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中共“一大”誕生地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陳毅出任剛成立的上海市軍管會主任職務。5月28日下午3時，上海市人民政府成立，陳毅就任上海市市長。隨著上海局勢的日趨穩(wěn)定，在1950年夏末的一次會議上，由陳毅市長提議，經(jīng)上海市委討論同意后，決定開始尋找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代表大會會址。因為上海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誕生地，1951年7月1日又是建黨30周年紀念日。作為中共上海市委，要把尋找黨的誕生地看成是自己的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

直接負責這項任務的是當時擔任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的姚溱同志。姚溱（1921—1966）筆名丁靜#65380;秦上校#65380;薩利根#65380;馬里寧等，江蘇南通人。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擔任黨刊《大眾周刊》編輯。1942年進入淮南抗日民主根據(jù)地，歷任新華通訊社華中二分社記者#65380;華中總分社編輯部副主任?？谷諔?zhàn)爭勝利后回滬，擔任中共中央上海局地下黨文化工作委員會領(lǐng)導工作，主編《消息》三日刊，參加《文萃》的編輯工作。曾用“秦上?！钡裙P名在蘇商《時代日報》上連續(xù)刊出幾十篇《半周時事述評》，剖析解放戰(zhàn)爭形勢，傳播人民解放軍戰(zhàn)績，著稱一時。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歷任中共中央華東局宣傳部副科長#65380;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宣傳處處長#65380;宣傳部副部長。1954年調(diào)北京工作，歷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國際宣傳處處長#65380;中宣部副部長，中國拉丁美洲友好協(xié)會副會長等職?！拔幕蟾锩敝性馐芷群Γ?966年7月23日在北京逝世，1978年4月獲平反。

姚溱在接到任務后，他先給沈之瑜打了個電話，沈之瑜當時是上海軍事管制委員會文藝處干部。沈之瑜（1916—1990），原名茹志成，曾用名茹茄#65380;魯楷，浙江杭州人，他的胞妹茹志鵑是著名作家。因為“茹”是中國的稀有之姓，參加革命時，他不改名換姓很容易使弟弟#65380;妹妹們受到牽連，于是改姓“沈”，后來他的子女也都姓了沈。他是畫家劉海粟的門徒，1935年上海美術(shù)?？茖W校西洋畫系畢業(yè)，留校當助教。1940年5月在浙江遂昌參加中共地下組織。建國前曾任蘇中抗日民主根據(jù)地《濱海報》編輯#65380;蘇浙軍區(qū)司令部參謀處參謀#65380;華中雪楓軍政大學文工團和華東軍政大學文工團團長。建國后歷任上海軍管會文藝處美術(shù)室主任，上海市文化局社文處副處長#65380;處長，上海美術(shù)工作者協(xié)會黨組副書記，上海博物館副館長#65380;館長和名譽館長#65380;研究員，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副主任兼上海美術(shù)專科學校副校長。同時，還被選為中國博物館學會副理事長#65380;中國文物保護科學技術(shù)協(xié)會副理事長。

沈之瑜趕往位于上海福州路上的建設(shè)大樓，這里是中共上海市委所在地，市委的首腦人物陳毅等都在這里辦公。見到姚溱，知道來意后，沈之瑜顯得十分興奮，他是個老上海，對上海十分熟悉。他連忙問姚溱:“有什么線索嗎？”姚溱趕忙答道:“聽說‘一大’是在法租界開的會?！鄙蛑ぢ牶箅p眉緊鎖，說:“法租界范圍也太大了，洋涇浜以南#65380;城隍廟以北，這一大片地方原先都是法租界，悠長的淮海路就橫貫法租界?！?/p>

從周佛海家人身上尋找線索

“一大”召開時，淮海路叫霞飛路，是以法國將軍霞飛的名字命名的。這么大的范圍，怎么找法？看到沈之瑜焦急的樣子，姚溱忙笑著安慰說:“你別著急，我給你提供一把‘鑰匙’，我讓市公安局局長揚帆把周佛海的老婆從監(jiān)獄中帶出來，她能幫助你們尋找！”沈之瑜頗為驚奇地問:“周佛海的老婆怎么會知道中共‘一大’在哪里開的？”姚溱趕緊說道:“因為周佛海當年是中共‘一大’的代表?！?/p>

揚帆又是怎樣知道周佛海老婆下落的呢？話還得從頭講起。揚帆本名石蘊華，早在20世紀30年代便在上海文化界從事地下工作。后來，他在新四軍軍部擔任項英的秘書，從事保衛(wèi)工作。1938年毛澤東和江青在延安要舉行婚禮時，揚帆以項英的名義向中央發(fā)去電報，申明“江青不宜與主席結(jié)婚”。在揚帆手下，有一員來歷不凡的公安驍將，名叫周之友，很少有人知道周之友的真實身份。

他就是周佛海的兒子周幼海，曾改名祖逵#65380;之友，祖籍湖南沅陵。當年，25歲的周佛海正在日本留學，與楊淑慧同居，于1922年10月20日在日本鹿兒島生下了周幼海。周幼海6歲就讀于上海比德小學（今徐匯區(qū)第一中心小學），抗戰(zhàn)爆發(fā)后，他隨母遷至香港，就讀于嶺南中學。后其父周佛海隨汪精衛(wèi)投敵，周幼海在校被同學們罵為“小漢奸”，并將這3個字用刀刻在他的書桌上，使他深感恥辱，他曾在校刊上著文表明自己的愛國赤誠。在他心靈深受煎熬之際，一位名叫陳國禎的中國同學給他指點迷津，秘密地將斯諾的《西行漫記》等進步書刊借給他閱讀，使他開始認識中國共產(chǎn)黨和紅軍，知道其父原來也是共產(chǎn)黨員，認識到走什么道路決定于自己。

日本無條件投降后，日偽政權(quán)也隨之土崩瓦解，周幼海隨同其父一度被國民黨當局軟禁于重慶白公館。1946年5月被釋放，7月到上海，由田云樵介紹到淮陰中共華東分局聯(lián)絡部。8月2日，經(jīng)揚帆#65380;何犖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為“特別黨員”。旋被揚帆派回上海，在田云樵領(lǐng)導下從事策反工作。他的公開身份是在中央商場二樓交易所做投機生意的商人。由于他結(jié)識大批國民黨上層人物，不時會把重要情報報告給田云樵，并曾參與策反上海警察局的重要頭目和浙東稅警大隊長。他還竭盡全力，為中共地下組織提供活動經(jīng)費，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有大條（舊秤10兩）黃金12根#65380;港幣3．75萬元#65380;美金5000元，翡翠6塊#65380;紅藍寶石2枚。

上海解放后，周幼海在上海市公安局工作，又將分家產(chǎn)所得1萬美元全部上交組織。1955年，他因潘（漢年）揚（帆）冤案被捕，被關(guān)押于北京秦城監(jiān)獄，以“反革命罪”判處管制3年，在上海徐匯區(qū)京華化工廠“監(jiān)督勞動”，住廠里集體宿舍?！拔母铩敝?，再次被投入秦城監(jiān)獄，一關(guān)就是8年。1975年，再度到京華化工廠“管制勞動”。1983年獲平反昭雪，1985年7月24日病逝。由他口述，經(jīng)人記錄整理的著作有《周佛海末日記》。

周幼海還向揚帆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他的父親周佛海生前寫過不少紀實性的文章，在他的《往矣集》一書中，提及過他出席中共“一大”時的真實情形。

聽姚溱如此這么一說，沈之瑜和負責這項工作的另外一位同志楊重光都十分高興。

沈之瑜興奮地直奔圖書館?？箲?zhàn)勝利后周佛海以漢奸罪身敗名裂，他的著作也因此被查禁。沈之瑜拿出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的介紹信，費了好長時間才在一堆封存的書中找到《往矣集》這本書。

在書中的《扶桑笈影溯當年》一文中，周佛海詳細寫及他1921年7月從日本來滬參加中共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經(jīng)過，并提及了開會的地點:“接到上海同志的信，知道7月間要開代表大會了，湊巧是暑假中，我便回到上海。黨務發(fā)展得真快，不單是我們?nèi)ツ暧媱澋纳虾?65380;漢口#65380;長沙#65380;北京#65380;廣州都成立了組織，就是濟南也有了支部。當時陳炯明在粵主政，還沒有叛變，約仲甫（即陳獨秀）去粵擔任廣東教育委員會委員長，所以代表大會他不能親來主持。廣東代表是公博（即陳公博），北京是張國燾#65380;劉仁靜，長沙是毛澤東和一位姓何的老先生（即何叔衡），漢口是陳潭秋#65380;包惠僧（包惠僧是否曾作為湖北代表出席會議，說法不一），上海是李達#65380;李漢俊，濟南是誰記不清了（即王盡美和鄧恩銘）。丁默村雖然不是代表，卻是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的活動分子，也在上海。我便算是日本留學生的代表。其實鹿兒島方面，沒有一個人參加，東京只有一個施存統(tǒng)，我算是代表施和我自己兩人。第三國際加派了馬令（現(xiàn)通譯為馬林）來做最高代表。我和毛澤東等三四人，住在貝勒路附近的博文女校樓上。當時學生放了暑假，所以我們租住。沒有床，我們都在樓板上打地鋪;伙食，當然是吃包飯。在貝勒路李漢俊家，每晚開會。馬令和吳庭斯基（應為尼柯爾斯基）也出席?！敝芊鸷Ｔ谶@段文字中講到了“一大”外地代表住宿的地方是“貝勒路附近的博文女校”，開會的地方在“貝勒路李漢俊家”。貝勒路位于法租界，是以法國遠東艦隊司令貝勒的名字命名。1943年，上海撤銷了租界，貝勒路也隨之以湖北省黃陂縣縣名命名，改稱“黃陂南路”。

第二天，查閱了一夜資料的沈之瑜剛到軍管會辦公室，大門口警衛(wèi)室便打來電話，說是一位姓楊的女人要找他。

來人見到沈之瑜后，趕忙自我介紹說:“我叫楊淑慧，是市公安局的揚局長要我來找您的?！?/p>

楊淑慧出身于名門世家，原籍湖南湘潭，父親是當時上?？偵虝闹魅蚊貢?920年夏，周佛海由日本回國探望他在湖南老家的妻兒，途經(jīng)上海，因湖南戰(zhàn)事頻仍，周佛海只能留在上海李達的家里，通過李達新婚的妻子王會悟結(jié)識了王會悟的同學楊淑慧，后來發(fā)展到向楊淑慧求婚的地步。當時李達的家就是《新青年》的編輯部。吐字清晰的楊淑慧慢慢地說道:“李漢俊先生的家，我去過幾次，印象不很深了。不過，當年的陳獨秀先生的家，我在那里住過，記得很清楚，能不能先去找那個地方？”

楊淑慧說:“陳獨秀的家我記得，在法租界環(huán)龍路老漁陽里2號?！?/p>

熟悉上海馬路變遷的沈之瑜忙說:“環(huán)龍路就是現(xiàn)在的南昌路。”

第二天，沈之瑜#65380;楊重光和楊淑慧3人向南昌路走去。因為南昌路基本保持當年的模樣，楊淑慧很快就找到了漁陽里2號的位置。

幾天后，為了盡快完成任務，沈之瑜與楊重光作了具體的分工，沈之瑜負責尋找“貝勒路李漢俊家”，楊重光則去尋找“貝勒路附近的博文女?！薄?/p>

“博文女?！笔钱斈昝珴蓶|#65380;周佛海等9名外地中共“一大”代表在上海住宿的地方。楊重光派人前往上海市教育局，查閱1949年前的上海中小學注冊簿，找到了關(guān)于博文女校記錄在案的文字:“博文女校創(chuàng)辦于一九一七年，董事長黃宗漢（黃宗漢原姓徐，嫁給黃興后改姓黃），校長黃紹蘭……”該校曾經(jīng)3次遷址:最初在貝勒路，后來遷至蒲石路（今上海市長樂路），1920年時遷入白爾路（后來曾經(jīng)改名蒲柏路，是今上海太倉路）。1932年這所學校便從上海教育局的文件中消失了。

如愿找到中共“一大”會址

根據(jù)查到的線索，楊重光親自前往太倉路尋訪住在此處時間最長的老居民，在這些老居民的幫助下，找到了一幢鑲嵌著紅磚的青磚二層樓房。后經(jīng)各方驗證，證實這便是毛澤東#65380;周佛海等9名外地代表當年下榻的“博文女校”。

當年，負責“一大”具體事宜的是上海小組的代表李達，李達就把這項任務交給了他新婚的妻子王會悟來辦。王會悟是上海女界聯(lián)誼會理事#65380;社會主義青年團團員，在上海認識不少人。一天，李達對王會悟說:“我們要開會，幾個外地代表要住宿，你對上海熟悉，請幫忙找一下吧?！蓖鯐蛄⒓聪氲搅瞬┪呐５男ｉL黃紹蘭。黃早年畢業(yè)于北京女子師范學堂，辛亥革命以后，黃興出任南京留守處主任，黃紹蘭曾在黃興手下工作過一段時間。1917年，黃紹蘭來上海，擔任博文女校校長，還聘請黃興夫人徐宗漢為校董事長，王會悟又曾經(jīng)當過黃興夫人徐宗漢的秘書。黃紹蘭的丈夫黃侃，是北京大學文學系著名教授，黃紹蘭的家就住在博文女校里。當時正值暑假，學?？罩?，當黃紹蘭校長聽王會悟說“北京大學暑期旅行團”要借此住宿時，就一口答應下來，考慮到人員不是很多，就租了博文女校樓上的3間房。

最緊要也是最難找的是尋找中共“一大”會址。沈之瑜約了楊淑慧，步行在上海黃陂南路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經(jīng)過的一棟棟建筑物。在楊淑慧的記憶里，當時李漢俊家的房子是新造石庫門房子，是李漢俊的哥哥#65380;同盟會元老李書城租來居住的。印象中的環(huán)境是前門對著馬路，路邊一片荒涼，大門對面是一片菜地，可眼下的路兩旁全是房子。一連數(shù)日，楊淑慧焦急地不斷向附近的居民打聽，可雖經(jīng)努力尋找，還是沒有找到那個石庫門的房子。

接著，楊淑慧又向人打聽當年的望志路。望志路當年與貝勒路相交叉，是1914年以上海法國公董局總工程師望志的名字命名的，在1943年改名興業(yè)路（以廣西東南部的興業(yè)縣縣名來命名）。在黃陂南路與興業(yè)路的交叉口（即當年的貝勒路與望志路的交叉口），楊淑慧看著一家掛著“恒昌福面坊”大字招牌的房子，覺得這就是當年李漢俊家。可是，讓楊淑慧不解的是，當年李漢俊家的房子是青磚中鑲著紅磚，可現(xiàn)在卻是白粉墻上面寫著一個4塊床板大的“醬”字。楊淑慧反復觀察后還是認為應該是這里，她把自己的意見告訴了沈之瑜。沈之瑜就親自前往進行調(diào)查。

最后，還是那家掛著“萬象源”招牌的醬園老板告訴了沈之瑜，老板叫董正昌，以賣醬油#65380;酒#65380;醋#65380;鹽等謀生。他說:“在1920年夏，一位姓陳的老太太出資在那里建造了一排5幢房子，專門用于出租，房子是上海當時最流行的新潮石庫門。每幢一樓一底，獨門出入，黑漆大門#65380;黃銅門環(huán)#65380;米色石條門框，門楣上裝飾著紅褐色浮雕，外墻是清水青磚，鑲嵌著紅磚。房子坐落在望志路上，自東向西，門牌分別為100號#65380;102號#65380;104號#65380;106號#65380;108號。”

后來李漢俊的哥哥李書城租下106號#65380;108號兩幢房子，為了居住方便，李書城把兩幢房子的隔墻打通。李書城搬走后，1924年，董正昌把這5幢房子全部租了下來。他把100號#65380;102號#65380;104號改為三樓三底，把106#65380;108號改成二樓二底，把106號天井改成廂房，租給了他的親戚居住。后來，他的親戚在106號開起了當鋪，后又改開“恒昌福面坊”，專門生產(chǎn)掛面，106號的外墻也刷成了白色。

中共上海市委派人把興業(yè)路的“一大”會址#65380;《新青年》編輯部#65380;博文女校拍了照片。1951年5月，楊重光帶著照片專程赴京請示。

當年的“一大”代表毛澤東和董必武看了照片后證實:博文女校是“一大”召開期間外地代表們住宿的地方，開會地點是在“一大”代表李漢俊的哥哥李書城的家里。當時在京的李書城，也就是“一大”會址的房主，正擔任新中國的農(nóng)業(yè)部長，他說:“那時，我家在法租界望志路106#65380;108號。”

隨后，中央派中共“一大”代表李達前往上海實地證實。在上海興業(yè)路，李達看過房子后，頻頻點頭并不停的說“就是這里……”

于是，那一排石庫門房子，被確認為中共“一大”會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