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榭花飛飛滿天,紅綃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處訴;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fù)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fā),明歲閨中知是誰?
三月香巢初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fā)雖可啄,卻不知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fēng)刀霜劍嚴(yán)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獨把花鋤偷灑淚,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儂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語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奏,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語花自羞。
愿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杯凈土掩風(fēng)流;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請允許我把這段《葬花吟》粘貼于此,用這千徊百轉(zhuǎn)的千古絕唱,來憑悼那永遠逝去的林妹妹一一陳曉旭。
記得,熱播《紅樓》的那年,我14歲。同許多小伙伴一樣,于百無聊賴間,乍見這百媚千嬌的綺景,便義無返顧地陷了進去。
從此,癡迷著“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的林妹妹,癡迷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的寶哥哥,癡迷著。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的繁華大觀園。
從此,一腳邁進了《紅樓》,便再也沒有出來過。
陳曉旭是那么輕易地獵獲了我們,成為同學(xué)間最美麗的向往,成為一則最不能抵毀的神話。好像世間只有她,才能真正代表才情絕代的女兒風(fēng)韻,世間只有她,才能詮釋靜若西子動如柳、才情可鑒的林黛玉。
那時候,所有關(guān)于她的倩影照片,都成為我們最珍貴的收藏;所有關(guān)于她的拍攝故事,都成為我們最津津樂道的話題;所有關(guān)于她的劇照,都被制成精美的賀年片相互贈予。我們這些愛美的女生,更是喜歡偷偷地學(xué)她的一顰一笑,學(xué)她的顧盼流連,學(xué)她的詩詞風(fēng)華,而卻再也分不清,到底林妹妹是陳曉旭,還是陳曉旭是林妹妹。
她成為了那個時代永不可替代的經(jīng)典,成為那輩少年少女最瑰麗的夢境。
而我,是最癡迷的一個。
記得曾有那么一天,放學(xué)了,收拾書本的空隙間,一位同學(xué)死盯著我驚叫:你長得真像林妹妹!大家聞聲呼啦一聲全圍了上來,如貨物般,被好一頓品頭論足、拉扯揉捏。雖有些驚惶失措,但心中卻是喜不自禁——嫡仙般的林妹妹,與我,簡直云泥之別,是不能比的,但即使被說成像那么一點點,也便是無比地幸福吧。
后來,被手巧的伙伴解了長發(fā),仿著林妹妹的樣子梳成了抓髻,滿頭插滿盛開的撒兒花,就那么招搖的在課桌間竄來竄去,大家追逐嘻戲著,熱鬧非凡。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會半是羞愧半是得意地輕笑半天——那時太過不懂事,瀟湘仙子的神韻,豈是我這等粗俗的鄉(xiāng)下丫頭所能演義的么?
更更疊疊十幾年過去了,卻時時沒有忘卻過心底深處那抹最纖弱哀婉的清淡麗影,她輕挽湘簾時的那一瞬間的絕代風(fēng)華,陪伴我于寂寞塵世間尋尋覓覓著屬于自己的春閨夢里人。
可惜,歲月如煙,每一種人生有每一種人生的絢麗,每一種人生也有著每一種人生的殘傷,那難以忘卻的經(jīng)典,那洗卻鉛華后的陳曉旭,竟就這樣悄悄逝去,連個回眸都不曾留下。就好似怡紅夜宴間的花團錦簇、奢華溫柔,令人想牢牢抓住永不放棄,卻竟是在一個愣神間,便再也來不及,陰與陽,因和果,就這般環(huán)環(huán)相扣著輪回過往。
就如,《紅樓》終會結(jié)束,寶玉走了、黛玉死了,繁華消融流逝。從前,那是戲里,如今,卻成戲外。一語成讖陳曉旭,相似若此,誰還能說她不是林妹妹。誰還能如她再塑林黛玉?怕是再不能了。
不覺又想起最近鬧得紛紛揚揚的《紅樓》選秀,偶然好奇地去看過,但見了那些個矯揉造作的人兒,競心生萬千感慨——現(xiàn)如今這冷寞荒涼、落滿塵埃的世界里造就的女子,又有幾人能演澤那清靈神韻的絳珠仙子,單只那“似蹙非蹙,似喜非喜”的含情眉眼,便是如今女子再不能比擬的吧。
只有陳曉旭,如一曲煙媚而凄婉的小令,吟哦雖短,卻品之悠長,每唱,必是天籟。
只有陳曉旭,才配得人們一句:“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只有陳曉旭,才配得人們承傳:“一從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風(fēng)說到今”。
她是百媚千嬌的水芙蓉,她是清靈空遠的白海棠,她是高潔淡雅的那株南山之菊。
始終都在堅信著——世間曾有林妹妹,世間只有陳曉旭!
只是,不知道那抹美麗的魂魄,是否會如林妹妹一般,循回太虛仙境,飛入那更美麗的地方,再重新過起神仙的日子。
我想,她是天使。她,理應(yīng)在天堂。
最后,妄然提筆,仿黛玉撫琴,亂涂一曲,以悼念曾于世間真正走過一遭的那個林妹妹——陳曉旭:
風(fēng)蕭蕭兮夜深沉,佳人千里兮成別離,望四野兮何處?
一登樓兮涕沾襟,山迢迢兮水長,吟葬花兮憶風(fēng)流。
暗香浮動兮百花微搖,空靈窈窕兮如倚影。
卿之韻兮天地明,卿之才兮古今通,卿之顰笑兮錦帛難書。
思古人兮侔無尤,人生斯世兮如輕塵,天上人間兮兩相隔,感夙因兮不可為,素心如何兮水中月。
卿所歸兮?卿所歸兮,青埂之峰。
誰伴游兮,鴻蒙太空。
愿與神游兮,吾與卿從。渺渺茫茫兮,再回《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