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紀伯倫的文集,跳入眼簾一句話:“忘記是自由的一種形式?!边@句話讓我停止閱讀,進入思考。也許我說得過于正式了,這種正式是因為它讓我想到另一句同樣精彩卻意義迥然不同的話,那句話是列寧說的,“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這句話是列寧在哪本書里講的,我不清楚,我知道這句話是20世紀60年代一部電影《以革命的名義》劇中的列寧講的。那時候,毛澤東提出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口號,于是舞臺上用形象化的故事來宣傳這一口號。我那時的年齡和政治水平都只達到記住這臺戲和列寧的這句話,而對其余的知之甚少。今日讀紀伯倫(幸好是到今天來讀這句話),我感到對忘記這一人人皆有的,只是時間和地點、事情和內(nèi)容各不相同的行為,有了許多新的領(lǐng)悟……
忘記那個曾傷害過你的人,這在我們生活中不是每一次都應(yīng)該辦到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辦到的,這是不好一概而論的事。但是,有時我們必須這么做,而且我感到它會使我達到一種自由境界。我們常常以自身作為尺度,在這個尺度面前那個傷害過自己的人一下子成為世界上最壞的人,你的正義感、自尊心、責任感還有是非感都驅(qū)使你去采取報復(fù)手段。在這個過程中,你用懲惡揚善的種種俠義精神激勵自己,使自己全副身心投入這個工作。然而,在這個可以稱作工作的行為里,有兩個常常是明顯的錯誤判斷。
一是那個傷害過你的人當然不一定是個好人,但也不一定是世界上最壞的人,他對你的傷害在他的是非表上,可能是減去10分,但他的總分也許還不是一個負數(shù)。二是你的所有報復(fù)行為完成的也許是一個非常遺憾的平衡式。舉個極端的例子,一條狗(一條喪家的癩皮狗)咬了你一口便逃竄到荒野之中,你是到醫(yī)院治好傷接著過你正常的生活呢,還是千辛萬苦花費幾天幾月甚至幾年時間去找到這條狗呢?上述的兩個判斷,每個正常人都會知道應(yīng)該怎么選擇,但我們往往不能忘記,結(jié)果我們用最寶貴的時光,去與狗講理,去與假定的魔鬼辯論是非,去用全部精力打掃荒原上一間廢棄的廁所……忘記是一種自由的方式,一般地說,對傷害的最好回答是努力生活得更好,這對你受到的傷害是最好的回應(yīng)——當那個傷害你的人是有意的,你的成功是他最苦的苦果;當那個傷害你的人是無意的,你的成功會使他得到解脫。
忘記過去,常常因為我們?nèi)ν渡碛谛碌纳?。我們的眼睛長在前面,而不是額頭上一只,后腦勺再長一只。但是往事并不會像我們常說的那個詞“付之東流”,它們也會像候鳥一樣,又飛回我們的頭腦,畢竟這是它們的舊巢。
從徹底的唯物觀講,我們最后的自由到來之時,也就是將一切遺忘,也將被遺忘。但我們在今天和明天,還努力記住這個世界上美好的一切,這讓我們有限的生命,越來越多地充滿陽光。是的,詩人和毒蛇都依戀大地,但在陽光下,他們內(nèi)心又是何等的不同,盡管在嚴冬,他們都同樣地夢想春天……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