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勇

在南方的一座小城里，正大興土木地進行著城市改造，這不，老城區(qū)那一間間年代久遠的平房墻上，都畫上了大大的圓圈，圓圈里是十分顯眼的“拆”字。

老房拆遷一直進展得很順利，可是這天，卻遇到了麻煩：頭發(fā)花白的李奶奶不同意拆遷。李奶奶住的是兩間平房，圍著一個院子，院子被李奶奶開墾成了一個小菜園。

拆遷辦的領導親自來了，向李奶奶講明城市規(guī)劃，希望她理解和支持，但李奶奶不吭聲，就是不答應。

領導有點急了，他找到李奶奶的鄰居了解情況，從鄰居口里得知，李奶奶是位烈屬，三個月前，她那當刑警的兒子在執(zhí)行任務時犧牲了。鄰居嘆著氣說：“可惜??！多精神的一個小伙子……自那以后，李奶奶就有點恍恍惚惚的。她不肯搬家，不知與這事有沒有關系?！?/p>

領導聽了，有些震驚，老人心中的喪子之痛顯然還沒有平復，于是，他再一次找到李奶奶，與她推心置腹地談了好久，請她老人家顧全大局，最后說：“您有什么要求，只要我們辦得到的，只管提！”

忽然，李奶奶眼圈紅紅的，嘴唇哆嗦著說出了一句話：“我，我想我的兒子！”

領導握住李奶奶的手，輕聲說：“我們理解您的心情，不過這和拆遷并不矛盾啊……”李奶奶嘆了口氣，說：“這老房子里有兒子留給我的東西，你們能保證一件不落地給我搬走嗎？”

領導這才明白過來，他聽鄰居說過，李奶奶的兒子工作很忙，平時一直住在單位宿舍里，工作兩年多了，只回了幾次家，每次帶點什么東西回來，李奶奶都看得像寶貝似的。也許是她兒子帶回來什么笨重的東西，李奶奶怕自己一個孤老不好搬，才提這樣的要求吧。于是領導笑笑，說：“您放心吧，不管您兒子留在老房子里什么東西，我們都可以幫您老搬?！?/p>

李奶奶聽領導這么一說，好像也下了決心，說：“真能這樣，那，那我就搬吧?！?/p>

“沒問題！”領導很爽快地答應了，心里想，這有什么難的？

于是，在李奶奶的指點下，領導指揮著工作人員開始一件件地往外搬運東西。最先搬出來的是一張?zhí)梢?，李奶奶說，這是兒子領了第一筆工資后買給自己的，好讓自己看電視時舒舒服服地靠著。這以后，兒子的工作就越來越忙，后來索性搬去了單位宿舍，再回家已是大半年以后了。

領導好奇地問：您兒子那次回家給您帶什么了？

李奶奶沒說話，徑直走到一個柜子邊，輕輕地捧起放在柜上的一個獎杯，她撫摸著高高的獎杯，說：“兒子那次回來，就給我?guī)Я诉@個！”說話時，銀光閃閃的獎杯映得李奶奶的臉龐特別明亮。

領導忙湊近細看，只見獎杯上刻著一行小字：市公安大練兵比賽，一等獎！領導不由肅然起敬。

這時，工作人員正要將柜子旁邊的一個舊輪胎扔到一邊去， 李奶奶看見后急了：“別動！我來搬！”大家不由一怔，這舊輪胎有什么稀罕的？

李奶奶扶起輪胎，說：“這是我兒子第三次回家時帶回來的。那次他開車進山抓捕逃犯，因為時間緊，出發(fā)前沒來得及檢查車子，結果在半路上，這個輪胎突然飛出好幾丈遠，車子也一頭栽倒在旁邊的水溝里。幸好沒傷在要緊的地方，兒子特地把這個舊輪胎帶回來，說是為了提醒自己，他還要照顧媽媽，什么時候都不能疏忽大意……”說到這里，李奶奶有些哽咽了。

接下來，工作人員開始搬電視、冰箱等一些相對貴重的東西，李奶奶卻好像并不關心，她一個人走到菜園里，呆呆地站著，不知在想什么。

終于，屋里的家具擺設都陸續(xù)搬上了卡車，領導松了一口氣，他招呼李奶奶：“您老也一起上車吧，我們帶您去過渡房先住一段時間?！?/p>

不料李奶奶站在菜園里，一動不動，說：“還有一樣東西沒搬呢！”

還有東西？領導迷糊了，屋里的東西不是都搬空了嗎？這時，只見李奶奶顫巍巍地向菜地的中間走去，在那里，有一個半新的臉盆反扣著。

大家都納悶了，難道鬧了半天，要搬的就是這個毫不起眼的臉盆？只見李奶奶彎下腰，小心地掀開了臉盆。人們往里一看，什么東西也沒有！

領導正要詢問李奶奶，忽然有個眼尖的人叫了一聲：“看，鞋??！”大家這才留意到臉盆里扣著的是一雙深陷下去的鞋印子。

“這就是我兒子最后一次回家留下的……”李奶奶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那天是大年三十，李奶奶那好久沒回家的兒子終于抽空回來了，說要好好陪老娘過個年，李奶奶那個高興啊！又是和面，又是拌餡，娘倆有說有笑地包起了餃子。天剛擦黑，外面響起了鞭炮聲，餃子也煮好了，李奶奶揭開鍋蓋，正要撈餃子，忽然，兒子的手機響了，是局里打來的，有緊急任務：有人剛剛發(fā)現(xiàn)了回來過年的一個通緝犯，此人兇狠狡猾，身上有兩宗命案，一直潛逃在外?，F(xiàn)緊急抽調李奶奶的兒子參加抓捕行動，要他火速趕到。

兒子放下電話，對李奶奶說了聲“有任務”，立馬就往外跑，但當時院子的門已經鎖上，兒子等不及再去拿鑰匙開鎖了，靈機一動，穿過菜園，一個彈跳躍上院墻。等李奶奶出來，正瞧見他站在墻頭上，調皮地說：“媽，等我回來吃餃子！ ”話音還未落，兒子已經從墻頭縱身跳下，不見了蹤影。

李奶奶守著餃子，卻沒有等到兒子回來，她怎么也沒想到，這是自己和兒子見的最后一面，是自己和兒子過的最后一個年，沒吃團圓飯的年！抓捕逃犯時，勇敢的兒子沖在最前面，窮兇極惡的歹徒在最后一刻拉響了炸藥包……

“我舍不得兒子??！我想他呀！”李奶奶抽噎著，臉上滿是傷心的淚水，“這就是那天兒子跳上院墻時踩的鞋印子，我怕給雨淋沒了，就用臉盆扣住……只要留著這鞋印，我就覺得他還能回來。想兒子了，我就掀開臉盆看看，看到它，我就像又看到了那天他在墻頭上的模樣……”李奶奶伸出皺巴巴的雙手，輕輕地撫摸著鞋印，頓時老淚縱橫。見此情景，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每個人的鼻子都是酸酸的。

后來，拆遷辦的領導特地請人定制了一個特大的花盆，叫人小心翼翼地將那雙深陷的鞋印連同下面厚厚的泥土，整個移到花盆里，保留了原樣。

李奶奶捧著花盆，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淚……

(題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