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約而同地,近兩年中國最頂尖的三大導演的大片生涯都選擇了古裝,都涉及王與后——男人和女人關系的極至代表,尤為重點地突出了“王后”的形象———《無極》里的傾城、《夜宴》里的婉兒、《滿城盡帶黃金甲》里的皇后。區(qū)別于好萊塢商業(yè)大片對女性角色的淡化,作為與王在身份上呼應,并具有愛情、親情、女性命運等象征功能的王后們,在這幾部中國大片里的話語功能非常強大,甚至可以說是影片的主體。通過描述她們的角色,觀察形象背后的心理軌跡,可以更好地理解導演意圖和影片內核。
王妃“傾城”順命等待男人拯救
《無極》故事的一開始貌似是兩個女人之間承諾的交換:小女孩傾城在饑餓中,答應用一生的真愛換取滿神許諾的富足——20年后,她成為王妃傾城,在一場男人與男人的血腥角力之中,見證自己的美麗與悲哀。然而這一開始的交換就是不平等的,以女性形象出現(xiàn)的“滿神”是男權世界秩序的維系者,她給的條件是“成為最美的女人并得到最強男人的寵幸”,此邏輯亦即導演心目中的邏輯:一個女人要有取悅男人的美才有獨立生存。在一早設定的男性世界中,女性的思考與權力便不被賦予。
如果說這是每個人在初始時盲目所造成的錯誤選擇,那么如何重新選擇、或者說如何改變命運呢?當傾城被王出賣時,她在無歡的強勢下欲色誘,誤以為被光明將軍拯救時魯莽地獻身,當最后發(fā)現(xiàn)真正的拯救者是昆侖后,她又想以犧牲實現(xiàn)救贖,她的形象是金籠里的鳥、繩線緊拽的風箏——無歡、光明、昆侖、鬼狼,幾乎每個男人都有掙脫命運的可能,只有這個女人,她完全被動地在命運里翻滾。
如某影評所言,傾城一直是“誓言的奴隸(對滿神),愛的奴隸(對光明),權力的奴隸(對無歡)”,她始終在被動的選擇中,除了依附這個就是依附那個,所謂愛情對她來說只是一種換來安身立命的方式,所謂獨立,其實并不真的存在,而這,是造就傾城的“神”陳凱歌所決定的,也即是他心目中女人與命運的關系。
甚至王妃傾城的第一次出現(xiàn)的形象,都是徹底按照男性審美,將王妃高高在上的神圣剝下,傾城站在宮殿頂上,當著萬千個男人的面說,“想知道我衣服下穿的是什么嗎?”——“這樣一個俗不可耐的女人”,《無極》編劇張?zhí)咳缡窃u價。
王后“婉兒”因絕望而走向自救
“她是兩朝皇后。她與太子青梅竹馬。她想要守護太子,守護王朝。但是深宮里,她無依無靠。絕望中的力量,能釋放一切的欲望?!薄兑寡纭饭俜骄W(wǎng)站上對王后婉兒的解讀,明確無疑地標識出導演馮小剛在這個王后形象上傾注的感情:她將是女哈姆雷特。這個幾乎將莎翁《哈姆雷特》原版照搬的五代十國故事——古典取材古典背景,只因將復仇的力量放在女性身上,而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意義。
電影一開始,剛剛喪夫的前皇后婉兒一身純潔的白色,向著陰森但莊嚴的深宮中走去,步伐沉重憂郁。一個漫長鏡頭外,是完全男性視角的窺視與期待,這時婉兒雖是女人,卻很有力量,伴隨著內心的激蕩,當纖手伸出厚重宮門外終于搭在厲帝手心時,女人終于帶上了“王后”的冠冕堅決地回到了王的制度下。這是女人與命運的第一回合。
當王后千方百計地找回太子無鸞,迎來的卻是他那軟弱的神情,此時她知道這個曾經(jīng)愛過的男子擔當不起為她撥亂反正、重拾舊日時光的重任,而她卻不甘心永遠求安于厲帝的羽翼下,不因為那個人不愛她,只因為她不愛——遵從心底的訴求,這是女性意識覺醒的第一步,當她手捧鶴頂紅的絕頂毒藥聽到制藥人的說話“人心最毒”時,她就已經(jīng)決定將使用最毒的藥來保護自己。這是女人與命運的第二回合。
煽動兵變、策劃謀刺、為深愛她的男人下毒——沒有男性可以依賴,就把自己變成男人,擁有權力才是將命運攥在自己手中的唯一方式。全劇高潮表面是一場“夜宴”,中層是所有的權、欲、利、義的了斷,深層則是女人和命運對決的時刻?!坝且粋€女人在深宮里唯一的饋贈”,當王后理解這句話時,她開始自稱為“朕”,擔當起了自我控制與自我拯救的角色。影片結尾處,王后抱著“茜素紅”的那段臺詞:“唯有朕,因它的燃燒,而輝煌?!薄绮菔侨揪p的極品,也是女性化的比喻,至此導演馮小剛對女人的理解全盤托出——當女人成為“朕”時才會輝煌。
只是馮小剛終究是個男人,他在難能可貴地賦予王后真正的“王氣”后,又用一把無名而來的飛刀讓一切戛然而止?!兑寡纭愤^去很久后再次面對是誰殺了婉兒的疑問,馮小剛坦然說“是我殺的”,或許是他不忍心看到王后身上“后”的女性色彩完全淡去,在人物性格里權欲全勝的剎那以無厘頭的方式保存自己心中女性形象的最后底線:女人與命運的爭斗,馮小剛只能走到一把飛刀最遠的射程。
王后梁公主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同樣是把一部戲劇經(jīng)典拿來翻拍,同樣是著力渲染了里面王后的角色,與馮小剛完全依賴莎士比亞的原創(chuàng)力不同,《雷雨》的故事架構下,我們看到的是從《大紅燈籠高高掛》、《菊豆》等影片中張藝謀一直鐘愛的對男性權威與封建綱常下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女性的關注——封閉的空間、亂倫的情節(jié)、人性的較力,除了高墻深院變成金碧輝煌的宮殿,張藝謀的攝像機對準的還是受苦的女人。
王后是梁國的公主,由于不甘被冷落,而與非血緣關系的大王子發(fā)生亂倫情;被王發(fā)現(xiàn)并下了慢性毒藥后,她進一步謀劃由親生兒子發(fā)動對王的攻擊。就像張藝謀對鞏俐形象的塑造和定義一樣:“我們故意用華麗得有點畸形的色彩、布景、服裝,去對位人物內心。鞏俐的造型,你都能看出內心的罪惡、黑暗和虛無?!痹谟捌?,鞏俐先后對夫權、王權的反抗,最終又是《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式的嘆息。
喝藥是《雷雨》本來就有的橋段,張藝謀還通過程式化的報時,來強化緊張的氣氛和處境壓力。片尾元成被逼自殺,悲憤的王后把藥灑向天空,慢鏡頭中的藥在空中形成一道曲線,形象化地表現(xiàn)出了她的“病”路歷程和無力掙扎絕望的心理狀態(tài)。廣場上鋪擺的千萬朵黃菊花,象征歌舞升平的祝賀聲,又從不同側面渲染了這位女性的悲劇命運。
女人是用來同情的,卻是無力的,這點從影片里她的對手可以看出——張藝謀的“王”是可以殺妻弒子的王,脫離了具象的人而具有抽象的體制的意味。女人在冰冷的體制命運里,要么順命,要么自我毀滅,然而被動與主動的選擇,最終都是血洗廣場后禮花萬丈的結局。
(作者: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電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