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 茶

在杭州，某茶社。一位妙齡小姐

給我們沏茶

龍井，用西湖的水

那功夫都在一雙白晰的纖手上

以及秀美的眼神

讓我們喝下的每一小盅盅茶水

都是清涼的，甜甜的

回到山西，我泡茶

用的是大茶缸子，抓一把茶葉

放進去，倒進滿杯不知溫度的水

擰上蓋子就走出家門

為生計奔波，來去匆匆

喝水的時候

已想不起那位女孩兒苗條的影子

十五的月亮

這么多年，在浪跡天涯的途中

總記掛那個皓月當空的夜晚

那是一滴眼淚，在分別的火車站

你流下來的

我隨著南下的打工者行列行走

無論它缺，它圓

總亮在我的頭上

在風高夜黑的陰云后面

它掛在我的心坎

我在酷熱的海南

修復滾燙的爛尾樓

在冰天雪地的北方

把伐倒的樹木一棵一棵扛下山

月兒圓圓

月芽兒彎彎

今天又是八月十五，月兒很圓

我們擠挨在一起，望著窗外的天空

回憶我把你當成月亮的那個夜晚

你笑我白花花的胡子

我撫摸著你皺紋挨著皺紋的臉

我的那場雪

雪還覆蓋在地里的低凹部分

我看見它已破碎不堪

使我想起刀郎

2002年他在烏魯木齊

他唱著那場雪

從一個破舊的小樓走進2005年

就是這場大雪

讓他在后來弛騁中國如花枝招展

我也有過一場寒冷而憂傷的大雪

它卻下在一個燥熱的仲夏

因此我不會唱它

凍結(jié)我的心臟之后讓它慢悠悠地融化

老屋的盆花

它長在一扇窗子的后面

看得見外邊的陽光

風從它孤寂的身邊走過

外邊奔跑著馬群

春天的馬蹄是催生的鼓點

聲聲敲著它的房門

該到對面的山坡上去了

它的根須將吮吸綠色的土地

開在那里花兒會更妖嬈一些

這是一間發(fā)霉的老屋子啊

黑洞洞的主人

躺在緊靠門口的床上

正月十五的戲臺邊

一座戲臺搭在這座城市的街道邊

嗩吶吹來鄉(xiāng)下的土調(diào)調(diào)

戲臺的周圍，各式各樣的燈籠

圍著城里人的元宵之夜

公共汽車駛過去

張國立的畫像隨著伊郎·希努爾的

廣告走過去

伊利牛奶

也慢悠悠走過去了

我坐在街對面的冷板凳上看著戲臺

當時沒想什么。忽然

忽然飄來一股烤紅薯的香味兒

那個香味兒，讓我轉(zhuǎn)動腦袋四處尋找

一個孩子坐在我不遠處

年輕的媽媽剝開紅薯皮兒

一口一口

往孩子的嘴里喂著

我看見了，我的老母親滿臉皺紋

從戲臺邊的灶火的余燼里

也撥拉出一顆烤好的香噴噴的紅薯

正伸手舉過來

面對一只酒壇子

我遇到一只據(jù)說是宋代的酒壇子

是泥土燒制的那種物件

裂著許多細微的花紋，壇底兒還破了

是李逵或者哪位梁山好漢用過它嗎

蓋在壇口上的是一片紅紙

或者是一塊紅布

我無法觸摸。但我想那時候

只用一條粗劣的草繩扎住壇頸

就鎖定了里面酒的醇香和真實

不用現(xiàn)代不斷更新的防偽技術(shù)

去考證了吧

站在它面前，我們這些現(xiàn)代人

有如正在偷窺裸浴的古代美女

羞愧著閉上倉惶的眼睛

南京總統(tǒng)府那間辦公室

我舅舅，是我媽的弟弟

那時是解放軍的一個炮兵連長

他要渡過長江去

就是要來炸毀這間辦公室

我舅舅剛從北岸上船

一顆炮彈從南岸打過來

一船人都被炸飛了

通信員在岸上目睹了這一切

我姥爺那時已經(jīng)很老

他知道這消息就瘋了，他對我說

去，去他家，抓住那個姓蔣的

殺了他，給你舅舅償命

我走近這間辦公室，在外邊看了一眼

那張空蕩蕩的大辦公桌還斜擺在那里

這里已成了一個舊人的舊居，我不想進去

那位蔣先生在臺灣已死去多年

在北京機場遇到阿丘

6月3日，北京機場候機廳

我的太太發(fā)現(xiàn)阿丘

那個小個子男孩，正和一個朋友喝茶

阿丘先生你好!我走過去

他剛端起茶杯

他的朋友坐在他的對面

茶的葉子很大

你這是去哪兒呀?阿丘先生

去東北呀!你呢

牡丹江

我也是去牡丹江呀

你就在機票上給我簽個名吧

紀念我們一路同行

他說好呀。他自帶著一支筆

寫下了阿丘兩個字并署上了日期

我說我女兒也是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

她認識你。他問是誰呀?我沒告訴他

至今還沒人找她簽名

我常常有些郁悶

在飛機上，我坐在9F，9E是我太太

他坐在6C，6A是他的朋友，6B空著

他的腦袋埋在座位的靠背下

空中小姐給他倒茶時也沒認出他

到了牡丹江機場分手

我忘了和他道別

6月14日，我從牡丹江回來就

翻看電視找他，

為了那個簽名，為了那個道別

看來他比我回來得早

他在CCTV新聞頻道主持

《我看世界杯》

穿著藍色運動衣

正訪問那個胖子演員劉金山

阿丘還是那副白白的窄眼鏡

個子好像長高了一些，

似乎還胖了一些

我看了一會兒

就關(guān)掉了電視

他們討論的是一些

與中國人目前無關(guān)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