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翼

一個煙頭一場禍

有一對中年夫妻，妻子叫宛雪，丈夫叫李賢，幾年前兩人雙雙下崗。下崗后，宛雪在小區(qū)開了家小診所，由于她看病周到，人緣也好，所以診所的收入還不錯；李賢呢，出去打拼了幾年，現(xiàn)在自己開公司也當(dāng)上了老板。更惹人羨慕的是，夫妻倆結(jié)婚二十多年，一直卿卿我我，恩愛如初。

這天一大早，宛雪收拾好家里，正要去診所上班，丈夫突然回來了。

李賢神情疲憊，沒精打采的，像是坐夜車?yán)鄣?。宛雪驚喜地?fù)溥M(jìn)丈夫懷里，勾住他的脖子，嬌嗔道：“討厭！回來也不先打個電話，不會是想我想壞了腦子吧？”

李賢有氣無力地說：“我忙得陀螺轉(zhuǎn)，哪有時間想你??！不過，你做的煎蛋面，我倒是常常想起，這會兒就特別想呢！”

丈夫一向愛貧嘴打趣，宛雪撲哧一笑，沒多想什么，立馬進(jìn)廚房忙乎起來。

一會兒，宛雪就做好一碗香噴噴的煎蛋面，端到李賢面前。沒想到李賢卻一把推開，冷冰冰地說：“我先問你一件事，你老實回答我?！?/p>

宛雪見丈夫臉色突然陰沉下來，詫異地問：“怎么了？”

李賢盯著宛雪的眼睛，冷冷地問：“這兩天，家里是不是來過男人？”

丈夫的話，問得宛雪的心怦怦亂跳。

家里確實來過一個男人，那男人是宛雪看病時認(rèn)識的，彼此很談得來。因為丈夫很忙，常常兩三個月不回家，宛雪難免孤獨(dú)寂寞，而那男人卻溫柔體貼，常來陪宛雪說話。漸漸地，宛雪對那男人有了說不清的感情。昨天晚上，那男人醉醺醺地來了，聊著聊著，竟一時沖動把宛雪抱到床上。宛雪也是意亂情迷，居然沒怎么推拒。幸虧在這節(jié)骨眼上，樓上王老頭喝多了酒，打電話要宛雪快去給他打吊針，宛雪才推開那男人。要不，她現(xiàn)在真無地自容了。

宛雪想，丈夫是個眼里揉不進(jìn)沙子的人，萬萬不可跟他竹筒倒豆子，孤男寡女的也說不清。況且，自己愛丈夫，一向規(guī)矩本分，從沒想過背叛他，今后遠(yuǎn)離那男人就是了，何必給丈夫心中留下陰影呢？還是不說的好！

念頭閃過，宛雪鎮(zhèn)定下來，干脆地說：“沒有??！”

李賢嗓門大了，追問道：“果真沒有嗎？”

宛雪心虛發(fā)怵，避開丈夫咄咄逼人的目光，小聲咕噥道：“沒有就是沒有嘛……”

這下，李賢火了，臉色鐵青，“啪”地一拍茶幾，憤怒地說：“好！既然沒男人來，那么我問你，這煙灰缸里的煙頭是哪來的？”說著將一個煙頭，遞到宛雪面前。只見那煙頭是普通黃色過濾嘴，抽得還剩下一半。

宛雪沒了退路，只得將錯就錯，紅著臉掩飾道：“這煙頭……是我早上收拾院子時撿起來的。樓上往下亂扔煙頭，過去又不是沒碰到過?！?/p>

“撿的？撿的為什么不直接丟到垃圾桶里？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你遮遮掩掩地跟我撒謊，一定是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丑事！”

李賢越說越激動像一頭激怒的獅子，掄起桌上的玻璃水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刺耳的碎裂聲令人心驚肉跳。

這下，宛雪也有些害怕了，小聲說：“我，我沒撒謊，確實是樓上扔的呀。”

“有鬼沒鬼，你心里有數(shù)！既然你說煙頭是樓上丟的，咱們這就去問問！”說罷李賢一把抓起宛雪的胳膊，把她拉進(jìn)院子，向樓上喊：“樓上的，大家聽好了，是不是哪位向我家院子里扔煙頭，這事關(guān)系到我老婆的清白，請扔煙頭的人，跟我說明一下！”喊罷，李賢又沖宛雪吼道，“如果你沒撒謊，那就應(yīng)該有人承認(rèn)！否則，咱倆也算完了！”說罷，他一甩手，走回客廳。

宛雪萬萬沒料到丈夫會這樣，見周圍的住戶紛紛站在陽臺上看熱鬧，她羞得恨不得鉆地縫。這里住的都是熟人，丈夫這么鬧下去，愛嚼舌頭的人要是再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自己今后還怎么做人？她哭著跑回屋里，泣不成聲。李賢似乎也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垂頭坐下，表情復(fù)雜，默默無語。

宛雪把自己關(guān)進(jìn)臥室，淚如雨下，心如刀絞。自己的美滿婚姻，難道就這樣給毀了？她一萬個不甘心哪！丈夫的性格她清楚，要想挽救自己的婚姻，除非有好心人，站出來幫她作證?？烧l愿意往自己身上攬事呢？真是誰扔的，躲還躲不及呢，何況是主動做冤大頭？

可出乎意料的是，不一會兒，就有人敲門進(jìn)來了。

一家不和眾人勸

來人是三樓的小芳，只見小芳手里夾著一根燃著的香煙，賠著笑臉對李賢說：“大哥，真是對不起！都怪我一時大意，惹你誤會了，我是特意來道歉的！”

小芳解釋說，煙頭是她昨天夜里隨手從窗口丟下去的。還表白說，要是因為自己亂丟的一個煙頭，傷害了一對恩愛夫妻的感情，她會愧疚一輩子的。

李賢瞥了小芳一眼：“是嗎？我記得你過去好像不抽煙呀！”

“不，我其實是抽煙的！”小芳說著慌亂地吸了一口煙，嗆得咳嗽了起來，她解釋說自己過去確實不抽煙，自從去年一氣之下離婚后，心里常悶得慌，就學(xué)會了抽煙，“唉，現(xiàn)在回頭想想，只怪自己不懂得珍惜，一時沖動。感情的事，還是冷靜一點的好……”

小芳還想繼續(xù)打圓場，李賢卻抬手打斷了她：“你的心意我明白，我呢，也希望這只是個誤會。對了，你扔的煙頭，是不是和你手上這支一樣，過濾嘴也是加長的？”

宛雪在臥室聽得真切，她急壞了，那過濾嘴其實并不是加長的，丈夫是在下套啊。

果然，小芳上當(dāng)了，迫不及待地說：“是呀，是呀，我一向喜歡抽這種加長的！”

李賢一聲冷笑：“好了，謝謝你的好心！不好意思，我剛才說錯了，那個惹禍的煙頭，其實是普通過濾嘴！這煙頭一定不是你扔的，你記錯了，請回吧！”

此時，早已候在門外的王老頭聽得焦急不安，他想了想，回家取了把菜刀插在屁股后面，急切地推門進(jìn)去了。

這個王老頭，六十多歲了，二十多年前離了婚，至今仍然孤身一人。聽說他原先是個熱心腸，性格剛烈，因為差點砍死了一個拆散他家庭的男人，蹲了監(jiān)獄，幾年后，他出來后就變了一個人，孤僻冷漠，沉默寡言?，F(xiàn)在，他居然也出頭了！李賢心中不由一動。

王老頭一進(jìn)門，就黑著個臉，忿忿地批評李賢：“我說你們啊，美滿的一對，幸福的一雙，咋就生在福中不知福，不曉得珍惜呢？犯得著為一個煙頭這么鬧騰嗎？我告訴你，那個煙頭是我扔的！”

王老頭說，昨天晚上，他喝多了，回來后在陽臺上抽了一支煙。煙是路上一個熟人給的，他根本沒注意到過濾嘴是長是短，是粗是細(xì)，只記得在陽臺上抽完后就順手丟下了樓。后來酒勁上來了，就打電話叫宛雪去給他打吊針。王老頭氣呼呼地說完，口氣突然軟下來，說：“你呀，可不能胡亂猜疑。”

按說，事情有了合理的解釋，李賢應(yīng)該息事寧人。誰知他一根筋，悻悻地說，不是他不通情達(dá)理，這世上的事，能含糊的，自然可以含糊；該認(rèn)真的，就一定要搞它個水落石出！

李賢越說嗓門越高，態(tài)度堅決地一揮手：“宛雪，再繞彎子也是白搭，既然你背叛了我，就別怪我無情無意！我們好聚好散，還是離吧，這就去離！你提什么條件，我都可以答應(yīng)！”

聽到這話，王老頭又急又氣，臉紅脖子粗，滿頭大汗。突然，他抽出菜刀，痛心地說：“好，禍由我起，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煙頭，竟然成了你們夫妻間解不開的疙瘩！千不怪，萬不怪，只怪我這個老頭子抽煙的手指討厭！”說著竟舉起菜刀，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砍去……

李賢大驚，下意識地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抓住了王老頭的手，可是刀刃下還是滲出了鮮血，李賢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他驚惶地叫道：“王大爺，您，您這是……何苦啊？！”

王老頭咬著牙，說：“不這樣證明給你看，你又怎么會相信？”

李賢只覺心頭一陣熱浪涌來，慌忙叫道：“宛雪快拿藥！”

宛雪在臥室里看得真切，早已驚得目瞪口呆，聽李賢叫她，才反應(yīng)過來。很快，宛雪找來了紗布和藥品，給王老頭檢查傷口?？礇]有傷到筋骨，才松了口氣。望著王老頭受傷的手指，宛雪又流下淚來。

李賢站在旁邊，一時間心潮起伏，震撼不已，他見宛雪又在流淚，便走過去遞給她一條毛巾，輕聲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p>

好一會兒，宛雪才接過毛巾，她擦了一把眼淚，望著王老頭，哽咽道：“王大爺，謝謝，謝謝您！”

一家團(tuán)圓百家興

見兩個人和好了，王老頭激動得滿臉發(fā)光，說話都哆嗦了：“禍?zhǔn)俏谊J的，只要你們能和好，就是丟了我這條老命也值，謝什么！你們能信任我，聽我的勸，老頭子應(yīng)該……謝你們啊！”

宛雪熱淚盈眶，再也克制不住了，雙手捂著臉哭道：“不，我知道煙頭不是您丟的！其實，我根本沒在院子里撿什么煙頭！昨天晚上，家里確實來過一個男人，那煙頭是他丟下的！只怪我一念之差，沒跟李賢說實話！”

宛雪坦白了她和那個男人的事情，她緩緩地抬起頭說：“我錯了，夫妻間不該隱瞞什么！要是還藏在心里，我會一輩子愧疚的！李賢，我對不起你，你要是不能原諒我，我也不怪你！”

“不，我不怪你，也沒資格怪你！要說對不起的，是我??！”李賢滿面羞愧地說，“宛雪，其實，這個煙頭與誰都無關(guān)，是我，是我自己偷偷放進(jìn)煙灰缸里的！”

“什么？”宛雪目瞪口呆，“你……為什么？”

“我想離婚?！崩钯t垂下了頭，抱著腦袋，痛苦地講起來。

原來，就像許多俗套的故事一樣，李賢瘋狂地愛上了公司里一個叫小敏的女人，而小敏也對李賢流露出愛慕之情。李賢提出要和小敏結(jié)合的想法，可小敏不忍心傷害自己的丈夫，心里矛盾重重，一直婉言拒絕他。李賢認(rèn)為小敏猶豫不決的原因，是懷疑自己的真誠，只要自己先和宛雪離婚，小敏就一定會離婚嫁給他。所以他就導(dǎo)演了這樣一出戲。那個煙頭，不過是他為離婚而設(shè)計的一個道具、一個導(dǎo)火索而已……

說罷，李賢幡然悔悟道：“真沒想到，我厭倦的婚姻，在周圍人的眼里卻是這么珍貴！更沒想到，為了挽救我的婚姻，王大爺竟然要砍斷自己的手指！我這才醒悟，要不真會釀成終生大錯！王大爺，您是我和宛雪的大恩人啊，我一輩子感激您！”

“不，你千萬不要這樣說，我……擔(dān)當(dāng)不起??！”王老頭異常激動地說，“既然你們夫妻都能坦誠相見，我也實話告訴你們，我這么做，并不完全是為了你們夫妻，也是為了救另一個家庭—救我的兒子，救我的媳婦啊！”

李賢和宛雪愣住了。王老頭沉重地嘆了口氣，解釋說：“李賢，你說的那個小敏，就是我的兒媳婦！”

王老頭說，他兒子其實早已察覺李賢和小敏之間的關(guān)系，并為此而痛苦不堪，只是因為深愛小敏，所以一直隱忍不發(fā)。王老頭了解兒子的脾氣，要是小敏真的和他兒子離了婚，以他兒子的性子，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他真怕兒子會走自己的老路。

說到這里，王老頭如釋重負(fù)：“現(xiàn)在我放心了，你們夫妻和好無事，我兒子的家庭也就不會破裂，他也不會再走我的老路了！幫人就是幫自己啊！有時候，一個家庭保全了，幾個家庭也就太平了！”

王老頭一席話，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鐘鳴，在李賢夫妻心中震蕩不已……

(題圖、插圖：譚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