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1905年2月28日，在河南新縣許家洼的一個農(nóng)戶家里，隨著一連串響亮的啼哭聲，一個健康的男娃呱呱墜地，祖母盼望再多幾個孫子，就為孩子取乳名“又得”，按照家族排行，左鄰右舍還是習慣用“三伢子”來稱呼這個襁褓中的嬰兒。

許家洼的鄉(xiāng)親們不會想到，就是這個“三伢子”，在許多年以后，成就了新中國將星榜上最為經(jīng)典的傳奇。許世友，這位戎馬一生、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開國上將，注定要以一種獨具的光彩恒久地矗立在老百姓的傳說中。

2005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也是許世友將軍誕辰100周年。此時，我們更加懷念為締造一個新中國而付出鮮血和生命的先輩。原廣州軍區(qū)某部政委孫洪憲，作為許世友調(diào)廣州軍區(qū)后的首任秘書。曾在許世友身邊工作近三年，盡管許將軍離去已20年，但孫洪憲依然會時時夢到在將軍身邊工作的日日夜夜，在細數(shù)當年的點點滴滴時，眼眶便情不自禁地幾度濕潤。

于是，我們懷著崇敬和虔誠，忠實地記錄下秘書眼中的許世友，謹以此文作為孫洪憲以及后人對于將軍的懷念和祭奠。

引 子

1973年12月，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歷史上，發(fā)生過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情——八大軍區(qū)司令員對調(diào)。

1973年12月12日，毛澤東在自己的書房兼會客室里主持召開了一次政治局會議，不是政治局委員的鄧小平也參加了會議。會議開始，毛澤東說：“政治局不議政，軍委不議軍，以后改了吧，你們不改，我就開會，到這里來。我毫無辦法，我無非是開個政治局會，跟你們吹一吹，當面講?！睍褪依秫f雀無聲，氣氛有些緊張。

毛澤東緩和了一下口氣，切入正題：“我提議，議一個軍事問題，全國各大軍區(qū)司令員互相對調(diào)。”說完這句話，他轉(zhuǎn)向葉劍英：“你是贊成的。我贊成你的意見，我代表你說話。我之前找了總理、王洪文兩位同志，他們也贊成?！?/p>

周恩來點點頭，表示是這樣的。王洪文聽完，連連點頭，雖然面色平靜，卻掩蓋不住內(nèi)心的高興。他在上海造反起家，建立了聞名全國的上海民兵指揮部，搞起了成規(guī)模、成建制的民兵隊伍，企圖建立自己的“第二武裝”。但是，上海在南京軍區(qū)的轄區(qū)內(nèi)，南京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對他事事掣肘，把許世友調(diào)走，就少了一塊“絆腳石”。

就是在這次政治局會議上，毛澤東宣布了對調(diào)令，確定了軍隊高層領導的調(diào)整，鄧小平任解放軍總參謀長。

關于此次對調(diào)，有幾點是非常特殊的：第一，下命令就走；第二，上任不準帶秘書等人：第三，人走家搬。

軍令如山，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973年12月，許世友奉命離開南京，匆匆南下廣州。從此才有了令當年的新兵孫洪憲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與許世友朝夕相處的三年時光。

“百聞不如一見，許司令遠不像傳說中的那么兇”

1973年12月，歲末的廣州，盡管兩眼所及依然是綠意盎然，但孫洪憲已經(jīng)完全顧及不到眼前這座大都市所特有的嶺南韻味，此時。他的心思已經(jīng)被即將回家成親的喜悅、以及其他很難言表的思緒充滿了。穿上軍裝四年多來，孫洪憲沒有回家看望父母兄妹，也沒能聞一聞從膠州灣吹過來帶有濃濃的海的味道的空氣。今天，家里已經(jīng)準備好了婚宴所需的食品、蔬菜，新房也已經(jīng)布置得喜氣洋洋，就等著新郎官回家后，炸響喜慶的鞭炮。雙方父母選定的成親日子就在眼前，回程的車票也已拿在手中，此時的孫洪憲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他轉(zhuǎn)了轉(zhuǎn)商店，買了一些廣州的土特產(chǎn)，打點好簡單的行裝，第二天他就要回到冰天雪地、但溫情融融的故鄉(xiāng)了。

然而，下面發(fā)生的事情卻和孫洪憲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孫洪憲同志，根據(jù)組織決定，派你去擔任許世友司令的秘書，即日便要報到，你的婚假必須延期，退掉車票，準備開始新的革命工作……”軍區(qū)司令部直屬政治部陳主任的談話還在繼續(xù)，但孫洪憲早已有些癡愣愣了，至于后面的工作制度、工作紀律、注意事項之類的諸多要求根本就沒有聽進他的腦子。

吃驚、歡喜，還是害怕?太突然了，孫洪憲自己也說不清當時的感受。但有一點孫洪憲能夠肯定：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從山村里走出的新兵，這一生中會有一天能夠和聲名赫赫的許世友將軍聯(lián)系在一起。

婚期自然是推遲了，這是軍隊，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這一點孫洪憲并沒有絲毫的沮喪?！耙娒鏁r，首長會問些啥?我回答不好怎么辦?”一想到很快就要去直接面對許司令，所有民間盛行的一些關于許世友如何兇暴的傳說都涌上了心頭，再加上戰(zhàn)友們你一句我一句“要小心啊”等亦真亦假的勸告，孫洪憲真的有些誠惶誠恐、忐忑不安了。

1973年12月29日，一個晴朗的下午，孫洪憲來到了廣州留園7號，正式向許世友報到。但許世友因事外出，從南京軍區(qū)跟來的馬秘書很熱情地接待了孫洪憲。就在樓下的庭院里，馬秘書向他介紹了一些基本的情況，這時，孫洪憲的心才從高度緊張稍稍趨于松緩。“別看許司令平時少見笑臉，其實他還是很幽默的，生活起居也很簡單。許司令也批評人、也大發(fā)雷霆，但那都是因為工作人員犯了錯誤，他批評了你，千萬別往心里去，許司令可是不記‘仇’的。”馬秘書還特別交代，“許司令喜歡實事求是，千萬別在他面前自作聰明，不懂裝懂?！睂O洪憲像一個小學生一樣傾聽著，唯恐漏掉半個字。在馬秘書處他還了解到許世友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是雙數(shù)，比如兩個司機、兩個警衛(wèi)、兩個醫(yī)生、兩個廚師，當然還有兩個秘書，從今天起。自己就將是兩個秘書之一了。

兩個人正聊得興起，一陣強烈的馬達轟鳴聲由遠及近?！笆组L回來了!”隨著馬秘書的一句低語，一輛吉普車快速駛進，一個急剎，警衛(wèi)員下車準備去開車門，但副駕駛座上的許世友已經(jīng)迅速跳下車來。傳說中的神奇將軍第一次在20米的范圍之內(nèi)進入孫洪憲的視野。

“一個胖墩墩的老軍人，但步履輕盈，不到一米七的身高，紫紅色的臉膛，兩個眼睛銳利有神，濃濃的眉毛，剛剃的胡須襯得臉色發(fā)青。那形象，活脫脫一個包公?！睂O洪憲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懾力。

馬秘書帶著孫洪憲疾步走上前，向許世友進行介紹。孫洪憲立正敬禮，許世友還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這個軍禮，在孫洪憲的生命中永遠定格為一種永不衰減的感動——這可能是他一生中得到的最高級別的首長的還禮。握手的剎那，他感受到了那只短而厚的手傳遞過來的力量。之后孫洪憲便與操著豫鄂交界一帶土話的許世友，進行了第一次很隨意很有趣的交流。

“哪里人啊?”

“回首長話，山東煙臺人?！?/p>

“媽巴子的，什么‘回首長話’，跟我講話不要裝斯文?！?/p>

一番奚落之后，許世友接著說，“膠東那地方我比你熟悉，打了十幾年仗，不夸張地說，我踏遍了膠東的每一寸土地?！?/p>

許世友隨后一口氣講出了膠東地區(qū)幾十個鄉(xiāng)鎮(zhèn)及村莊的名字，包括每一處的地形地貌，交通狀況，包括在抗戰(zhàn)時期，他曾剿滅了24個國民黨任命的土司令。許世友仿佛又回到了戰(zhàn)火紛飛，馳騁疆場的崢嶸歲月，眼中充滿深情。

正當孫洪憲緊繃的神經(jīng)稍感放松時，許世友話鋒一轉(zhuǎn)，“什么家庭出身?”

“中農(nóng)?！边@次孫洪憲的回答簡單多了。

“中農(nóng)?瞻前顧后，干革命不如貧下中農(nóng)!”許世友的口氣不容置疑，然后又操著一口大別山腔調(diào)講了一段在膠東曾廣為流傳的順口溜，“二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苞米餅子就咸魚，吃穿不愁樂悠悠?！痹S世友意猶未盡，“中農(nóng)啊，有地種，有衣穿，有飯吃，干那些掉腦袋的事就不積極嘍?！?/p>

許世友此時似乎意識到了他面前的談話對象就是出身中農(nóng)，用眼睛的余光掃了一下孫洪憲，“當然了，干革命也是離不開中農(nóng)?！?/p>

孫洪憲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抗戰(zhàn)時，我爺爺、我父親都參加過你領導的民兵，抬擔架，埋地雷，還聽過你的戰(zhàn)前動員呢?！?/p>

許世友一聽樂了，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你爺爺多大了?”

“69歲?！?/p>

“哦，和我同歲?！痹S世友的思緒又被拉回到當年他領導膠東軍民浴血奮戰(zhàn)的許多場景，“像你爺爺這個年紀的，在膠東沒有幾個沒當過民兵的，當時的膠東，武裝民兵有二三十萬，普通民兵有四五十萬，加起來有七八十萬。膠東人好啊，沒有那么多花花腸子?！?/p>

其實，膠東生膠東長的孫洪憲，早就在祖輩的故事中了解了這段歷史，他也清楚，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親眼見證了許世友最輝煌的軍旅生涯，也見證了一位將軍戰(zhàn)略素養(yǎng)的巨大升華。

“你有多少文化?”

孫洪憲第一次聽到這么直白的問話，不禁一愣，“文化不多，高中畢業(yè)?！?/p>

“也算是個知識分子了，別假謙虛了?！?/p>

“多大年紀了?結(jié)婚沒有?”

這時站在旁邊一直默默無語的馬秘書搶先回答：“孫洪憲同志26歲了，司令部直屬政治部已經(jīng)批準他回去結(jié)婚，他服從組織安排，推遲了婚期。”

許世友斜了孫洪憲一眼：“媽巴子的，年紀輕輕的毛孩子，想什么媳婦!我三十五六歲才結(jié)婚呢?！?/p>

孫洪憲知道許世友的話更多的是玩笑成分，但他還是沒有膽子揭首長的底。

聊到這，許世友就撇下孫洪憲和馬秘書，不慌不忙上樓了。樓下的兩個人，不禁相視一笑，考核算是正式通過了。百聞不如一見，許司令果然個性強烈，但不乏幽默風趣，遠不像傳說中的那么兇。

一次普通的黨小組會議，因為許司令的突然光臨，氣氛變得不可捉摸

廣州留園7號，原來是董必武居住的別墅，1973年12月之后，它的主人是許世友。除了開會外出之外，許世友大部分時間工作、生活在這里，并且要求身邊的所有工作人員也全部生活工作于此。

這個大家庭出奇的團結(jié)和睦，孫洪憲很快就適應了這里的生活。因為全體工作人員都是黨員，部隊政治機關出身的孫洪憲向馬秘書建議成立一個黨小組，把組織生活規(guī)范起來。于是，1974年3月的一天下午，當?shù)弥S司令不外出的消息后，他們決定趁人員整齊趕緊開會。

大家在樓下的大會議室坐好后，開始醞釀黨小組長人選，發(fā)言也相當熱烈。突然，許世友推門而入，大家趕緊起立：“請首長指示!”隨后滿場鴉雀無聲?！笆裁粗甘?不懂規(guī)矩，黨內(nèi)一律平等嘛!”許世友聽說我們要選黨小組長便順手拉過一張硬板凳坐下，然后目光不停地在所有工作人員身上掃來掃去，“黨小組長是個很重要的角色，一定要選一個有能力，負責任的?！彼趾孟袷窃谧匝宰哉Z：“選誰合適呢?”

他的目光首先瞄到了孫洪憲和馬秘書。他開口了：“你們兩個秘書大人有文化、有知識、戴眼鏡、夾皮包、能總結(jié)、會提高，講思想一團糟，打起仗來往后跑(諷刺張春橋的話)，你們說，當組長合適嗎?”

很多人都忍俊不禁，許世友依然是一臉嚴肅，突然間就把目光停在笑得尤其燦爛的兩個警衛(wèi)干事身上：“瞧你們兩個還笑，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每次出去呼天搶地，鳴鑼開道，狐假虎威，回去保衛(wèi)你老婆還差不多。你們當黨小組長合不合適?”

這一下，大家實在憋不住，屋內(nèi)響起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聲。許世友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對準司機：“你們這兩位司機大人可真是了不起，駕駛技術(shù)相當過硬，加足了油門，那車跑得比牛車還快，那車也很聽你們的話，不是上樹，就是掉溝。你們自己說，是不是干組長的材料?”

兩個保健醫(yī)生剛想把頭低下，許世友的聲音已經(jīng)直接向他們射去：“你們兩個可是絕對的醫(yī)術(shù)精湛，號稱蒙古大夫。給人看病，一蒙二估，肚子痛擦碘酒，頭痛貼膏藥。我看你們就不錯嘛!，，

“還有你們兩個大師傅，不僅烹飪技術(shù)好，而且廚房的衛(wèi)生搞得尤其出色，把里面的蒼蠅抓起來，充其量也就五六斤吧，你們當小組長怎么樣?”大家的笑聲還沒出口，許世友呼地站了起來，大家頓時安靜，等候指示，“你們開會吧，我走了?！闭f完，推門而出。

大家面面相覷，而后哄堂大笑，邊笑邊重復著許世友的話。笑累了，會議才進人選黨小組長的正題。

“盡管覺得非常好笑，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首長并不是在尋開心，而是在給每個人打預防針?！睂O洪憲現(xiàn)在想來，也很佩服并且感激許世友在不知不覺間上的一堂做人之課。也正是在這次會上，他感受到了許世友的機敏睿智、幽默和藹、不善客套以及干脆利落。

直到后來孫洪憲才知道，也正是許世友這種干脆利落的作風，才使自己得以順利進入留園7號。許世友初到廣州軍區(qū)在挑選秘書時有幾條指示：“要年輕有文化，有點文字水平和機關工作經(jīng)驗，人要忠誠，最好是山東人?！焙喓唵螁蔚膸c要求，忙壞了軍區(qū)有關部門，他們從全軍區(qū)選出符合條件的年輕軍官300余人，然后又層層篩選出30多人，匯編整理好資料后去向許世友匯報。在入選的名單中，孫洪憲最年輕，又是山東人，干部部門就把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因此也就第一個被匯報給許世友。匯報人還沒講完，許世友就揮揮手：“行了行了，不要往下講了，就是他了?！薄翱墒?，他才當了四年多的兵呀，不知合不合適，后面幾十個人選，再給你匯報一下。”“什么合不合適?我看他就行，就這么定了?！?/p>

如此簡單，孫洪憲來到了留園7號。

如果孫洪憲不是山東人；如果當時的秘書人選他不是排在第一位；如果許世友還要接著聽匯報：那么，結(jié)果又會怎樣呢?“不知道，這可能就是緣分，一種歷史的巧合，也唯有許司令能夠創(chuàng)造出這種巧合吧?！被叵氘斈?，孫洪憲這樣感慨。

看似暴烈的許司令，其實也有非常細致的情感表達，只不過表達方式不同罷了

前面提到，孫洪憲本來是要準備回家完婚的，因工作調(diào)動被迫推遲。因為當時的通信落后，再加上孫洪憲一時疏忽，沒有把原因及時通知家里，結(jié)果家里苦心準備的肉菜、饅頭等很快就壞掉了，惹得父母親滿心的不高興。但后來家人聽說兒子是跟著許司令干革命，怒氣也就消了，并且在鄉(xiāng)親間有了一種很強烈的自豪感。父親給孫洪憲寫信說：“孩子，寧肯屈了自己，可千萬別耽誤了首長的大事。”

孫洪憲來到留園7號轉(zhuǎn)眼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一天。他正陪著許世友在院子里散步，許世友冷不丁冒出一句話：“胖子(其實孫洪憲并不胖，只是較其他工作人員稍微壯實一點)，你他媽老跟著我干什么，還不趕緊回家娶你的媳婦?！睂O洪憲一愣，心里一陣高興卻又不敢確認。后來，馬秘書又原原本本地把司令的話傳給他“讓胖子回家結(jié)婚去”，他才真的動身回家了，這已經(jīng)是1974年4月的事情了。

孫洪憲返回部隊時，背了家鄉(xiāng)的花生、蘋果、小米等特產(chǎn)送給許司令，并帶來家鄉(xiāng)人民的思念和問候。許世友捧著這些土特產(chǎn)，愛不釋手。并喃喃自語：“唉，當年就是吃著這些東西鬧革命呀!”隨后，他非常高興地把這些東西分給身邊的工作人員品嘗。

“一到逢年過節(jié)，并且什么節(jié)日吃什么飯，許司令都有講究，而且安排得非常周到。尤其是中秋節(jié)、春節(jié)，他一定要和全體工作人員吃一頓團圓飯。中秋節(jié)，他還會吩咐廚房做月餅分給大家，號稱-賞月不想家’。聚餐時，乒乓球臺成了大餐桌，這時候許司令會把上好的茅臺拿出來招待工作人員，并輪流敬酒。他不敬完，別人是沒有機會發(fā)言的，也不敢發(fā)言。他敬你酒，如果你不敢喝，他會說你怕死，如果你扭扭捏捏，他又會說你怕老婆，你要是一飲而盡，哪怕到最后醉得一塌糊涂，他就會向你伸大拇指，夸你有種，像個男子漢?！睆膶O洪憲若有所思的眼神中，我們不難讀懂那份難以言表的懷念和留戀。

1974年5月份，孫洪憲的新婚妻子來隊探親，開始時并沒有人告訴許世友。但許世友有一個習慣，特別喜歡身邊的人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如果少了哪一個，他很快就會察覺。一天早晨，許世友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身邊似乎少了些什么?！芭肿幽睦锶チ?”“他愛人來了?！本l(wèi)員回答。許世友知道后親自走到廚房，交代師傅：“今天多炒幾個菜，要咸一點，符合北方人的口味?！?/p>

中午，接到通知的孫洪憲帶著新婚妻子來到留園7號，沒料想，許世友已經(jīng)在樓下等候?！昂⒆?，你從山東來到中國的南方廣州，跑了大半個中國，不簡單啊。家里老人好嗎?莊稼長得好嗎?坐了幾天的車，累不累?”就像一個父親見到了久別的孩子，許世友顯示出從未有過的慈祥。這樣邊聊邊走到了樓下的餐桌旁。孫洪憲的愛人因為緊張，開始有些拘束?！昂⒆樱竭@里就算到了家里，當年打鬼子的時候，吃了不少膠東的米，我們也算是半個膠東老鄉(xiāng)?！痹S世友邊對孫洪憲的愛人親切問候，邊麻利地安排好座位。

孫洪憲的愛人坐下后定了定神，終于帶著濃濃的膠東味怯怯地說出第一句話：“打鬼子的時候，您在俺家住過，俺父親讓給首長您帶個好?！?/p>

“哦?你是哪個村的?”許世友頓時情緒高漲起來。

“南申家。”

“哦，我知道，我是住過的。當時是要和國民黨頑固派趙保原的主力在郭城交鋒，指揮部就設在你們家的后院，你父親還幫我喂過馬哩?！?/p>

許世友有些感慨，索性邊吃邊把發(fā)生在1941年春天的那場戰(zhàn)事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爱斈暝谀z東，部隊打到哪里都是住在老鄉(xiāng)家里，打了不少勝仗，也認識了不少房東，真得好好感謝他們啊!”

許世友一邊說一邊向?qū)O洪憲的愛人舉起杯：“閨女，我敬你父親一杯酒，向他老人家問好?！?/p>

整頓飯就在這種懷舊的氣氛中結(jié)束。許世友回臥室取出一張自己的相片，用粗粗的紅藍鉛筆在背面簽上“許世友”三個字，遞給孫洪憲的愛人，“孩子，送你這張照片，帶回去給你父親看看，就說我許世友想念膠東的父老鄉(xiāng)親，感謝他們啊!”

孫洪憲的愛人當時并不明白，親手簽名的照片，這是許世友一生中最為珍視的一件禮物，是不輕易送人的。

盡管發(fā)生過一次意外的“手槍走火事件”，并沒有影響許世友的郊游情趣

“許世友一個很大的嗜好就是郊游，他非常喜歡在硬座吉普車里上下顛簸的感覺，每當車子駛出城外，兩邊綠油油的原野迅速鋪展開來時，他總會有一種抑制不住的雀躍?！睂O洪憲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也是一次很普通的郊游。車子在坎坷的鄉(xiāng)間小路上跳躍，因為許世友的情緒很好，大家談笑風生。和許多領導干部不同，許世友習慣于坐在前排副駕駛的位置上，因為他覺得這個位置視野開闊，也不憋氣。警衛(wèi)干事坐在后排，擺弄著手槍，突然，就聽“砰”的一聲響，一顆子彈貼著許世友的左耳打到車前的防彈玻璃上?！八麐尩?。怎么回事?”許世友回頭望望罵了一聲，看得出他非常氣憤但還是相當鎮(zhèn)靜。

“走、走火了?！本l(wèi)干事嚇壞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掉頭，回去!”許世友厲聲命令。

回來后，許世友跳下車，一聲不吭地走上樓。

孫洪憲感到氣氛有些不對，便悄悄向警衛(wèi)干事打聽，了解清楚后也不禁深吸一口涼氣。他來到車前，發(fā)現(xiàn)前擋風玻璃上被走火子彈打出了一張蜘蛛網(wǎng)，在網(wǎng)的中心還夾著那顆小小的彈頭。后來，孫洪憲四處聯(lián)系找防彈玻璃，花了三個多月時間才重新安裝好。

好懸乎呀!如果子彈再向右偏五厘米，后果將不堪設想。望著有些發(fā)呆的警衛(wèi)干事，孫洪憲也不知如何安慰，因為他根本不清楚這件事的后果會是怎樣。在那個年代，政治高于一切，這件事說多大就有多大。后來，軍區(qū)保衛(wèi)部門介入調(diào)查，當有關部門征求許世友對警衛(wèi)干事的處理意見時，許世友的態(tài)度異常明確：“他不是故意的，跟隨我多年非常忠誠，我的意見，一不要處分，二不要調(diào)走，吸取教訓，引以為戒就行了?！卑凑赵S世友的脾氣和作風，他的話無疑就是命令，底下的人只有執(zhí)行。也正是因為許世友的這種胸懷。警衛(wèi)干事逃過一劫，并且在以后還有了很好的發(fā)展。

這只是許世友“郊游”中的一個小插曲，這次意外并沒有影響到他的情緒，一兩天后，他又興致勃勃地享受那種顛簸之趣了，只不過，暫時換了一輛車而已。

工作之余，許世友也喜歡下下象棋，但他棋藝不算高，又是個急性子，喜歡開局就殺，輸贏都圖個痛快。他挑選的對手就是他的司機，這位司機曾兼任司令部車隊的副隊長，不僅駕車技術(shù)好，棋下得也不錯，許世友并不是他的對手。但許世友也有他的“絕招”，比如，趁對手不注意，偷偷摸掉對方一個子兒，或著把自己的棋子兒悄悄移一下位，再比如，炮可以隔二子進行遠程打擊，要不就讓車進行曲線運動。對方實在無法“忍受”這種不按常規(guī)下棋的怪招提出抗議時，許世友往往振振有詞地分辯：“喊什么!老了，眼花了?！?/p>

當然，一般情況下，司機還是會讓他贏兩盤的，尤其最后一盤通常都是以許世友的獲勝而結(jié)束，這時候，他的心情會特別好，批閱文件時也會有更高的效率。

許世友還有一個特別的嗜好就是看電影。但那個年代正是狠批“封資修”的特殊時期，電影市場異常蕭條，國外的片子基本進不來，國內(nèi)的片子大多被封存，找片子這個艱巨的任務就落在孫洪憲的肩頭。孫洪憲找到軍區(qū)電影發(fā)行站的領導，經(jīng)過一番深入細致的工作，發(fā)行站破例為許世友開綠燈，允許孫洪憲到影片封存?zhèn)}庫查閱封存目錄。孫洪憲草草地抄了一份“封存目錄”拿回來，許世友一看如獲至寶：“胖子，給我重抄一份?！?/p>

當時的文化生活非?？菰铮S世友就時不時按照那份目錄從發(fā)行站把老片子調(diào)過來放映，還邀請軍區(qū)一些領導和機關干部一起來看?！霸谀莻€‘樣板戲’和新聞簡報充斥銀幕的年代，我們這些在許司令身邊工作的人員，因為得天獨厚的條件，有幸跟著他欣賞了許多‘文革’中禁映的片子?！睂O洪憲至今想起來仍覺得無比幸運。

許世友看電影也和打仗一樣，時間把握得特準，他一旦進入房間，屋內(nèi)就會鴉雀無聲，他一坐下，必須立即開映，否則，就會招來一頓訓斥。許世友當時最喜歡的電影就是《女駙馬》和《劉三姐》了，尤其最得意劉三姐諷刺秀才的場面，不僅百看不厭，通常每到此處就會抑制不住地開心大笑，不無得意之情，因為行伍出身的他看不慣舞文弄墨只會紙上談兵的書生。

散步、練武、打獵，許世友的生活看上去很，簡單，但簡單的生活能讓他講出一大堆大道理

許世友是個閑不住的人，堅持鍛煉讓他保持了旺盛的革命斗志。他有一套獨到的“收支平衡”理論，并且按照這套理論來安排自己的生活。按這套理論，“收”就是從外界吸收熱量，“支”就是通過運動散發(fā)熱量。

“收支相當，身體健康”、“收大于支會脹氣，支大于收會虧虛”、“現(xiàn)在生活好了，營養(yǎng)足，主要防止收大于支，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大運動量?！痹S世友經(jīng)常向身邊的工作人員不厭其煩地推廣他的理論。其實，為了保持他的所謂“收支平衡”，許世友除了開會、看文件，他的主要運動就是散步。而許世友的一天，正常情況下是這樣度過的：

許世友睡得早起得也早，每天起床后，進行簡單的洗漱。他從來不用香皂、洗面奶之類的東西，偶爾女兒買回來，也會被他斥之為“資產(chǎn)階級那一套”而棄之不用。堅硬的胡須是每天要刮的，他刮胡子倒是蠻認真的，洗漱的大部分時間都被用來去對付那密密麻麻的絡腮胡子。洗漱之后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散步，在別墅的院子里溜達至少半個小時，然后回來吃早餐。他對早餐的要求既特別又簡單，什么面包、蛋糕、牛奶之類，他是絕不沾邊的，只需兩個饅頭、一碗稀飯、一碟小咸菜，他就會吃得津津有味、心滿意足。

早餐過后，許世友如果不出去開會，就在家看文件。許世友上午看文件一般不超過兩個小時，大概10點多鐘，由工作人員陪著繼續(xù)散步。這時候，工作人員就會向他介紹外面新近發(fā)生的事情，這是許世友在會議和文件之外了解外面社會的又一窗口。他一般都是只聽不插話，偶爾被他聽出添油加醋的破綻，他就會嘲笑你是“路透社”的記者，只會道聽途說。遇到高興時，他也會講一講他的從軍史。比如，他在鄂豫皖根據(jù)地曾五次當敢死隊長七次掛彩：他當師長時還跟白軍拼大刀；長征途中受張國燾路線的影響，他曾三過草地：在延安“紅大”遭關押，毛澤東兩次解救；解放戰(zhàn)爭時期。他曾消滅膠東最大的漢奸趙保原，并割頭示眾，等等。孫洪憲就是在一次次的陪同散步中了解了將軍曾經(jīng)的輝煌及坎坷。

“這時候，許司令的心情會特別好，我們工作人員如果把一些平時不好張口的想法或請求提出來，一般是會得到痛快的‘恩準’的?！闭劶按?，孫洪憲也不無得意。

許世友的午餐晚餐也不復雜，他最反對大盤子大碗、大魚大肉。“吃飽就行了，吃多了就是浪費”是他的口頭禪。一般情況下，擺到桌子上的就是兩葷兩素，全是小碟。葷菜是他打獵所獲獵物或自己家養(yǎng)的豬雞之類，兩素必有一樣是辣椒，且越辣越好，其他無所謂，也多為自家所種。許世友吃飯的速度就像在打殲滅戰(zhàn)，非常迅速，如果是外出，他放下飯碗就直奔汽車而去，司機的動作稍微緩慢，往往是吃不飽的。

許世友沒有午睡的習慣，如果下午沒有重要公務，午飯后他就會乘車郊游或打獵。工作人員要隨時準備跟隨他外出，也不敢午睡。許世友有時會在中午突然到工作人員房間“偵查”情況，若人員整裝待命，他就不聲不響地退出，若發(fā)現(xiàn)有人午睡，他就會連諷帶刺地挖苦一頓。孫洪憲剛到留園7號時不了解這一情況，有一天中午，他躺在床上不知不覺迷糊著了，恰巧被到房間“偵查”的許司令發(fā)現(xiàn)?！昂媚銈€孫胖子，媽巴子的大白天睡覺想好事，想要接班人啊?可惜啊你老婆不在這里?！边@一頓數(shù)落，讓孫洪憲至今想來都有點哭笑不得，不過，那以后，孫洪憲再也沒有疏忽大意過一次。

晚飯后，許世友會散步一個小時，然后或看書、或下棋、或看看電影，十點鐘以前便休息了。

盡管傳說中許世友的武功神乎其神，在孫洪憲的印象中，許司令練武的次數(shù)并不多?！霸S司令的床頭放著兩件兵器：一件是大刀，是那種東洋指揮刀，是他繳獲的戰(zhàn)利品；另外一件是一條磨得油光锃亮、五尺來長的柞木棍?！睂O洪憲對這種布置記憶猶新?！芭肿?，沒有武功的人抓人，只能扯破衣服，我要是抓住一個人，能連衣服帶肉抓下一大塊來”，許世友每次這樣說時，孫洪憲總是笑笑不語。

有一天中午，許世友突然興起，召集全體工作人員到二樓平臺集合，他要求每人手握一根一把來粗、五尺來長的竹棍，列隊兩邊站好，他自己運一口氣手持那根柞木棍舞動起來。“只見他隨步出棍，棍飛步舞，棍飛剛勁有力，步舞敏捷輕盈，一招一式極其規(guī)范扎實。他越舞越快，或掄，或打，或挑，或捅，或劈，或掃，或擋，或架，一根棍子在他手中舞得呼呼有聲，緩時有力拔千鈞之勢，疾時則有水潑不進之態(tài)。那陣勢，你根本感覺不到舞棍者竟然是一位古稀的老人?！睂O洪憲講起當時的情景，仍有抑制不住的興奮。

“好!好!”大家看得眼花繚亂，情不自禁擊掌叫好?！斑@算什么?就值得你們大呼小叫的?！痹S世友停棍收勢，氣定神閑，“年輕的時候，碗口粗的樹我一口氣能捋斷好幾棵；十二個銅子摞起來，我一刀下去能劈成二十四片；一丈多高的房子，我一躍而上片瓦不碎。”得意之時，許世友的話匣子也就很夸張地隨意打開了。

“聽說首長能刀槍不入，能不能表演一下?”一個膽子大的警衛(wèi)戰(zhàn)士興奮地發(fā)問。

“刀槍不入?那是胡扯!我也是凡體肉身，哪能刀槍不入?不過作戰(zhàn)時，你越不怕死，就越不容易被槍子兒打中，你越貪生怕死，畏畏縮縮，槍子兒就會專往你身上鉆。什么刀槍不入，扯淡，我身上還留著敵人的槍眼和刀傷呢?！币贿呎f，許世友一邊撩起上衣向大家展示身上斑斑點點的戰(zhàn)場留念。

“那一天，我們還真是開了眼界，許司令表演完棍術(shù)。又為我們表演了一套精湛的少林拳?！边M入留園七號這么長時間，孫洪憲第一次領略了許世友的“武俠”風采。“盡管他向大家展示這種風采的機會并不多，但是幾年下來，大家還是從許司令身上都學到了幾手?！?/p>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很難再聞到戰(zhàn)火硝煙的味道，打獵也就成了許世友延續(xù)戰(zhàn)爭情結(jié)的一種最好寄托

許世友酷愛打獵是很有名的，一方面是因為他對于獵物美味的鐘愛，更主要的還是當戰(zhàn)爭結(jié)束以后，一生為革命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的他對于槍聲有著很強的迷戀情結(jié)。許世友出門打獵也保持著一如既往的軍人作風，比如，一旦進入“陣地”，所有的“戰(zhàn)前”準備工作都必須準備就緒，包括地形的選擇、槍械的完善、誘餌的準備等等。

許世友也曾嘗試著釣魚，但只要幾分鐘沒有魚兒咬鉤，他就不耐煩了，扔下魚竿就走，還抱怨：“釣魚太被動了，還是打獵主動，可以滿山找?！?/p>

許世友平常打獵一般會選擇白云山和部隊的嘉禾農(nóng)場，這些地方因為離市區(qū)太近，很難打到東西。平常頂多打到一些麻雀，運氣好時，能打獲幾只斑鳩，這經(jīng)常惹得許世友不滿。因此，他偶爾會派警衛(wèi)人員到南京去打野兔。

到北京開會時，許世友會派工作人員到南苑機場去打獵。有一次許世友去北京開會，會議間隙他的癮頭又上來了，便帶領孫洪憲和警衛(wèi)干事等人手一槍驅(qū)車趕往密云水庫。汽車爬上一個高坡，左前方出現(xiàn)一大片稀稀疏疏的楊樹林。許世友喊停，他判斷像這樣的林子里一定會有獵物，至少也有斑鳩。許世友指揮大家間隔三十米，一字擺開，向樹林深處搜索前進。果然，進入林子不遠，就發(fā)現(xiàn)一群斑鳩在地上覓食。那群斑鳩在孫洪憲的正前方，他手起槍響，擊中一只，隨著斑鳩群的飛起，孫洪憲又是一槍，又一只斑鳩撲騰了幾下，哀叫著落地。其他人因沒發(fā)現(xiàn)獵物，都無功而返。孫洪憲拎著戰(zhàn)利品走到許世友面前，面色有點得意。

許世友這時候圍著孫洪憲轉(zhuǎn)了半圈，瞥了兩眼煞有介事地說：“胖子，槍法不錯嘛!你看這兩只斑鳩，一只感冒了，另一只看氣色就知道是剛剛出院?！睊煸趯O洪憲臉上的笑容頓時減了顏色。車子繼續(xù)往前走，當發(fā)現(xiàn)新的獵物時，許世友只是站在車前觀望并不舉槍，嘴里嘟囔著：“胖子槍法好，還是讓胖子打吧?！?/p>

第二次去密云水庫打獵時，車子走了很遠也沒有發(fā)現(xiàn)獵物，許世友不高興，臉色有些難看。返回的路上，孫洪憲發(fā)現(xiàn)前面許世友乘坐的車子突然停了下來，但片刻又繼續(xù)前進了。孫洪憲乘坐的車子到了許世友停車的地點后，他發(fā)現(xiàn)右前方50多米外的樹枝上站著一只喜鵲，便一槍命中。返回駐地后，孫洪憲興沖沖拎著唯一的戰(zhàn)利品去向許世友“請功”，誰知許世友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媽的。打獵的不打喜鵲，你懂不懂?喜鵲是報喜的!”

再看看此時的孫洪憲，興奮蕩然無存，真是滿臉的沮喪還略帶羞澀。

每年的夏季，廣州驕陽似火，酷暑難耐，這時候，許世友一般會選擇到梅花園一處叫“老虎洞”的別墅居住。1975年8月的一天，住在白云山腳下的一個農(nóng)戶報告說，地里的玉米和地瓜被野豬拱得亂七八糟。許世友聽到這個消息非常興奮，儼然就像又接到一個作戰(zhàn)的命令。他親自安排考察地形，然后又作出周密部署。然而，幾個工作人員按照許世友的精密安排，夜間在野豬出沒的山林里整整埋伏了一個星期，不但野豬的影子沒見到，還被蚊蟲咬了滿身的紅疙瘩，大家滋生了“厭戰(zhàn)”情緒，準備撤退。

“你們這幫兔崽子，這點兒苦就吃不了了?一點耐性都沒有，要是在戰(zhàn)爭年代，你們準當逃兵。”被許世友一頓臭罵之后，大家又乖乖地繼續(xù)他們的埋伏?！澳銈兇倪@幾天月亮大，野豬不會出來的，月黑風疾的時候才會出來。”還是農(nóng)戶比較了解情況。經(jīng)過這一點撥，大家總算明白了一些狩獵的道理。果然，到第九天凌晨兩點左右，兩只體型較大的野豬領著五六只小野豬借著夜色走進埋伏圈，大家憋足了勁一起開火，結(jié)果一只強壯靈活的大野豬沖回了山頂，另一只倒地斃命，其他的小野豬被大家趕到一個干涸的池塘里全部生擒。

跑了一只野豬雖然有些遺憾，但許世友還是像指揮打了一場勝仗那樣高興，第二天不僅殺豬犒勞眾弟兄，還把野豬肉送給軍區(qū)的其他首長品嘗。“至于那些小野豬，許世友吩咐送到嘉禾農(nóng)場的豬圈里飼養(yǎng)。誰知這些失去雙親的小野豬未經(jīng)馴化、性情暴烈，什么食物也不吃，后來就一只一只地自己在墻上撞死了?！敝v到此，孫洪憲這位老軍人欷歔不已。

能夠把一座亭臺樓閣錯落有致的精巧別墅，改造成一個菜苗翠綠、雞鳴狗吠的農(nóng)家大院，這恐怕也只有許世友能夠做到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許世友，可謂身居高位，但從他的好惡以及生活習慣中，人們還是不難發(fā)現(xiàn)根植于他骨子中的那份農(nóng)民情結(jié)，以及勤儉質(zhì)樸等傳統(tǒng)的美德。許世友自己常說：“不能忘本啊!”但是他的“不忘本”總是太徹底，也總能給人留下一些難以言表的感受。這一點，孫洪憲的感觸尤為深刻。

據(jù)孫洪憲介紹，他從未見過許司令穿皮鞋，穿在他腳上的不是草鞋就是布鞋，即使開會或下部隊也是一雙草鞋在腳。他教工作人員如何打草鞋，也把自己打好的草鞋分發(fā)給大家。他身邊的工作人員，除了女的。其他人都穿草鞋或布鞋。對此，許世友也有自己的理論：“干爽透氣，不出汗，不長腳氣，還省鞋子?！痹S世友從不穿便服，四季戎裝。

不過，許世友穿的草鞋已經(jīng)不是用草編織的了，而是把廢棄的降落傘撕成布條搓成繩子編織而成，鞋底再用膠水粘上橡膠皮，既耐穿，又防水。1985年軍裝改革后，許世友已經(jīng)離休，但他一直還是一雙草鞋、一身老軍裝。

廣州留園7號原來是接待中央首長的地方，三面環(huán)水，樓后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微風乍起之時，一陣婆娑之聲；樓前是一片規(guī)整劃一的草地，那草地經(jīng)過花工的精心打理，就像平鋪的一張柔軟的綠色毛毯，花工們還在草地上點綴了各色的花卉，可謂姹紫嫣紅：院落里的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風采各異，這里的環(huán)境即便不是巧奪天工、人間仙境，也絕對優(yōu)雅怡然。

許世友進入留園7號后，東瞅瞅、西瞧瞧，又背著手繞樓轉(zhuǎn)了幾圈，然后把所有工作人員叫到一起：“樓后的竹林圈起來養(yǎng)雞，水里面養(yǎng)魚，草坪開出來種菜，樓頂上搭棚養(yǎng)鴿子，就這么定了，你們抓緊行動?！闭f完，他自己慢慢踱回樓上。工作人員怎么也不敢相信要把這優(yōu)雅的環(huán)境毀掉去種菜養(yǎng)雞，起初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個個站在原地發(fā)呆。

軍令如山，1974年2月的一天，當許世友下部隊到海南島去以后，孫洪憲發(fā)動所有工作人員，并從軍區(qū)警衛(wèi)營借了一個警衛(wèi)班，木耙、鐵鍬、鎬頭齊上陣，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墾荒”運動。他們狠狠心拔去那些美麗的花草，一個星期時間把那塊美麗的草地翻了個底朝天，又到嘉禾農(nóng)場拉來一車豬糞覆蓋一層。再翻一遍地，原來的一片花紅草綠很快就變成了三分良田。孫洪憲和其他工作人員又騎自行車到菜農(nóng)那里找來小白菜、菜心、辣椒、茄子等菜苗及時種上去。路兩邊的地也開墾出來準備種地瓜、玉米、高粱、黃豆等。

許世友海南之行持續(xù)了20余天，回到留園7號時，那些栽種的菜心、小白菜在精心呵護下已經(jīng)返青，青翠欲滴地泛著油光。許世友的心情好到了極點，本來就很闊氣的一張大嘴更是笑得合不攏，他圍著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嘴里不停地重復著一個字：“好!好!好!”

“種菜不施肥，等于瞎胡混?！崩洳欢≡S世友冒出一句話來，“施肥最好還是農(nóng)家肥?！睂O洪憲知道，這是又在下命令了。于是在廣州東山區(qū)的鬧市街頭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景：孫洪憲帶著管理員、司機，三個軍人推著一輛拉糞車。大街小巷里四處轉(zhuǎn)悠尋找公共廁所掏糞澆菜。老百姓見了好生奇怪：別的掏糞車由市內(nèi)往市外拉，而這幾個軍人卻把糞車拉進了百姓心目中非常神秘也非常神圣的軍管別墅小區(qū)。這種場景每星期都會上演一次，吊足了百姓的胃口。

因為這些農(nóng)家肥，引來了一個小小的插曲。盛夏的廣州，暑氣濃烈，而留園7號的庭院內(nèi)卻是地肥苗壯。菜地里剛上的大糞被太陽一曬，糞水蒸騰，臭味撲鼻。有一天，軍區(qū)一位首長攜夫人到許家拜訪，菜地是他們進門的必經(jīng)之地，路過菜地時，那位首長的定力還算不錯，強作鎮(zhèn)靜，腳步也算平穩(wěn)，而首長夫人顯然受不了這種刺激，掏出手帕捂著鼻孔小步跑過菜地。恰好。這一幕被許世友看在眼里，“你這個臭資產(chǎn)階級分子，你以為你干凈?你也是一肚子屎?！奔饪讨畼O，直羞得這位夫人滿臉通紅，無地自容。不過，這件事情發(fā)生后，到許家去的人再也沒有人敢做出輕率之舉，大都憋足了氣，邊走邊俯視著菜苗，一副憐惜神情。

因為許世友“治菜”嚴格，他的菜地里一根雜草也找不到，因為養(yǎng)分充足，灌溉及時，很快就迎來了累累碩果。那些菜苗開始生長較為緩慢，但成熟季節(jié)一到，就像瘋了一樣猛長，自給自足已綽綽有余，剩下的就大筐大筐地送人，軍區(qū)首長、警衛(wèi)連都享受了他們的勞動果實。“看看，擺弄蔬菜就是比擺弄花草實惠得多，什么屁高雅，高雅能當飯吃嗎?”撫弄著滿地的菜苗，許世友振振有詞。

秋天到了，路邊的地瓜也漸漸成熟，地表已經(jīng)被慢慢長大的地瓜撐出了條條裂縫。一天，在挖地瓜時，發(fā)現(xiàn)一個老鼠洞，許世友非常生氣：“媽巴子的，竟敢鉆到老子的地盤上來分享勝利果實，消滅老鼠。”于是，他又指揮了一場持久的滅鼠戰(zhàn)役。但許世友沒想到這個敵人遠比他想象得聰明。

先是使用耗子藥，藥死幾只后，狡猾的老鼠就再也不去碰。

許世友又提出用籠子套，費了半天勁準備了一大堆誘餌。結(jié)果那些老鼠就是不往籠子里鉆，這使許世友很傷腦筋。他在地瓜地邊上踱來踱去，尋思滅鼠新方。他看著茂密的地瓜葉突發(fā)奇想：老鼠敢在大白天到地里啃地瓜，就是因為有地瓜葉做掩護。于是，他下令摘地瓜葉子?！安恍邪∈组L，葉子摘光了，地瓜就不長了?！睂O洪憲趕緊提醒道。許世友沉思半晌，又想出了一個“高招”：在地瓜地里埋幾根竹竿，竹竿間拉鐵絲，鐵絲上掛鈴鐺，風吹鈴鐺響，老鼠必然受驚嚇而逃走。他把游擊戰(zhàn)中騷擾敵人的戰(zhàn)法用來對付老鼠。工作人員按照他的法子一試。果然有效。但好景不長，老鼠在習慣了鈴鐺的動聽音樂之后，又大搖大擺地在地瓜叢中盡情啃噬。

許世友這次是大發(fā)雷霆：“給我放狗出來!”家里有一條訓練有素的狼狗，平時是束縛在狗圈的，這次關鍵時刻派上了用場，威風凜凜的狼狗在地瓜地巡視之后，就再也不見了老鼠的蹤跡，一番周折，滅鼠戰(zhàn)役終獲全勝。

許世友不僅種菜有招，并且養(yǎng)雞有術(shù)，“生財”也有道，這些方面他很講究，只是他的坐騎是完全用不著講究的

“許司令在南京時養(yǎng)雞就很出名，據(jù)說他家里養(yǎng)了一群良種雞，下的蛋七個就有一斤?！睂O洪憲笑著說。

來到廣州后，許世友早就盯上了別墅后面的那片竹林，命人圍好后，他就從南京把那100只良種雞運來，圈在竹林里放養(yǎng)。因為這些雞他都侍弄過，所以哪只快生蛋了、哪只身體不適，他指指點點的如數(shù)家珍。他還親自示范教工作人員把吃剩的骨頭和魚刺敲碎，拌在飼料里喂雞，每天至少給雞喂一次青菜。果不其然。他養(yǎng)的那些雞個個精神煥發(fā)，生的蛋也特別得大。

孫洪憲回憶說：“有一只蛋居然三兩多，打開里面有三個蛋黃?！边@件事后來越傳越神。慕名前來參觀許世友養(yǎng)雞的人越來越多，還有人聯(lián)系買雞蛋。“我這里又不是養(yǎng)雞場，參觀什么!”許世友雖然拒絕參觀者，但對于來買雞蛋的卻區(qū)別對待，他告訴工作人員：“一定要問清楚，如果買雞蛋用來吃，多少錢也不賣，如果是用來孵小雞的，無償奉送?！痹S世友喜歡養(yǎng)雞，也支持機關干部養(yǎng)雞。

如此自力更生、“墾荒”造田之后，一大家子人還真正做到了豐衣足食，為國家節(jié)約了不少開支，在那個買什么都要憑票的困難時代。他們的生活標準一直保持得不錯。

留園7號的院內(nèi)道路兩旁聳立著一排排蔥蘢繁盛的白玉蘭樹，每到開花季節(jié)，清香撲鼻，滿園生輝。許世友看到園丁每次都將飄落的花瓣收拾起來帶走，覺得奇怪就問其緣由，園丁不好意思地回答：“賣掉，換幾個零花錢。”許世友像又發(fā)現(xiàn)了一條生財之道一般。急速號令工作人員集合，采摘玉蘭花。他坐鎮(zhèn)指揮，大家一起動手，有上樹摘的，有在地上用鉤子鉤的，很快就搞得白玉蘭樹光彩頓失，只有高處的樹梢上還有零零散散的幾朵羞答答地綻放，大家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想爬上去冒險

“兔崽子，想當年三百多丈高的樹我也爬得上去，看你們這群熊樣!”許世友邊罵邊露出一臉的不屑。工作人員面面相覷：即使翻遍吉尼斯大全，恐怕也難以找到三百多丈高的樹啊!

大家將采下的白玉蘭花賣到收購站，一個花季就賺了五六百元，這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許世友安排給每個工作人員買了一件時髦的確良衣服，剩下的就用來改善伙食了?！皵嗔藙e人的財路，許司令肯定背后沒少受園丁埋怨。”孫洪憲調(diào)侃道。

養(yǎng)雞種菜自然為國家節(jié)省了開支，其實許世友節(jié)省的地方還不止這些。比如，他睡的床就是木板床，而且那床板只有三尺來寬，跟連隊普通戰(zhàn)士的床鋪沒有兩樣，誰見了都難以相信這是堂堂政治局委員、大軍區(qū)司令員的床鋪。軍區(qū)管理局幾次要給他換有彈性的棕床，他堅決不同意，還說：“睡硬床可以把腰桿睡直，那些軟的是修正主義的溫床?！彼业拇笮〉首右踩怯驳?，那些寬敞舒適的沙發(fā)是專門給客人坐的。多年來，許世友一直乘坐兩臺普通的北京吉普車，只不過前擋風玻璃換成了防彈的。許世友常說：“臥車軟綿綿的不夠勁，人和車一起顛簸是最好的運動?！钡撬莾奢v舊吉普車在參加大型活動時，不僅有礙觀瞻，而且還常常因為馬力小而影響整個車隊的速度。孫洪憲和幾個工作人員商量后，報主管部門同意，趁許世友下部隊時，為他弄了一輛吉姆車，停放在離留園7號較遠的車庫里，準備在接送外賓時再動員他坐?？刹坏韧赓e來，這輛車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他一臉怒氣，命令孫洪憲立即把車送走。孫洪憲剛解釋幾句就被他訓斥：“什么迎送外賓?放屁!要是你們幾個老爺想坐好車就直說，別跟老子耍心眼?！?/p>

孫洪憲的一番好心招來了許世友的一頓猛魁，就再也不敢提換車的事了。之后，許世友依然是那輛舊吉普，依然陶醉于那種上下顛簸之樂。

許世友與酒，這是個不得不提的故事，因為酒貫穿了他的一生，關于他的傳奇也大多與酒有關

“在我看來，許司令的確與酒有緣，他喝酒喝得豪爽、喝得壯烈、喝得機智，堪稱酒場豪杰?！备S了許世友近三年，孫洪憲在喝酒的問題上是這樣看待許世友的。

“酒能增勇，能打仗的人一定能喝酒，敢喝酒，打仗首先要不怕死；不怕死的人還怕喝酒嗎?”許世友這樣解釋喝酒的理論。喝到盡興之時，許世友向?qū)O洪憲談到過他的人生幾次重大轉(zhuǎn)折都與喝酒有關的故事。一次是1926年，因為喝酒認識了共產(chǎn)黨員傅孟賢，從此走上革命道路；一次是1939年，因為喝酒碰上朱德總司令，才有了他一生中最為輝煌的山東之旅：一次是1971年，在上海大擺鴻門宴，宴請林彪黨羽，成功掩護毛主席的專列安全南巡。這些在相關資料上多有披露，不再贅言。

1974年中秋節(jié)，許世友請工作人員一起吃團圓飯，菜肴擺滿了半個乒乓球臺，工作人員圍臺而坐。他取出幾瓶存放多年的老茅臺酒。孫洪憲記得很清楚，那是醬色的瓷瓶，木塞拔出，瓊漿飄香迅速溢滿整個屋子，許世友很愜意地深深聞了幾口，然后開始喝酒。許世友喝酒是有規(guī)矩的，他不發(fā)話，別人是不能亂舉杯的。他先端杯和大家喝一杯團圓酒，然后再從工作人員到家人一個一個碰杯，杯不離口，不一會兒十幾杯已經(jīng)下肚。畢竟七十歲的人了，孫洪憲擔心他喝多了頂不住，便上前勸他少喝幾杯。許世友正喝得起勁，哪里理會：“媽巴子的，少見多怪，我才喝這么一點就多了?我過去喝酒一喝就是一臉盆，長征到陜北時有人跟我打賭，我一頓吃下了七斤羊肉，喝下五斤白酒，還吃了三十二個羊肉包子，結(jié)果那人輸了，乖乖地替我付酒錢。”一揚脖，又是一杯下肚?！案嬖V你，兩斤白酒別想放倒我?！?/p>

孫洪憲很知趣地退到一邊，繼續(xù)看著許司令痛快淋漓地豪飲。

其實，孫洪憲不僅領略了許世友喝酒的豪爽，也領略了他喝酒的那股認真勁。那次是許世友剛到廣州不久，他在家里設宴招待和他一起下部隊看地形歸來的副司令員、參謀長、作戰(zhàn)部長、作戰(zhàn)科長等一行。孫洪憲記得很清楚那是一桌別具特色的菜肴，紅燒野兔、麻辣野雞、宮爆斑鳩、油炸麻雀，還有一大盤涼拌野豬肉等，酥的脆的香的辣的，清一色野味。桌子上并排擺著五瓶茅臺酒。

大家落座之后，許世友示意警衛(wèi)倒酒。許世友喝酒，是絕對沒有女招待的，一般都是工作人員負責斟酒。這時許世友環(huán)顧一圈，開始發(fā)話：“這些野味是我在南京打的。酒是我的陳年老貨，今天我請客，八人五瓶不多，誰也不能?；！彼锰魬?zhàn)似的目光把他請來的客人掃描一遍，伸手把一只大碗放在桌子中央：“誰?；?，罰一大碗，大家來先干三杯?！闭f罷，許世友來了個先干為敬，喝罷酒杯倒垂，滴酒不落。大家各自酒量及習慣不同，大多第一次和許世友面對面喝酒，有的明顯地顯出緊張之情，都在面面相覷。副司令畢竟和許世友是老朋友了，“司令不減當年啊?！闭f罷也一飲而盡，其他人跟著把第一杯喝光。第二杯，盡管大家左推右讓，最后還是全部飲盡。正當大家喝完酒抿嘴的工夫，許世友的第三杯也已經(jīng)下肚。坐在許世友斜對面的是作戰(zhàn)部的一位副科長，此人軍事素質(zhì)過硬，深得許世友賞識，他看到今天這陣勢有些咄咄逼人，想留一手，就趁許世友喝第三杯的時候，迅速把喝到嘴里的第二杯酒又悄悄吐到小毛巾上。他剛把杯子放好，對面就傳來劈頭蓋臉的罵聲：“媽的，一開始就?；€算不算男人?”這位副科長沒想到許世友雖在一杯接一杯地喝，但他的眼睛始終在巡視著滿座的人員。

許世友讓警衛(wèi)員當場驗證后，將大碗倒?jié)M酒。許世友把大碗往副科長面前一推：“我就知道有人喝小杯不過癮，恭喜你第一個用上大碗?！?/p>

副科長早有準備，從口袋里掏出藥片：“我的老胃病又犯了，醫(yī)生不讓喝酒?！?/p>

許世友更不含糊：“酒是消炎良藥，喝下這杯酒，胃病自然好?！?/p>

“首長，我晚上還要趕寫報告，真的不能喝了?！备笨崎L還在極力爭取寬大。

“一碗酒放不倒你，就算放倒了，我放你三天假。”許世友沒有一點姑息的意思。

這時眾人也在起哄附和，萬般無奈之下，副科長憋著氣咕咚咕咚喝光，掌聲四起，掌聲中副科長光榮地癱軟到桌子上。喝到最后，菜光酒盡，看著有人扶墻而立，有人搖搖晃晃，有人話語模糊，許世友顯得興高采烈。這就是許世友，喝不倒人誓不休。

“許司令一天也離不開酒，沒有酒他就吃不下飯?！睂O洪憲介紹，“平常保健醫(yī)生監(jiān)督他每頓只能喝四小杯，喝夠四杯就拿走酒瓶子。這讓剛剛喝到興頭上的許司令大傷腦筋。”每當保健醫(yī)生把酒瓶收走，許世友就會抱怨：“我喝了一輩子酒，我知道冷酒傷肝，熱酒傷肺，沒有酒傷心。”有幾回，許世友試圖用好言好語來感化醫(yī)生，但并不奏效，忠于職守的保健醫(yī)生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許世友終于發(fā)火了：“你敢拿我的酒瓶子，你滾，你現(xiàn)在就滾!”女醫(yī)生一點也不含糊：“滾也不準你多喝，組織上交代的任務我必須完成，我要對首長負責!”軟硬兼施不奏效，這一下，許世友也沒轍。

不過許世友有時使點小智術(shù)，使些小伎倆使醫(yī)生防不勝防，比如，在喝第二杯或者第三杯的時候，他會尋各種借口支走醫(yī)生，等她返回時，許世友早就過足了癮，還裝出一副沒解饞的痛苦樣子。至于醫(yī)生是否洞悉了其中的小玄妙，天知道。

許世友喝酒也是公私分明，自己喝的酒自己掏錢買自己保管，工作招待用酒由管理員保管。盡管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茅臺酒每瓶不到十元，還是花去了他不少的工資，也幸虧許世友并沒有其他的額外嗜好和消費。許世友喝酒一般不“整”身邊的工作人員，但是當1976年8月孫洪憲要離開許世友時，卻被灌了個酩酊大醉。那一天，許世友設宴為孫洪憲送行，他不僅自己連連舉杯相敬，還發(fā)動全體人員敬酒，本來孫洪憲酒量還不錯，但抵不住這連番的“攻擊”?！捌鋵崳且惶觳恢皇蔷屏康脑?，還有戰(zhàn)友間的情誼，對于首長的牽掛等等，使你無法不醉。”孫洪憲這樣解釋。

許世友總被人理解成一個少文的武將，一個勇敢粗獷的軍人，這并沒有錯，但他自幼嗜書如命，并聽從毛主席的教導，認認真真閱讀《紅樓夢》、《天體運行論》等書也是不能忽略的事實

透析許世友的人生軌跡，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最看得起能打仗不怕死能喝酒的人，而往往看不起那些文縐縐的紙上書生。在他的眼里，這些人會時不時搖頭晃腦地夸夸其談或有意無意地流露出“酸溜溜”的“陰陽怪氣”。有時候，針對個別可惡的人，許世友的話非?？瘫。骸叭耸嚎梢晕构贰Ｘi屎可以肥田，臭知識分子，屎都不如?！?/p>

盡管對一些知識分子有時會有些偏見，但戎馬倥傯一生的許世友也是嗜書如命，即便在長征途中。他也會抽空看一會兒書。當然他平日里最鐘情的還是《水滸傳》、《三國演義》、《封神榜》等充滿革命英雄主義的古典書籍，最欣賞的就是古代那些倜儻江湖行俠仗義的綠林英雄。像“武松醉打蔣門神”、“魯智深拳打鎮(zhèn)關西”、“三英戰(zhàn)呂布”等章節(jié)，他百看不厭，甚至于倒背如流。

許世友在南京軍區(qū)任司令員時，毛澤東曾托他給南京紫金山天文臺捎過書。那是一冊合譯本，包括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及布魯諾的《論無限性、宇宙和各個世界》。毛澤東囑咐許世友：“你也要認真看一看這類自然科學書籍。”

1973年12月。毛澤東在八大軍區(qū)司令員對調(diào)前會見了各大軍區(qū)負責人。毛澤東當眾問許世友：“看沒看過古典小說《紅樓夢》?”許世友回答說：“看過了。”毛澤東說：“《紅樓夢》是一部歷史小說，讀《紅樓夢》不是讀故事。而是讀歷史。中國的古典小說中，寫得最好的是《紅樓夢》。讀一遍不行，要堅持讀五遍才有發(fā)言權(quán)?！痹S世友表示：“堅決照辦!”毛澤東接著說：“你們只講武，愛打仗，武官務文，還要講點文才行啊!”

許世友調(diào)到廣州后，按照毛主席的指示，開始靜下心來閱讀《紅樓夢》、《天體運行論》以及《漢書·周勃傳》。毛主席給他帶了三十本《天體運行論》，他發(fā)給了軍區(qū)常委，還發(fā)給身邊的工作人員人手一本。無論會上會下，許世友總是頗為自豪地強調(diào)：“讀這書是毛主席交給我的任務，你們也得看一看。”

這一段時間以來，許世友散步的時間明顯減少，也很少去打獵了，沒事就坐在屋里認真習讀《紅樓夢》。許世友看書也顯得極其耐心和投入，左手拿著放大鏡，右手握著紅藍鉛筆，每天看完以后。就把精彩的詩詞背下來，在大家面前“賣弄”一番。在開常委會的時候，許世友也會時不時宣布：“我已經(jīng)看了第一遍了?！薄拔乙呀?jīng)看了第二遍了。”

許世友開始讀的是一種小本子的《紅樓夢》，后來中央寄來了線裝本《石頭記》。許世友年齡大了，眼神有些不太好使?？戳艘欢螘r間后。一天許世友把孫洪憲喊到面前，把書往他面前一推：“胖子，你先看，把精彩的地方給我抄下來。”這一下，孫洪憲接受了一個不得不接受的枯燥乏味的艱巨任務。接下來的日子，孫洪憲除了日常工作之外，就是夜以繼日地讀《紅樓夢》，抄《紅樓夢》。為此他還專門設計了一種稿紙，這種稿紙也是16開大，每頁只可容納120字，許世友對此相當滿意。到孫洪憲離開許世友時，他抄書的稿紙堆起來足有半尺多厚。每次看完一部分，許世友都會在稿紙空白處簽上一個大大的“許”字。就這樣，孫洪憲陪伴著許世友完成了毛主席交給他的讀書任務。

戎馬一生的許世友，幾乎經(jīng)歷了我黨我軍所有的政治斗爭事件，飽經(jīng)世事滄桑，講政治、講黨性、講原則是他矢志不渝的信條

比起那些科班出身的領導人。許世友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一生歷經(jīng)政治風雨的洗禮，養(yǎng)成了他超強的辨別真?zhèn)蔚哪芰?，雖然很多時候他并不擅言辭，但他的心中有一桿秤，稱得出輕重，辨得出真?zhèn)巍?/p>

1975年夏天，孫洪憲隨許世友到北京參加軍委擴大會議，住京西賓館。一天晚上。許世友來到孫洪憲的房間，坐下后，一改往日的神態(tài)，非常嚴肅也非常鄭重地交代任務：“孫秘書，你給毛主席寫封信，你就講我們的黨我們的軍隊有光榮的歷史、豐富的革命經(jīng)驗，這些都是老一代革命家創(chuàng)造出來的，但是老同志越來越少了，趁著大多數(shù)還健在，要組織人抓緊時間寫我們的黨史、軍史，這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也是培養(yǎng)接班人的好教材……”許世友顯得相當激動。孫洪憲后來知道，許世友是剛剛到醫(yī)院看望病重的周恩來回來交代這一任務的。他連夜寫好信件，交許世友簽字后通過中共中央辦公廳送達毛主席。幾年后，黨中央做出決定要求各級寫好組織史，中央軍委也要求各級寫好部隊史，實現(xiàn)了許世友的愿望。

1975年底，在“四人幫”的策劃下，全國又掀起了一股“反經(jīng)驗主義”的浪潮。“反經(jīng)驗主義”是“四人幫”射向老一輩革命家的毒箭，想借此打倒一大批有豐富革命經(jīng)驗的老同志，為他們篡黨奪權(quán)掃清障礙。許世友接到“反經(jīng)驗主義”文件后悶悶不樂，一整天他都不出門散步，把自己關在房間內(nèi)不停地踱步，到了晚上也是輾轉(zhuǎn)難眠。他把孫洪憲叫到房間：“孫秘書，你給我寫篇文章。”“寫什么東西?”孫洪憲問?！笆裁捶唇?jīng)驗主義?我看是別有用心的。干革命沒經(jīng)驗能行嗎?那些不會種地不會做工不會打仗的人能管理好國家嗎?反經(jīng)驗主義無非就是反對老同志嘛!天下是老同志打下的，他們不就是要清理老干部嗎?他們反經(jīng)驗主義。我就反教條主義!”許世友氣呼呼扔下一堆疑問句走了出去。孫洪憲沉思良久，根據(jù)《改造我們的學習》、《整頓黨的作風》、《反對黨八股》等著作中毛主席對經(jīng)驗主義和教條主義的論述，在文章中陳述了“經(jīng)驗主義”、“教條主義”的危害，提出兩個都要反。大約3000多字，他用自己設計的120字稿紙謄寫一遍，第二天與文件一起呈送給許世友。許世友看完后把所有文件都退回來，說“文章先放在我這里，下午開會要用?！?/p>

下午軍區(qū)開常委會，學習中央“反對經(jīng)驗主義”的文件?！拔募确乓环牛蚁冉o大家念一篇文章。”會議剛開始，許世友就把那篇文章一字一句地讀了一遍，參加常委會的人都面面相覷，有些發(fā)愣。看著大家難以琢磨的表情，許世友加重了語氣：“毛主席早就說了，經(jīng)驗主義和教條主義都是有害的東西，為什么只反對經(jīng)驗主義不反對教條主義?老同志老革命都下去了，誰來領導革命?”一次常委會成了許世友的獨角戲，其他人沒有機會也不敢再做什么表態(tài)。

反對經(jīng)驗主義本身并沒有錯，但事實證明，這次浪潮只不過是“四人幫”一手炮制的針對老同志的惡流而已。

孫洪憲在許世友身邊工作了近三年，因為許世友對身邊工作人員的關心和愛護，他后來去桂林軍政干校(現(xiàn)桂林陸軍學院)政治大隊學習，之后回到軍區(qū)機關，一直到后來擔任某部正師職政委。對于孫洪憲來說，那幾年是他一生中充滿光彩的時光，也是他的境界得到質(zhì)的升華的美好歲月。許世友去世整整20年了，當年的小兵也已經(jīng)卸去了戎裝，但在孫洪憲的心中，許世友的形象依然那樣清晰與恒久：鐵骨錚錚，浩氣長存!

責任編輯：張 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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