術(shù)嗎?包住一顆糖,你給我變十顆糖。”
這不是三行詩么?我聞言大喜。
爸爸的手掌像一塊布/我要用它去包糖/爸爸你是個魔術(shù)師/用一顆糖/能變出十顆糖
我把這一首“詩”給女兒從頭到尾念了一遍,我說:“太好了太好了,這首詩的題目就叫《爸爸的手掌》。這是你寫的第一首詩呀,你可要記住!”
可是女兒卻說:“這算什么詩呢?這不是詩!”
“那你說什么是詩?”
女兒說:“詩是‘床前明月光,是‘白日依山盡,是‘春眠不覺曉……”
[原載2007年9月B《視野》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