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不衰

何來發(fā)40歲臺南縣拖板車司機

我在夜市擺賭博電玩被抓，被分配到專門幫助窮人家小孩的“臺南縣家扶中心”罰勞動服務。第一天報到，家扶中心的人嚇得快尿褲子，我當時剃三分頭，看起來像大壞蛋。

我大兒子兩歲得血癌，當時沒健保，我欠一屁股債，只好在夜市擺賭博性電玩。兒子六歲死了，我好想跟他走，可是債沒還完，還有早產的女兒要顧，只好繼續(xù)擺電玩，警察也知道我的狀況，睜一只眼閉一只限。今年碰到一個新警察，才被抓。

我一世人就是衰，從小家里窮，書也讀不好，讀國中都被鄰居笑是浪費錢。我是長子，一個妹妹被水淹死、一個妹妹被火燒死，還要照顧剩下的兩個弟弟妹妹，煮飯、打掃、修東西，所以長大后什么雜事都會，就是沒一技之長，字都看不太懂，只好擺夜市。為了還債，我還借錢租拖板車來開，才一個月公司就倒閉；我換租另一臺，開兩個月又翻車，賠80萬(新臺幣，下同)?？嘀v不完啦。

可是我很樂觀，被抓后法官(按：其實是檢察官)知道我窮，罰錢會要人命，就判我勞動服務80小時，我好高興，第一天就帶四個小孩一起打掃，兩個是我的，兩個是我弟弟的，他離婚，小孩都我在帶。人做不對就要處罰，處罰就好好做，我還幫忙煮東西，涼拌牛肉、魚湯……，我從小煮飯，什么菜都會。

80小時我一個月就做完，可是很奇怪，越做越高興，還想繼續(xù)做，后來家扶中心辦義賣，我就幫忙，我以前擺夜市，喉嚨最大聲，又會講：“兩百塊做善事剛剛好，再多我也替你覺得浪費!”生意多好咧。我還拉高售價，家扶賣太低，我夜市擺久東西值多少錢都知道。

景氣不好，窮人越來越多，捐款卻變少，光補助不是辦法，所以我最近計劃開課，大家都說我煮得好吃，我就想免費教那些受補助的家庭做萊，看能不能幫他們開店做小吃。我以前的志愿就是賣小吃，但老婆不愛，現(xiàn)在手藝終于派上用場。

現(xiàn)在我專心開拖板車，電玩早就不敢擺，開玩笑，第一次可以緩起訴，第二次就會有前科!有空我就去家扶幫忙，家扶的人看到我哪里還會怕，都很高興，說我什么都會：鋤草、烹飪、又賣、修東西……。長到40歲，我也是頭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有這么多專長。

傳統(tǒng)手藝有傳人

林春明55歲南投縣早餐店老板

喝燒酒幾十年，第一次酒后駕車被抓。我們鄉(xiāng)下沒有臨檢，那次真衰，我喝完威士忌騎車回家，在巷口要閃一臺騎好快的車，撞到另一臺摩托車。才撞到，警察就隨到，原來他們下午四點半固定去買包子吃，開在我后面。

被我撞的人摔倒擦傷，我賠了一萬二；后來酒測零點九七，還要被起訴、罰錢。沒想到法院說可以勞動服40小時，我高高興興報到。觀護人問我有什么專長，我想，我哪有什么專長，開早餐店20年。就只會磨豆?jié){。

現(xiàn)護人竟然講：“那你就教大家磨豆?jié){?！爆F(xiàn)在還有這種事?我當然說好。好多人來上課，還有人叫我“老師”，一輩子沒當過老師咧，害我真不好意思。他們都是九二一受災戶，或什么“犯罪被害人家屬”，沒工作，來學一技之長。

我以前一直想教我兒子磨豆?jié){，現(xiàn)在很多豆?jié){都是工廠直接做，傳統(tǒng)手藝沒人學，以后會失傳?？墒莾鹤涌次颐刻煸缟先c起床，又賺沒多少錢。才不想學。想不到這里這么多人愿意學，我教得心情很歡喜。

勞動服務結束我就把早餐店關門，只種荼，怕到了啦，以前朋友知道我的店，大家輪流找我喝燒酒，維士比加汽水、米酒加維士比……，天天喝。有一個朋友真恐怖，他是做墳墓的泥水匠，我跟他喝酒出五次車禍，這次撞人也是跟他喝完酒，驚死人。其實……我現(xiàn)在還是每天喝燒酒，不過都在家里喝，喝完馬上去睡就不會出事。

關于處罰的兩個故事

林炎煌65歲臺東縣娜路彎飯店董事長

先講一個故事?？?0年前，我念小學，有天上課看窗外的蟲，被老師賞一巴掌。不久前我到一個地方演講，臺下坐許多老師，其中一個就是當年打我巴掌的老師，我沒指名道姓，但當他的面講了這件往事。我相信他不記得了，因為打過太多學生，但對被打的我，卻是一輩子的羞辱。

處罰要讓人心服口服，而不是只留下恨。所以這次檢察官讓我緩起訴，罰我“請臺東的清寒小朋友到你的娜路彎飯店住一晚”，很人性又有意義。我心甘情愿，還對他說，住宿比較貴，同樣金額拿來請晚餐，會有更多小朋友受惠。

事情發(fā)生在前年選舉。有人來我飯店用餐，事后要求發(fā)票重開，我們做生意的都盡量方便客人，就重開，就被說“協(xié)助湮滅賄選證據(jù)、偽造文書”。，我分批請客，一共請900個，還寫一份西餐禮儀須知。這些小朋友都沒吃過正式西餐，教會他們禮儀。以后就不會被嘲笑，這才有教育意義。我還規(guī)劃專區(qū)讓小朋友用餐，以免他們覺得自己怎么穿得跟其它有錢人不一樣。

說到這，我再說一件往事。20多年前我愛到蘭嶼釣魚，常帶新樂園香煙給當?shù)厝?。當時很多“大哥”在蘭嶼被管訓，不能抽煙很痛苦，有一次我開車經過，就丟一條煙給他們，自以為做了好事。誰知有人大罵三字經：“把我們當作什么?我是抽這款煙的人?”我從此知道，做好事也不能自以為是，要顧慮對方感受，不然就跟處罰一樣，很容易達到反效果。

那次小朋友都吃得很滿足，笑得好燦爛，還大聲說：“謝謝董事長!”很窩心。

可是最近我才知道，那次被說賄選的人，最后判決無罪!算我倒霉，罰都罰了，只能往好處想，至少從此知道開發(fā)票要很小心。上個月又有員工為了方便客人，把三張發(fā)票開在同一張，當場被我開除。

法律給我一條路

張先生45歲三重市無業(yè)

我很少喝酒，但前年6月媽媽出院。我去看她，高興得喝了一點酒，開車回家就被抓，整個人呆掉，不知道怎么辦。

我有白內障，眼睛看出去都蒙蒙的看不太到；我爸爸雙腳截肢，媽媽腎衰竭，隨時可能走，我每天都去醫(yī)院顧他們，好幾年不能工作，欠快一百萬。我每天都好擔心，之前我朋友騎車酒駕，被罰四萬五，我開車，兩輪加兩輪，不是九萬?錢從哪里來?難道要去偷去搶?如果坐牢，爸爸媽媽怎么辦?我煩到睡不著。

兩個月后法官(按：檢察官)跟我說：“我給你緩起訴好嗎?”我頭一次聽到緩起訴，聽不懂，后來法官給我們上課，平常我一定打瞌睡，可是那次很認真聽兩個小時，原來是讓犯小錯的人有改過的機會，用勞動折抵罰錢。這樣最好，我就不必罰錢，也不用坐牢。

法律給我一條活路，沒逼我到死路，我想，一定要珍惜，好好做。我被分配到永吉國小打掃校園，那個主任很好，問我吃飯了沒，又拿礦泉水給我喝，還拿“愛心志工”的背心給我穿，我好意外，我明明是犯錯的人，怎么還對我這么好?

所以我每天都掃得很起勁，不覺得是處罰，學校也很信任我，沒人盯也不檢查。有一天，我事情做完，想順便剪一個盆栽，有個看起來很斯文的人來跟我聊天，問我想怎么修，我說盡量試試看。我沒做過園藝，修好久，后來那個人好像很滿意，說我很認真。原來他就是校長。

校長還教我怎么教小孩喔。有一天我鋤草，打手機問兒子段考幾分，被校長聽到，他說小孩已經考上建中，別再給他壓力。后來我就只問兒子功課還好嗎?表示關心他，但不問幾分幾名，他們說這叫愛的教育，就像對我這個犯錯的人很好一樣。

臺灣緩起訴仍有爭議

2002年臺灣刑事訴訟法修正，對于罪行較輕(死刑或3年以上徒刑除外)的犯罪人，檢察官可緩起訴，但得令當事人道歉、義務勞動、捐款給弱勢團體……。若犯罪人在緩起訴期間(1至3年內)再犯，則一并追究先前刑責。以酒駕來說，酒駕致人重傷，無法緩起訴；緩起訴期間又酒駕，則一并追究。

因緩起訴制度賦予檢察官極大的裁量權，曾引發(fā)司法界疑慮，認為有違社會正義。新制實施至今仍有爭議，不過檢察官針對緩起訴民眾裁定的種種頗具教育意義的處罰方式，大致仍獲好評。

責任編輯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