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剛一出門,就嘍見大街上蹤著一群人,烏泱烏泱的。順進去一看,原來是出租車和自行車剮上了。自行車上掛著的一桶油,漓漓拉拉一地。騎自行車的是個小地里排子,說出話來戧茬兒,整個一個四六不懂,滿不論秧子,非讓那開出租的說出個道道來。那開出租的也不是個善主兒,精瘦,兩個大眼賊,像個人燈。開出租的說:“賠什么?賠你坐著,這快行道是你走的嗎?有理說理,玩三青子沒門兒?!?/p>
騎自行車的小矬子說:“你甭跟我尥蹦兒,就你這樣的嘎雜兒我見得多了,賠錢吧!您那?!?/p>
“多少錢?”開車的問。
“50塊。”
“沒有。賠你,姥姥,找警察。”
這倆主兒正打著那,圈兒外頭進來一老頭兒,給他們說和。老頭兒說:“你們的事我都嘍見了,好說好散,誰也別和誰治氣。你開出租的比他拿錢順當(dāng)點,給他仨瓜倆棗的也就行了。不是我在這兒充大輩兒、倚老賣老,大侄子,給他25,怎樣?”
開車的一聽,說:“老爺子看您老面上,給這小子30,別二百五,那我就開路了,我今兒份兒錢還不夠呢。”
那騎自行車的哪干哪,指著老頭兒詭“老眉喀哧眼的,找練哪!這里面有你什么事啊?別在這充大尾巴狼,這大頭蒜也是你裝的?老幫菜,別玩那糊弄局的事,不給50,說出大天來也不行?!?/p>
騎自行車的這套話兒,惹翻了大伙兒,都說這小子狼人,欠收拾。
好聽不好聽?好聽,就是有些俗話俚語聽不大明白。那就對了,聽明白了還叫北京土話兒嗎?它有兒字腔,卷舌音,又有很豐富的只屬于北京方言的詞匯和字眼兒。北京話不是普通話,然而普通話是以北方話為基礎(chǔ)方言,以北京語音為標(biāo)準(zhǔn)音。為什么呢?
北京話,其實也是歷史形成的一種官話。往遠點兒說,北京地區(qū)已經(jīng)有3000多年的城鎮(zhèn)文明。我們無從知道當(dāng)時的北京話是什么腔、什么調(diào)?那得問北京猿人頭蓋骨。但是這并不重要,因為那時候的北京話還不具備全國性的影響力,到了北京作為金朝的中都,就是陪都,情況就變了。
800多年前,金海林王從黑龍江把他的都城遷到北京,而且滅了北宋,其勢力范圍已經(jīng)囊括了淮河以北的大半壁江山。這時候的北京話就比較重要一點了。這兩個民族,遼是契丹族南下,金是女真族南下,使得咱們國家東北、華北出現(xiàn)了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人員和語言的交流和融合,使北方語系涵蓋了相當(dāng)大的一片地。但是這時候,北京還不是全國的文化中心,南宋的都城從汴粱遷到了臨安,就是杭州,中華文化的精髓在江南。
后來,蒙古族南下統(tǒng)一全國,在北京建立元大都,北京第一次成為全國的政治文化中心。光景就大不一樣了,長城內(nèi)外出現(xiàn)了第二次大規(guī)模的人員和語言的交流融合。這個北方語系已經(jīng)涵蓋了東北、華北,包括蒙古地區(qū)。
據(jù)說明朝嘉靖年間,桂林王派使者進貢三花酒。桂林三花酒很出名,可是這位使者由于語言不通,怎么也沒向皇上說明白,這個酒怎么倒到杯子里就能激起三層酒花。就因為這個,嘉靖皇帝下了一道令,以后進京的官員要說官話,就是北京話。
不論你是哪個民族,你生長在哪個省,哪個縣,即使是在封建社會交通不便的情況下,全國各地也有很多人要進京趕考、經(jīng)商、謀官、議事。北京也要向全國各地派出欽差大臣,文官武將去巡撫,乃至乾隆皇帝六下江南視察理政,這個交流與融會,就必須有一種大家都聽得明白能夠充分表達意思的共同的語言。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北京話也必須博采眾家之長,克服自家的短處,不斷地改造和完善自己的音、聲、腔、調(diào)。
明朝由南京遷都北京,是咱們國家第三次南北人員大規(guī)模的交流。朱棣皇帝調(diào)集了兩萬戶南京的能工巧匠移民北京,帶來了很精湛的手工藝。譬如景泰藍就留在了北京,而且成了北京的傳統(tǒng)工藝品。除了這兩萬戶,另外還有幾萬江南(主要是江浙地區(qū))的工匠,就跟現(xiàn)在來京打工的農(nóng)民工一樣,輪流在北京值班輪換,對北京的幫助非常大。
北京話的最后形成與滿族入主中原有很大的關(guān)系,咱們國家發(fā)生了第四次人員和語言的大規(guī)模交流融合。因為清朝是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封建王朝,統(tǒng)治將近300年。這個民族進關(guān)之前,文化比較落后,當(dāng)時還是半游牧民族,初進關(guān)的時候,60萬人,文化又低,怎么統(tǒng)治比自己文化高的偌大的華夏中州啊?
滿人很聰明,他們非常自覺地學(xué)習(xí)漢文化,包括漢的語言文字。然而語言是互相滲透、融合的,除了有一些滿語正式地進入北京話之外,更重要的是詞匯、腔調(diào)、語音的融合,共同創(chuàng)造了大家都聽得懂,都愛聽的優(yōu)美的北京話。
北京話不像東北話。東北話有很重的齒音,“十”“四”分不開,“四十四只石獅子,吃四十四個澀柿子”,就是專門難為東北人的。上海人不會說二。上海有個石門二路,為方便大家稱呼就叫“石門兩路”。廣東人“王”“黃”分不開;湖北話“劉”“?!辈环郑缓显挕鞍l(fā)”“花”不分。天津離北京這么近,“勇”“容”不分。
四川話也是北方語系,好聽??谷諔?zhàn)爭勝利的時候,有人提倡要用四川話做國語,爭論很大,卻根本行不通,這其中的道理不說您也明白,還是咱北京話。
北京人文化程度較高,這個文化不僅僅說的是課堂里的數(shù)理化,而是包括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禮節(jié)風(fēng)俗在內(nèi)的大文化。明清兩朝全國各地進京趕考的讀書人,那時候叫舉子,累計不下100萬人次,進士及第金榜題名的將近5萬人。這些進士雖然很多,都派到全國各地做官去了,但是也有相當(dāng)一部分留在了北京。
新中國成立以后,大批的解放干部進京任職,這些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功臣。更有每年在北京讀書的大學(xué)生,一畢業(yè)留在北京。政府各個部門從全國各地抽調(diào)優(yōu)秀干部,企事業(yè)單位也從全國各地選拔人才,應(yīng)該說新來的這些新北京人,大部分都是文化水平比較高的精英。不斷地擴大北京的知識分子階層,這就出現(xiàn)了第五次人員與文化的大融合。
改革開放后,出現(xiàn)第六次人員與文化的大融合。以郭達為代表的陜北語言文化,以趙本山為代表的東北語言文化,以趙麗蓉為代表的唐山語言文化,以張國立為代表的四川語言文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不倫不類的宋丹丹語言特點——色幽默及調(diào)侃味極濃的語言——“黎叔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這些都為京味文學(xué)注入了新鮮血液。
前兩天與好友閑聊,他說我所說的這幾次大融合,曾在史料上見過,也聽專家總結(jié)過,這后幾次完全是我杜撰的。沒錯,我還要杜撰第七次呢!
2008年北京要舉辦奧運會了,連街道的家庭婦女都在學(xué)習(xí)英語。到時候,全世界的運動員、教練員、官員、新聞媒體都要到咱北京來,第七次北京文化、語言的大融合您說能不到來嗎?咱北京人決不會像過去的假洋鬼子,聳聳肩,說個“OK”,就叫懂英語了。屆時老少齊上陣,個個都會完整地來一句:“Welcome to Beijing!”
編輯/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