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平
我從哪里來
可能得益于飛禽走獸,也許是風力的幫助,總之我在這里投入了大地的懷抱,生根發(fā)芽,盡管不那么茁壯,可也逍遙自在地活著,哪怕出生不由選擇。
開始,我是一粒小小的種子,而且是一粒還沒有熟透的種子,但我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在完全不知情的機遇下,我來到了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溫度濕度、風聲雨聲還有空氣陽光,將我從沉睡中喚醒,于是我抖一抖身子,就地安營扎寨。
一般的人都不認識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就連植物專家也很難準確地叫出我的名字,大家只是籠統(tǒng)地稱呼我為“樹”,究竟是棵什么樹,我懶得計較。所謂的名份嘛,不過是一個符號、一個代碼而已,何必如此認真!
英雄不問出處。況且我不是英雄。在此,我可以把我的形象公布于世,仔細地描述一下,但要首先聲明,這是我的個人隱私檔案,僅供世人考證。我,年齡你看不到,只能憑老態(tài)龍鐘、但卻生命旺盛的外貌估計,因為它藏在我的體內(nèi),確切地告訴你吧,雖然個頭不大,身材也不魁梧,可茍活世間已有五十余載。地理位置:戶外曠野。周圍荒草叢生,雜樹葛藤相伴,遠有山嶺襯托,近得丘陵綿延。生存狀態(tài):腳下泥石攙雜,酸堿度不詳,溫濕度隨意。頭上擁有一片天空,盡享雨露,光線充足。我的身高只有四米左右,樹冠大小適中,葉片如眉似針,隨著季節(jié)的更迭而變換,風中不張揚,雨里不嬌艷?;ㄋ泼琢#ㄆ诙虝?,不吐幽香,暗施辛辣。果實細微,色澤暗淡,形體普通,味道苦澀。樹干七歪八扭,呈不規(guī)則的水波浪彎曲,無型無款,簡直就是自由散漫。質(zhì)地柔韌泡松,既不結(jié)實又不耐看。渾身上下裸露的部位,每隔一定的時間和一定的距離,輪番交錯地自動開裂,釋放滑膩、腥臭、刺鼻但不猛烈、持久而不招搖的汁液,借以阻止、限制包括人類在內(nèi)的各種生靈動物的攀爬、采食與侵害。
我真的無用
風從遠方來,捎來恐怖的消息。人類要修路了,路的紐帶將串聯(lián)起附近的幾個村莊。聽呀,機聲隆隆,人聲鼎沸,那些可憐的植物以及我的同類們遭殃了,被排山倒海的力量所摧毀,線路上的一切阻礙蕩然無存,煙塵彌漫??矗荏@嚇的小動物們四處逃竄,忙著遷徙挪窩,就連空中的飛鳥也詫異地打了個頓,然后抽身離去。
“快跑呀,道路的箭頭向這邊射過來啦!”有如洪水猛獸,一只鳥驚慌失措地高叫,一邊善意地提醒我們。
我何嘗不想躲避,可我一沒翅膀,二無腕足,只有待在原地干著急。唉,聽天由命吧!再說,不止我一個呢。
早在以前,這樣瀕臨滅頂之災的危險我見得多了。當我還是一株幼苗的時候,有許多動物光顧這片荒地,我遭到它們多次無情腳步的踐踏;長大了,又飽經(jīng)狂風暴雨的摧殘,將自己搖晃、鞭打得暈頭轉(zhuǎn)向;有一回,天空霹靂一聲響,一道閃電從我頭上掠過,差點就要了我的命,結(jié)果擊中旁邊比我高大的一位兄弟,“咔嚓!”它應聲夭折;有些小東西想欺負我,在我頭頂拉屎、腳跟撒尿不說,最可氣的是未經(jīng)過同意與允許,商量都不打一個,就在我的身上鉆洞,啄我啃我。我理所當然地施展手段,利用天生的武器進行自衛(wèi),蟲子、鳥兒和小野獸再也不敢輕易惹我了;打豬草的婆姨及娃娃們,一接近葉子與糙皮,聞到那股特殊的氣味,就搖頭皺眉聳鼻,連說我沒營養(yǎng),無益;樵夫來到我身邊,朝我瞄一瞄,見奇形怪狀的,憤怒地踢我一腳,自言自語地說:“好古怪的家伙,做柴燒都難得劈。”伐樹的人看見我,心想做檁子吧,我缺乏端直,利用彎勢做牛軛頭吧,又不夠標準,拿去做椅子吧,也取不出材料,最終不得不放棄;對我另眼相看的,是一位城里來的根雕藝術(shù)愛好者,他圍著我轉(zhuǎn)了幾圈,想挖出樹兜卻沒帶鍬,觀賞端詳之余,斷定我形神兩不具備,認為我還是長在這里合適,我有幸又逃過一劫……
我到何處去
心驚膽戰(zhàn)地熬過了數(shù)日,規(guī)劃中的公路終于撇開了我,在距我?guī)酌字獾纳揭安辽矶^。從此,我站立在崖畔的坡上,暫時與這個世界相安無事。
在筑路的過程中,有人的鎬頭把蝕了,民工上山搜尋適合的木材,他只一眼就把我從固有的條件中剔除了。當他得意地找到工具的把子后,忘形地隨手扔掉了燃著的煙頭,正是秋高氣爽、落葉鋪地、天干物燥的時節(jié),陰風吹鬼火,煙氣蒸騰,猩紅而炙熱的舌頭席卷、舔舐了整個山谷,并迅速蔓延,一場空前的浩劫發(fā)生了……
俗話說水火無情。以往山洪暴發(fā)、泥石流傾瀉也未曾毀滅我,經(jīng)歷一段時日的靜養(yǎng)調(diào)整,我又還陽緩和過來。如今毗鄰的我,遭受的是大面積過火的考驗,看來在劫難逃。
等我蘇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是挺立在老地方!發(fā)冠和皮膚被大火燎得青黃斑駁,周身焦灼疼痛,奄奄一息,是我特異的體液保護了我基本完好。
事后,林業(yè)科研人員、還有一大幫子人見到我的姿態(tài),連呼奇跡、例外!
“別看它其貌不揚,正因為它獨特的丑陋、做什么都不成材的個性和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生活環(huán)境以及自身的發(fā)展,變劣勢為優(yōu)勢,堅忍不拔地與這個世界斗爭抗衡,所以它能夠順其自然地頤享天年,并且長壽不老?!币粋€戴著眼鏡、滿腹經(jīng)綸的老學究,親臨現(xiàn)場對我一番考察后,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試想,如果它的生存空間優(yōu)裕,生得漂亮長得喜人,花香果甜葉美,甚至皮與根可以入藥治病,材質(zhì)優(yōu)良,能夠打制多樣的家具,或者它遮擋了視線、阻礙了前途什么的,即使它不被大自然的某些因素淘汰,我們?nèi)祟愐矘O有可能使之英年早逝……”他的即興演講,引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時,就有環(huán)保人士提議將我移栽,以便于他們更深入的研究,掌握我的習性,攻克我的細胞。
其實,遺憾的是,我能否起死回生、恢復往日的生機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呢。要是想活轉(zhuǎn)過來,那得看我自身的造化和人們現(xiàn)在的作為了。
人們忙著搜集我的種子,萬沒料到我坎坷的遺傳基因引起高度關(guān)注及重視。
我本普通平常,病中的我還得考慮何去何從,他們將怎樣對待我?我頓時明白,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才是真正可擔憂和需要防范的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