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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十八歲,在師范學院讀大一。那一陣子,接連幾天晚上,寢室里的三位兄弟不到九點鐘便興沖沖地從教室跑回來,將門反插、熄燈,然后悄無聲息地扒在窗口向?qū)γ鏄歉Q視—那里是女生宿舍!我們那個年代,青春年華,充滿著對異性的好奇,其實也看不到什么出格的情景,無非是一些生活場景而已,可我的眼睛是高度近視,即使是這些“常規(guī)”場景,我也是無福欣賞??!
那天逛商場,我無意間看到了一架雙筒望遠鏡,經(jīng)過反復思想斗爭,我最終咬緊牙關拿出這學期三分之一的生活費將那寶貝買了回來,藏在書包里不敢聲張。當天晚上剛上自習不久,我借口肚子疼溜回寢室,插門、熄燈,又從箱子里取出那寶貝,隨即就向?qū)γ娴呐奚帷懊椤绷诉^去……我的心臟“撲通”“撲通”,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渾身上下顫抖不止,緊張哪,一種負罪感油然而起,但我很快就自我安慰起來:我不過是想滿足一下好奇心,僅此而已……
這望遠鏡果然神奇,頃刻間對面女寢室內(nèi)的情景就歷歷在目了,就在這時,借助校園內(nèi)路燈的亮光,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未開燈的異常窗口,里面仿佛有兩個人影,沒錯,而且是一男一女!我頓時警覺起來:黑咕隆咚的,這一男一女在屋里干什么呢?望遠鏡中,我漸漸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子很眼熟,是同系的一個師姐,那個男的卻從未見過,他手里好像還拿著什么東西在比劃著……我又仔細地調(diào)著焦距,終于看清了,那男子手里拿的竟是一把匕首!我們學校地處僻靜的半山腰,近來傳言女生宿舍時有不明身份者混入,正鬧得人心惶惶,沒想到今天讓我遇上了!此刻那師姐在匕首的脅迫下情勢十分危急,她不敢大聲呼救,看樣子只能想辦法和歹徒周旋,于是,我急忙撥通了學校保衛(wèi)處的電話……
可是保衛(wèi)處那些人畢竟不是專業(yè)的警察,等他們趕到女寢室,也許是異常的動靜驚動了歹徒,他們撲了個空,但不管怎么,總算是及時制止了一起惡性事件,我立了一次大功,當天夜里,保衛(wèi)處處長把我大大地贊揚了一把,當我春風得意地走出保衛(wèi)處時,身后傳來了甜美的聲音:“請等一等好嗎?”
我回過頭來,看到站在面前的正是那位剛才在望遠鏡中窺視到的師姐,她可是聞名全校的校花,是公認的美人坯,寢室里的哥們曾經(jīng)打賭:誰能和她目光相對三秒鐘,打掃寢室等一切雜務全免,可此刻她居然就這么近距離地、久久地站在我的面前!
師姐笑吟吟地開口了:“看不出來哦,你戴著這么厚的眼鏡,視力倒蠻好的,居然能看到在我寢室里發(fā)生的意外?”師姐的這一句話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莫非她已經(jīng)知道我舉著望遠鏡在偷窺?我不敢正眼看她,低下了頭,吞吞吐吐地勉強說出了半句話:“師姐,這件事最好別告訴別人……”師姐“撲哧”一笑,揚長而去。
有時,我們系四個年級在一棟小樓里上課,那天師姐和我迎面相遇,她熱情地和我打招呼,班里的哥們驚奇得大眼瞪小眼,居然妒忌起來,當天回到寢室,哥們就像對罪犯一樣嚴厲地命令我道:“從明天起,寢室里掃地打水一切臟活累活都歸你!”哥們聯(lián)合起來對付我,沒辦法,我只得把寢室里的雜役全包攬了,雖然累些,但能和漂亮的師姐、心儀的?;ń慌笥眩倚睦镞€是甜蜜蜜的。
“劫匪事件”似乎一直被封鎖著消息,無人提起。這天,學校的保衛(wèi)處長一臉嚴肅地將我叫進辦公室,沉默了足有三分鐘,他指著對面的機關樓問我:“你看,三樓左數(shù)第二個窗口那個人是哪位校領導?”
我預感事態(tài)不妙,可惜眼睛不爭氣,再怎么使勁看,保衛(wèi)處長所指定的那個窗口在我眼前始終是一片迷糊,我支吾了半晌,硬著頭皮說:“我的視力不太好,那人不是王校長就是張書記吧?”
“嘿嘿……”保衛(wèi)處長冷冷地笑著,“其實那窗口里根本就沒人!說吧,那天晚上你在宿舍里是怎么發(fā)現(xiàn)對面女寢室中有人行兇的?當時日光燈沒開,案發(fā)現(xiàn)場漆黑一片呀!”
我的腦里轟然作響,完了,偷窺丑行終于行將敗露,到了這個時候,我只能虛張聲勢地大聲辯白起來:“怎么?懷疑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簡直是天方夜譚!你可以去調(diào)查,查實了槍斃都行!”我一邊說,一邊“啪啪”地拍著胸膛。
處長見我口氣這么強硬,說話的語氣就緩和了下來:“可是,你眼睛這么近視,怎么能發(fā)現(xiàn)對面樓里有人在行兇呢?這是公安局提出的疑點,讓我們協(xié)助調(diào)查……這樣吧,你先回去想想,唉,真出了什么事我們臉上也不好看呢!”
我有氣無力地走出了保衛(wèi)處處長的辦公室,沒走幾步,遠遠看到師姐在前面等著我,師姐看到我垂頭喪氣的樣子,就追問起來:“那天的事不是已經(jīng)說清楚了嗎,保衛(wèi)處為啥還找你?都是我不好,給你惹來這么多麻煩……”
聽師姐這么一說,我的鼻子酸酸的,淚水幾乎要涌出來:“不,師姐,是我對不起你……你等著—”我飛快地跑回寢室,從箱子里取出那架雙筒望遠鏡,又返身回去,把望遠鏡交給了師姐,然后將自己偷窺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全“招供”了……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快要熄燈時,男生宿舍樓得到秘密情報:個別人偷窺的事被校方知道了,校長異常憤怒,果然,當天晚上,校長、教務處長、舍務處長、保衛(wèi)處長幾位大員親臨男生宿舍,一場突擊檢查開始了,可令他們奇怪的是:在男生宿舍里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和“偷窺”有關聯(lián)的違禁物品,檢查完了,一行人順道又去了女生宿舍,而就在和我們面對面的那幢女生宿舍樓里竟然發(fā)現(xiàn)了“罪證”:洗手間窗臺上丟著一架雙筒望遠鏡!
不用說,這正是師姐放的,師姐聰明地轉(zhuǎn)移了校方的視線,使我擺脫了困境。從此,校園內(nèi)再也沒有發(fā)生偷窺事件,這倒不是校方的監(jiān)管如何嚴厲了,而是大家真正明白了:當你偷窺別人時,或許也正被另一雙眼睛窺視著!
一切風平浪靜,我想終于可以坦坦蕩蕩地面對師姐、向她傾訴我的心聲了,可是,師姐卻有意躲著我,我心灰意冷:我的偷窺之舉真的不可饒恕嗎?我一直無緣親近師姐,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畢業(yè)、分手。
前幾天我在單位意外地接到師姐的電話,她邀我參加她的婚禮,而見到新郎的一剎那我驚呆了:他不就是那天晚上望遠鏡中的那個“行兇者”嗎?原來那天晚上我在望遠鏡中偷窺到的,其實僅是一次體現(xiàn)了男性智慧和勇氣的瘋狂“求愛秀”……
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如釋重負:這世界真奇妙,不該知道的事最好別去獵奇,偷窺就更不應該啦……
(題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