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松林　編譯

圣誕節(jié)剛剛過去兩天，溫克爾和妻子娜塔莎在美國的南部小城登上292次航班，打算飛回紐約的家。

剛走進飛機那長長的狹窄的過道，娜塔莎就好像有話想對溫克爾說，可溫克爾似乎并未察覺，他找到自己那靠窗的座位，立即坐了下來，隨手擰開前排座位后的小型電視，調(diào)到了全國新聞頻道。娜塔莎坐在他的身旁，滿腹心事地系上了安全帶。

空姐甜美的聲音提示道：“各位乘客，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本次航班的機長是有多年駕駛經(jīng)驗的魯遜，他將在兩個小時之后帶領大家抵達紐約，祝大家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娜塔莎用手肘捅了捅溫克爾，低聲說道：“兩個小時，飛行只有兩個小時，你……你有什么話要和我說嗎？”溫克爾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的眼睛甚至并沒有離開電視。娜塔莎見此，也沒了說話的興致，閉上眼睛養(yǎng)起神來，一會兒，她就靜靜地睡著了。

飛機在空中飛行了半個鐘頭，忽然溫克爾感到自己搖搖晃晃起來。他定了定神，這才發(fā)覺搖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飛機！

不一會兒，揚聲器里傳來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大家好，我是292次航班的機長魯遜。我們的飛機出了一點小故障，相信很快就能排除?，F(xiàn)在我需要把機身下降到一定高度，下降的過程中可能有些晃動，但這只是旅行中的一段小插曲。”注意到機身晃動的，顯然不只溫克爾一個人，大家聽完魯遜的話都松了一口氣。可溫克爾卻不像其他乘客那樣輕松，他經(jīng)常乘飛機出差，憑經(jīng)驗，他覺得飛機一定遇上了大麻煩，否則，機長根本不會親自出面說話。

溫克爾的擔心不無道理。實際上，這個所謂的小故障一點也不?。呼斶d機長剛剛發(fā)現(xiàn)，飛機的制動閘失靈了，這意味著飛機將無法著陸。魯遜發(fā)現(xiàn)后，立即與地面指揮臺取得聯(lián)系，要求返航。因為，萬一飛機出了意外，在這個小城市引起的騷動總比在紐約要來得小些。魯遜的要求很快得到了地面的反饋：同意返航。他原想讓空姐用平和沉穩(wěn)的聲調(diào)向旅客做些解釋，卻發(fā)現(xiàn)那七名空姐都已是滿眼淚水。魯遜低聲咒罵了一句，只得拿起話筒，親自做起了解釋工作。

這時飛機越降越低，溫克爾緊張地看著窗外。下面，一條條道路已經(jīng)清晰可見，突然，機艙內(nèi)傳來一聲尖叫：“看，地面上怎么會有這么多救護車和警車？不會是因為我們吧？”頓時，整個機艙內(nèi)都騷動起來。溫克爾定睛一看，可不是嘛，警察們正在疏散道路兩旁的人群，救護車、消防車，足足排了一公里遠。不用說，他們的飛機出了大麻煩。機艙內(nèi)每個人臉上都滿是恐懼，只有娜塔莎例外，她還在熟睡之中。

溫克爾回過頭，他的視線滑過前面的電視屏幕，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那電視畫面上的飛機，不正是自己乘坐的這架嗎？機身上標注著大大的“A292”。電視里，播音員正用他那悲天憫人的腔調(diào)說道：“292次航班剛上天不過四十分鐘，如今，它如何安全著陸，將是我們關注的焦點。我們的攝像機，將對準它的蹤跡，隨時告知大家最新動態(tài)?！?/p>

溫克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什么意思？萬一飛機失事，他們這些飛機上的人也將觀看墜機的現(xiàn)場直播嗎？看著自己的死亡被直播，沒有什么比這個更瘋狂、更讓人揪心的了。

溫克爾氣憤地換了電視頻道，可這時，一位老太太也看到了電視里這可怕的一幕，她驚恐地指著屏幕，說了聲：“我們、我們上電視了……”然后就暈了過去。

機艙內(nèi)頓時亂成一團，有人解開安全帶站起身來，空姐們則紛紛聚集在駕駛艙門外，眼巴巴地等待著機長魯遜發(fā)布下一條命令。

魯遜一邊操縱著飛機，一邊急切地想著對策，他知道，機艙內(nèi)如此混亂，即使他找到了排除故障的辦法，也很難使飛機安全著陸?，F(xiàn)在的當務之急，需要一個有主心骨的人站出來，安撫那些陷入狂亂中的乘客，可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在這個時候保持冷靜呢？魯遜的額上滴下了冷汗……

娜塔莎就在這個危急的時刻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睛，看著艙內(nèi)的混亂情景，茫然地問溫克爾：“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感覺這是在坐公交車？”

要是在別的情況下聽到這句話，溫克爾一準會笑出聲來，可此時，他只能故作鎮(zhèn)定地拍拍娜塔莎的肩膀，柔聲道：“沒什么，別擔心，親愛的，我們會沒事的，我愛你?！蹦人瘍裳垲D時瞪圓了，她一把拉緊了溫克爾，連聲問道：“真的？你說的是真的？”溫克爾點點頭，娜塔莎喜極而泣，輕輕將頭偎進溫克爾的懷里。

溫克爾心中一動，他忙摟住娜塔莎，站起身來大聲吼道：“各位，我們現(xiàn)在在天上，不像地上那樣平穩(wěn)。要想更穩(wěn)些，就得回到座位上，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說著，他更用力摟緊了懷里的娜塔莎，接著說，“家人的親情和愛情，是最最重要的，讓我們都留在親人身邊吧?！?/p>

驚慌失措的人們聽到這話似乎安靜了些，他們看著緊緊依偎的溫克爾夫婦，仿佛都在思考他所說的話。接著，溫克爾身后的一對老夫婦唱起了圣歌，低緩悠長的旋律在機艙內(nèi)回蕩。年長一些的，都跟著唱了起來。乘坐這架飛機的，大多是到這小城來度假后趕回紐約的人，有的是一家?guī)卓?，有的是情侶，在歌聲中，他們紛紛回到了座位上，彼此緊緊地擁在一起，似乎想留住這最后的時光。機艙內(nèi)終于安靜了下來。

一片寂靜中，一個小女孩天真地說：“媽媽，我好像看到窗外有天使飛過?！彼哪赣H流著淚，微笑著說：“是啊，你看到了天使，天使正在想辦法幫我們呢。”

突然，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歇斯底里地叫起來：“別說了，我要下機，我要到地上去，我求求你們，讓我先下去吧。我的父親，他患了心臟病，正在醫(yī)院里眼巴巴地等著我去看他呢！因為一時的任性，我已經(jīng)有六年沒和他說話了……我求求你們了，我不能就這樣死?。　?/p>

機艙內(nèi)的沉默再次被打破，人們臉上重又顯出焦慮和不安。

溫克爾果斷地越過娜塔莎，向這個女孩子慢慢走近：“把你父親的電話告訴我，我?guī)湍愫退〉寐?lián)系。”說著，他那充滿力量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女孩打顫的胳膊。

“他叫馬克斯，現(xiàn)在就在紐約市立醫(yī)院里急救。我，我沒有辦法聯(lián)系到他。”女孩子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給他發(fā)短信，馬上就發(fā)。還要發(fā)給電視臺，叫他們轉告你的父親。我們大家都去陪你看電視，看新聞臺什么時候能聯(lián)系到你的父親，好嗎？”女孩在溫克爾的安慰聲中，掏出了衣袋中的手機，開始編輯起短信來。機上的乘客們也紛紛打開各自座位前的電視，緊張地看著新聞臺。

女孩雙手直打顫，她甚至忘了如何拼寫單詞。溫克爾從她手中取過手機，說道：“你說，我來寫。”

女孩口述的第一條短信是這樣的：“爸爸，我再也不會任性亂跑了。我愛你，永遠愛你！”第二條是：“我從來沒有比現(xiàn)在更愛你，爸爸，你醒來后的第一件事，一定要打開手機，看看女兒是怎么想你的?！倍绦疟话l(fā)了出去，第三條、第四條，第五條……一直發(fā)到手機沒了電，溫克爾還在不斷地寫著。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穩(wěn)定住女孩的情緒。發(fā)短信的間隙，溫克爾偷偷地看了娜塔莎幾眼，她也在看著新聞臺，雙肩不住地聳動，想必是在哭……

這時空姐們也回到了機艙內(nèi)，她們不知道短短的時間內(nèi)，這些乘客是如何抵擋住了死亡的恐懼，只見所有人都緊盯著電視屏幕。

終于，畫面切回到演播室，播音員開口說道：“下面，是我們從飛機上收到的一條短信，一位叫恩雅的女孩，她現(xiàn)在就在292航班上。她要趕到紐約看望她患病的父親馬克斯，她想讓我們先將她的祝福送給她父親。愿上帝保佑他們有重逢的一刻?！辈ヒ魡T一臉的凝重，此后，他再也不說機長可能主動投海，以免飛機墜毀給地面上的人群帶來更多的麻煩，諸如此類的話了。

飛機上的人們都盼望著紐約的記者能很快找到恩雅的父親。這種等待，也給機長魯遜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終于，電視畫面切換到了紐約市立醫(yī)院里。一位老人眼巴巴地面對著屏幕，說道：“恩雅，寶貝兒，我們和解吧，爸爸要親口向你說對不起，你會給爸爸這個機會嗎？”

“我會的，我一定會堅持到這一刻的?！睓C上，恩雅對著電視屏幕淚流滿面地答道。機艙內(nèi)響起一陣掌聲。是的，只要堅持下去，就有生的希望、重逢的希望，他們都會堅持到最后一刻的。

飛機再次劇烈地震顫了，溫克爾猛然回頭凝視窗外：天啊，不知什么時候，飛機已經(jīng)著陸了，正以無比快捷的速度在跑道上奔馳著，只要飛機能穩(wěn)穩(wěn)地停下來，所有人就都安全了。

十分鐘后，飛機終于穩(wěn)穩(wěn)地停住了。早已等在一旁的救護車急速駛了過來，將機內(nèi)的人們一一接走。

機長魯遜下了飛機，第一時間找到溫克爾和娜塔莎，他伸出寬厚的手掌，說：“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夫妻，也許我們，連同這架飛機，已經(jīng)永遠告別這個美好的世界了?！?/p>

聽了機長的話，娜塔莎突然抽泣起來：“不，我們很快就不是夫妻了，我們這次回紐約，就是來辦理離婚手續(xù)的。他剛才在飛機上說愛我，只是為了讓大家鎮(zhèn)定下來。對此，我心中早已經(jīng)明白了……”魯遜驚訝地看了溫克爾一眼，淚光在這位堅毅的機長眼中閃動，他小心翼翼地準備著措辭，想要說點什么安慰他們。

這時，溫克爾微微地笑了：“好了，機長先生，不要費神說什么了，祝福我們吧，我們既然能夠重生，為什么不可以重新尋找昔日的愛情呢？當然，如果我的太太愿意的話……”

(題圖、插圖：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