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母碰杯
黃艷梅
朋友說起一件事,有一次他做生意虧了本,去找他父親借錢,老人家不但把錢給了他,還做了一大桌菜,在飯桌上,老人家不住地寬慰他,說生意場上勝敗乃兵家常事,父子倆還一起喝了酒。朋友那天心情不好,說不想喝?!澳蔷秃赛c啤酒吧!”朋友父親改變了主意。朋友表示連啤酒也不想喝。朋友父親說:“我一個人喝不完一瓶,你隨便倒一點吧,剩的全歸我?!迸笥堰€是拒絕了,老人家最終酒也沒喝成。后來說這事時,朋友很懊悔,平時自己在外面和客戶喝酒時,一杯接一杯干,從來沒有退卻過,而作為兒子,對父親的小小要求,竟沒讓他遂愿,心里陡增許多愧疚。
由此,我想起年邁的母親。每次回她那里,母親就會傾家里所有,像款待貴賓一樣招待我。家鄉(xiāng)的那些瑣事,她就怕被耽誤似的,迫切地說個沒完,幸福的笑容想攔都攔不住。我總是空著手來,母親不在乎,她心里明白,平安才是福,這是父母對子女的祝愿。我和很多人一樣,都有一個通病很少回家,但都能找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以維護和掩蓋內(nèi)心的自私。要么我說工作很忙抽不開身,其實每天有好多大好時光都是在緊睡慢睡中度過,別無它事;要么我說交通不便,是的,那是一塊偏僻的土地,回一趟家,要坐幾小時的車。我屬于那種不會換位思考的人,不去想象父母為自己送些生活之需,背負重物,大汗淋淋,跋涉在崎嶇的黃泥小路上的艱辛。年老的父母能承受,尚且年輕的我豈能退化到舉步維艱的程度?
父母是我們生命的源頭,但當(dāng)我們像雛鳥一樣,羽翼漸次豐滿的時候,能找到一片遮風(fēng)擋雨的天地的時候,不再需要他們蔭護和幫助的時候,父母這一稱謂及其作用就開始被淡忘,他們內(nèi)心的需求也一樣被忽略。所以,當(dāng)父母在黃土地上夜以繼日辛勤勞作時,我在因電視劇千篇一律乏味不堪而無所適從,大發(fā)牢騷;當(dāng)父母在節(jié)日的氛圍中落寞地坐在院子里思緒濃稠翹盼遠方時,我在考慮如何打發(fā)無聊難熬的休假。細細想來,信誓旦旦地讓女兒一定要記住父母的生日,要幫助父母、愛戴父母的那些話,恰似一個個巴掌煽在自己的臉上。
朋友講起的故事,讓我感觸很多。我想,今后在外面的日子,少與他人豪飲兩杯,留著回去與年邁的父母共斟酌,豈不更好!
現(xiàn)在的孩子不上樹
盧素玉
看著女兒一天到晚在電腦前玩游戲,我很擔(dān)心這會影響她的健康。窗外院子里的那棵梧桐伸展著茂盛的枝葉,仿佛在招喚著我們?!白撸罉淙?”我忽然對女兒說。“爬樹!”女兒睜大驚奇的眼睛。我不禁啞然失笑,都什么年代了,現(xiàn)在哪里還會有孩子爬樹啊!
記得我小時候,常常在下午沒課時,越過一截矮墻,爬上一棵高高的梨樹,有著一雙狡猾小眼睛的表弟躲在矮墻外給我放風(fēng)。我的手還沒觸到青澀的小鴨梨,表弟大喊“來人了”,而后扔下我撒腿就跑……滑下樹逃跑是來不及了,我只好騎在高高的梨樹上聽天由命,樹下的小腳老太太聲稱我下來后,要打斷我的腿,我自然更不敢下來,直到夕陽西下,看我始終不能脫身的表弟才搬來家里的大人救下我。
談到兒時爬樹的經(jīng)歷,女兒一臉驚奇地呼叫:“媽媽還會爬樹?我不相信!”孩子的懷疑讓我一下子對童年恍如隔世,那個整日爬樹的瘋丫頭真的是我嗎?童年那些爬樹和玩泥巴的經(jīng)歷是那么久遠,時光的飛逝漸漸地叫你懷疑那些事情的存在了。這些原始的游戲仿佛再也不會上演,讓人意外和怦然心動的是一個由專家和名人組成的委員會,最近提出了10歲以下兒童應(yīng)該做的32件事,爬樹和玩泥巴被列為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游戲,電腦游戲則是被排除在外。這張兒童游戲清單還囊括了在草地上打滾、在院子里挖個洞穴、捉小蟲子、用草和小樹枝搭一個“窩”、在小溪邊找蝌蚪、騎自行車穿過泥水坑等看似冒險的活動。
對于今天的孩子來說,除了沉重的書包和各種特長學(xué)習(xí)班,怎么可能知道這些游戲的樂趣呢。暫不說父母擔(dān)心的安全問題或者不希望孩子的衣服被搞得臟兮兮的,只說小溪邊還能否找到蝌蚪,那些需要保護的小樹又怎么禁得起攀爬呢?不知道孩子們還能不能重拾父輩的游戲,過早介入競爭的孩子成熟得好像沒有童年。人總歸是不能沒有回憶的,當(dāng)那青澀懵懂的季節(jié)越走越遠,就越容易回憶花開的季節(jié)。成長讓人越來越寂寞,那些瑣碎的回憶是對寂寞心靈最好的慰藉。有一爪快樂的童年供人撿拾,生命該是多么幸福啊!
從驢叫到英語
廖保平
如今,講一口流利的英文成為許多滬上白領(lǐng)身份和品位的象征。然而語言專家和教育專家卻指出,在某些行業(yè)尤其是上海的工商界,英語已經(jīng)使用得過度了。
國人對英語的態(tài)度可謂“幾番浮沉”,可以寫部歷史書了。最早的態(tài)度如何我不太清楚,我只能從我所了解的說起,那就是乾隆時期,英國使臣馬戛爾尼來華,嘰嘰呱呱地跟乾隆皇帝講英語,被中國官員稱為野驢叫,那時,英語在國人眼里“算什么玩藝兒”!
后來國人被洋人的堅船利炮狠狠地“教訓(xùn)”了一番,對洋人的態(tài)度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zhuǎn)彎,順帶地對洋人的東西也刮目相看起來。私底下可能還是把洋人蔑稱為夷人,但是見了面還是點頭哈腰,以至于要強調(diào)“不卑不亢”。洋人的技術(shù)一律地成了“長技”,泊來品大約總要起個洋名:洋火、洋釘、洋油、洋布、洋文……假洋鬼子知足地做起洋人的馬前卒,被呼來喚去,可是一掉頭,仗著懂兩句“YEs”和“No”,就在國人面前耀武揚威起來。當(dāng)然,最深刻的變化,是國人開始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漫長跋涉,這個跋涉必然是通過語言這座橋梁來完成的。因此,學(xué)習(xí)英語在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上不僅僅是掌握一門語言那么簡單,與民族的屈辱和復(fù)興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
現(xiàn)在,英語已經(jīng)相當(dāng)普及,英語要過級才能拿到學(xué)位,才能進公司,英語要過關(guān)才能拿職稱,才能漲工資,英語不僅是一種語言工具,一塊敲門磚,更成了一種身份和品位的象征。掌握一門語言何以就威風(fēng)八面起來呢?看看今天的滬上白領(lǐng),再想想以前的假洋鬼子,似有幾分神似!由此亦可見,永遠不要把語言簡單地看成一種工具,語言同時承載著文化,當(dāng)一種文化被視為先進、強大時,其語言也相應(yīng)地“高級”起來,掌握這門語言的人也跟著“高級”起來。
在全球化的今天,國際交流日益增多,多掌握一門語言絕不是什么天大的壞事,我們要了解世界就得借助語言這座橋梁,就得學(xué)習(xí)人家的語言,學(xué)習(xí)和使用英語本身并沒有錯??墒牵鳛橐粋€中國人,沒說兩句話就“我不知道這個詞用中文怎么表達”,或者干脆滿嘴跑洋文,除了炫耀,還有不幸。因為當(dāng)國人不學(xué),或?qū)W不好用不好漢語,把漢語丟得精光時,漢語所承載的中華文化就無法傳承,漢語所構(gòu)成的文化環(huán)境自然會喪失殆盡,復(fù)興傳統(tǒng)文化就無從談起。
那么,是不是要因此打壓英語呢?我看也不必,那樣就從崇洋媚外走向了閉關(guān)自守。任何一種文化圈地發(fā)展,都會趨于保守失去活力,只有在開放的交流碰撞中,才會煥發(fā)勃勃生機。我們需要的不是片面的英語通,也不是片面的中文通,而是兼收并蓄的人,兼收并蓄的文化。
對于英語,說與不說是私事,以語言顯擺虛榮也是私事。但如果強迫說英語,或是禁止說漢語,就是一種文化暴力。我這不是危言聳聽,稍有記憶的人可能還沒有忘卻去年的一起禁語令。去年在上海舉辦的第四屆全球華人物理學(xué)術(shù)大會,與會的都是黃皮膚黑頭發(fā)的華人,但從論文的匯編到會議的網(wǎng)站,從演講到提問,甚至連會場出入口指南都用的是英文,有人申請用中文作報告,未被獲得批準,說是按照國際慣例辦事。同樣地,滬上英語過度使用,很大一部分也是被“要求”的結(jié)果,仿佛不如此就不夠“國際”,不夠“質(zhì)例”,不夠“洋派”,不夠“高級”??墒窃谝黄皣H慣例”聲中,正消蝕著民族文化特異性。
因此,我堅決反對打著“國際慣例”的牌子,有意或是無意地把我們優(yōu)美的漢語給“慣”掉,把我們的民族文化給“例”掉的人和事!
詩意的人性
陳孝榮
他姓田,大家叫他田秘書。我是二十多年前認識他的。認識他的時候,他是資丘區(qū)政府的一名秘書。當(dāng)時就年過半百了。因為一手字寫得好,大家都稱他為“資丘一支筆”。他每天的工作任務(wù)就是坐在一樓的秘書室里搞收發(fā)。具體的工作也無非就是刻鋼板、寫標語、拆文件、發(fā)報紙、接電話、整檔案。而這些事完全是一個娘們兒干的事,可他卻樂此不疲。曾有一次我不解地問他:“從政的人都謀了個一官半職,你怎么就不爭一爭呢?”田秘書笑了笑說:“爭什么爭?我這不是挺好嗎?”
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我得從他學(xué)刻鋼板。因為當(dāng)時沒有電腦之類的玩意,政府的文件全用鋼板刻成再油印。也就是當(dāng)學(xué)徒時,我才真正了解他的“認真”。他的鋼板字刻得一絲不茍。哪怕是一筆錯誤,他都擦掉重來。別人求他寫對聯(lián)、挽聯(lián)之類,哪怕有一點錯誤他也重寫。郵遞員每天送來的報紙,信件他都當(dāng)天處理。私人的信件、報紙他一一投到別人的辦公室或是宿舍樓。重要的掛號信件則必須履行簽字手續(xù)。當(dāng)時我根據(jù)這件事寫了篇《投遞上門,簽字到人》的新聞稿登在當(dāng)時的《宜昌報》上,贊揚他的負責(zé)精神。沒想田秘書看后卻說:“這種小事有甚寫頭吵?!币簿褪悄且淮危?/p>
我發(fā)現(xiàn)他辦公桌上的玻璃板下寫著這樣一句座右銘:“榮辱不驚,去留無意。”
不僅是對待自己的前途、工作如此,對待痛苦他也一樣從容。他的老婆我們叫蔣媽。蔣媽有精神分裂癥,發(fā)病的時候到處亂跑,田秘書得一邊照看她一邊工作,那種痛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然而他卻從來沒在人面前表現(xiàn)出他的痛苦。無論對多大的官,還是對待百姓,他總是那樣的從容與淡定。
這樣相處了三年后,我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就調(diào)到另一個邊遠的地方工作去了。這一去就是整整六年時間。六年后再相見,田秘書依然從事著秘書工作,依然是那樣從容和淡定。所不同的只是蔣媽已遠離我們?nèi)チ?。田秘書的背弓了,眼花了,寫字的手也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但其他的一切都沒有變,他依舊與世無爭,依舊從容超然,依舊認真負責(zé)。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公文的處理上我得與他打交道。就是這一交道,也使我學(xué)會了認真負責(zé)。記得有無數(shù)次,他拿著文件底稿爬到二樓的辦公室來對我說: “你今后核稿簽字不能只寫姓不寫名,要把姓名寫完整?!被蛘哒f: “文件落款日期和簽發(fā)日期不能自相矛盾?!比羰俏募谐霈F(xiàn)標點、語言、格式錯誤,他也總得拿上樓來給我們一一指出。就這樣一來二去,我也就沒再犯類似的錯誤了。正是這種認真負責(zé),我們的公文質(zhì)量和檔案管理在全省全市都是一流的。
第二年的秋天,田秘書就到退休的年齡了,可是田秘書辦了退休手續(xù)后,因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接替他,領(lǐng)導(dǎo)又商量他還代一段時間的班。田秘書二話沒說,又堅持了半年,直到新的秘書到位后,他才離開他坐了幾十年的辦公桌。
這就是田秘書。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但是他身上折射出的那份淡定從容、與世無爭、榮辱不驚、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品性,卻像一首詩一樣一直深深地震憾著我。這就是詩意的人性。
在我們固有的觀念里,我們一直以為這種詩意的人性只有古之圣人才有。其實不然,“圣人”其實就在我們中間,就在普普通通的百姓里。尤其在當(dāng)今人人都在追名逐利的浮躁時代里,重塑這樣的詩意人性顯得多么重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