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峰

早晨醒來的時候，同同在隱隱約約之中聽到對床老爺爺說外面下雪了，同同便一挺身起床了，他想看看這城里的雪和自家那里的雪是不是一樣的。

同同已經(jīng)五歲了，已經(jīng)可以毫不費力地爬上窗前放的那張床上。爬上那張床的好處是可以看到窗外雪地里的那個小鹿。小鹿總是那樣好看地仰著頭，天天都站在那里，就好像在等著同同爬上那張床去看它一樣。看到小鹿的同同臉上便充滿了甜甜的笑容。窗外的小鹿多好啊，它可以很自在地呆在那里，它可以每天都看著外面熱鬧的大院，很多人經(jīng)過它身邊時都要看它好幾眼。同同在這個時候總是把自己想成那個小鹿的樣子。這樣想的時候，同同還要時不時地轉(zhuǎn)回頭向門口張望一下，看看那個穿白衣服的阿姨進來沒有，穿白衣服的阿姨不讓他隨意地去踩那張床，好像是說同同的小腳丫比較臟，阿姨這樣說的時候，同同便看看自己的小腳丫，好像還真很臟呢。

同同在看了一會兒雪地里的小鹿之后，戀戀不舍地從那張床上下來，他看到屋子里的大人們都開始吃飯了，同同也覺得餓了。同同便看看對床的老爺爺和給老爺爺送飯來的叔叔。叔叔對他也很好，但是同同不是很喜歡叔叔，同同覺得叔叔長得有一點兒像爸爸，爸爸不是好人，同同是知道這個的。

對床的老爺爺叫叔叔給他拿來一個很好看的面包，還有一個火腿腸，同同的早飯便有了著落。同同吃飯的樣子很認真，這里的大人們總是說，好好吃飯的孩子就是好孩子，同同覺得做個好孩子也挺好的，老爺爺喜歡好孩子，可以給好孩子買面包，可以給好孩子講故事。同同吃早飯的時候，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這孩子真可憐。同同聽到了，只是他不明白真可憐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便挪到老爺爺身邊，小聲地問老爺爺。同同睜大了眼睛看著老爺爺，想知道老爺爺怎么回答他。老爺爺?shù)淖靹恿藙?，卻不說話。同同看到老爺爺眼睛里流出了淚水。同同便說：爺爺你是不是很痛??？我痛的時候也哭的。

同同不打針的時候，只能在那個很大的房間里擠得滿滿的床中間跑來跑去，瘋跑了一陣子之后，還得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喘著粗氣看看房間里的每個人，他想不明白的是，叔叔阿姨們看起來都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對面床上的老爺爺又掛起了那個裝滿了水的小瓶子，這個時候，老爺爺便沒有時間給同同講故事了。同同知道，老爺爺很痛，有時還要掉眼淚的樣子。老爺爺?shù)耐锤约阂粯拥陌?。對痛的滋味，同同已?jīng)早就知道是什么樣子的了。同同頭痛的時候難受得很，好像頭要裂開一樣。最近幾天總是痛得厲害，好在不痛的時候還是很多的。頭不痛的時候，同同很愿意盯著窗戶上玻璃，他想看到太陽照在玻璃上那種讓他覺得很暖和的感覺。但今天沒有太陽，早飯后的同同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而且沒過一會兒，窗外的天上下起了雪，那雪花都很大。同同開始想家了，家里那兒的雪也都總是這么大。想家的同同就想到了媽媽，媽媽已經(jīng)好幾天沒在身邊了。媽媽說要回家去一趟，說好了晚上就回來的，卻讓同同白白地等了一個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媽媽還沒有回來。那個時候，同同便哭得很厲害。

同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哭了，同同已經(jīng)是個很乖的好孩子了。同同知道做個乖孩子挺好的。

上午同同打針的時候，穿白衣服的阿姨領(lǐng)著幾個大人來看他來了。同同聽到了很多他從沒有聽到的話。那幾個大人在屋子里呆了一會兒，其中有一個聲音很大地說：這孩子有父有母，不符合民政收養(yǎng)條例啊。穿白衣服的阿姨便很著急地說：那怎么辦？放在醫(yī)院也不是個法子啊。這孩子要是再不做手術(shù)的話也沒幾天……下面的話說得很輕，同同沒聽清。那個大嗓門的又說：就算做了手術(shù)不也一樣嗎？穿白衣服的阿姨眼睛里有了亮亮的水珠，說：好歹……下面的話，同同還是沒聽清。

到了晚上的時候，窗外還在下雪，但是同同沒有去理會那雪花的大小，同同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同同站在門口向走廊看，耳朵也盡可能地向門口貼，這是同同每天晚上必須要做的事情，他要等媽媽回來。媽媽說好了的，晚上就能回來。同同這個時候已經(jīng)有些記不清媽媽長得什么樣了，但同同還是很努力地去想媽媽滿臉笑容走來的樣子。

每天都要站到很晚的同同，今天站了不長時間之后，便轉(zhuǎn)回了身，悄悄地爬上了窗前的那張床上。同同費了很大力氣才看到雪地里的那個小鹿。小鹿身上蓋了一層厚厚的雪，看起來就胖了很多，在燈光下還一閃一閃地發(fā)著光。很少說話的同同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一樣，開始自言自語：小鹿在那兒冷不冷?。客瑳]想到的是，身后有個人回答了他：小鹿不會冷的，小鹿不怕冷。同同轉(zhuǎn)回頭看到的是穿白衣服的阿姨。同同便急忙要從床上下來。穿白衣服的阿姨攔住了他，說：同同看吧，不用著急下來。說著話，那阿姨從床的那一頭拎來被子，又說：同同你這樣跪著看會很累的，來，坐在被子上看。

同同便盯住了穿白衣服的阿姨，小嘴動了動，好像要說些什么……

（地址：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烏蘭浩特市鋼鐵廠煉鋼分廠 郵編：137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