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警察朋友叫高劍,他是某鎮(zhèn)派出所的所長。和警察交朋友不是好玩的,特別是所長這樣的大忙人。家庭活動,朋友聚會,無論做什么,他們都會中途抽身走人,把你撂在一旁,讓你感到失望。下面這個故事,就足以說明他工作的忙碌。
那一天,難得高劍能夠閑下來,我就提議由我坐東,帶著老婆孩子我們兩家到坪山山莊玩,下午就在山莊老陳家的館子里烤乳豬吃了才回來。
孩子們聽說要到山莊烤乳豬吃,都高興得跳起來。高劍八歲的女兒冰冰高興之余,有些沮喪地抬頭看著高劍:“爸爸今天哪里也不許去,陪我玩一天?!?/p>
平時難得有機會,今天無論如何要陪陪女兒了。高劍蹲下來抱起女兒:“爸爸答應你,哪里也不去?!北@才高興起來。
山莊離國境線不遠。山莊外,山勢連綿,古樹參天;山莊里,盆景斗奇,群花芬芳。老陳很會經營,不僅風景營造得好,而且玩的內容很多,無論大人小孩,只要來到山莊,都可玩一整天。兩個婆娘領著孩子們蕩秋千、溜滑梯去了。我和高劍便租了根魚竿在池塘邊釣起魚來。
高劍的電話又響了,接完電話。高劍把魚竿插在岸上,走過來又向我請假;所里來電,有急事需要處理一下,對不起冰冰,幫我解釋解釋。說完,駕著車子走了。
傍晚,香豬烤好了,然而我們等到七點多鐘,高劍也沒來,大家便草草吃了走人。最不高興的是我,高劍在,我們便可干上兩杯,高劍不在,一人喝酒也沒意思。
第二天晚上,高劍叫老婆炒了幾個菜,把我家叫過去,算是為昨天道歉。我們邊喝邊聊。高劍給我們講了昨天的故事一
昨天,一個農村婦女被搶了,我從山莊趕到所里,迅速組織警員趕往出事地點,一伙趕街的農民正圍著看熱鬧,我們分開人群,只見農村婦女在人群中間嚎啕大哭,見我們來,就像見到救星,急忙捌住我:警察同志,你們要為我做主呀,我安慰她幾句,等她情緒稍穩(wěn)下來,才問清了情況:
原來,農村婦女叫黃樹珍,47歲,老方箐人。18歲那年,如花似玉的黃樹珍看上了本村的小帥哥劉亮。劉亮不僅長得帥,而且勤勞善良、心靈手巧。一根根金竹篾片在他手里編什么像什么,筍葉殼帽、甑底甑蓋、提籃、背籮、篩子、簸箕、扇子、鳥籠。劉亮編出的東西既精巧又牢實,是村里出了名的篾匠。
黃樹珍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小伙子,便借口向劉亮學手藝接近他。倆人便相愛了?;楹蠓蚱薷星楹芎?,生下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女孩是姐姐叫劉巧玲,男孩是弟弟叫劉曉明。劉曉明五歲那年,劉亮得了一場重病去世了,留下黃樹珍帶著兩個孩子艱苦度日。黃樹珍繼承了劉亮的衣缽,白天耕田種地,晚上就編篾具拿到街上賣錢供倆孩子讀書。今年劉曉明一舉高中,考上了重點大學。劉曉明欣喜萬分,可黃樹珍卻犯難了,上大學的生活費、學費、路費要一萬多元,家里七拼八湊只有一千多元,跟親戚朋友東挪西借湊了四千多元,尚有一半多的錢湊不攏。兒子考上大學不容易,黃樹珍痛下決心;砸鍋賣鐵也要幫兒子圓大學夢,便狠了心,把家里養(yǎng)的一頭大黃牛拉到新寨街賣了五千多元,不想被兩個小蟊賊盯上,實施了搶劫。兩個小蟊賊都只有十五歲多,不滿十六歲,沖上去就用刀子抵住黃樹珍叫拿錢……
高劍舉起酒杯和我的杯子碰碰,呷了一口繼續(xù)講述:
黃樹珍的生活細節(jié)是今天我才了解的,當時我只是簡單地了解情況,判斷罪犯逃不遠,便將警員分成三組向罪犯逃竄的山上搜尋。知道黃樹珍遭遇的老百姓也主動配合公安幫著搜尋,才一個多小時,我和孫紹斌便在山背后的一株大榕樹下逮住了罪犯。當時不知天高地厚的兩個小蟊賊正津津有味地在數(shù)錢……
我約高劍喝了一口,高劍拈一箸菜喂進嘴里,邊嚼邊說:
我把錢如數(shù)交還黃樹珍時,黃樹珍又是喊爺又是打跪,那種感激勁真是無以言表。
我本想把罪犯交到所里就去山莊陪你們,陪冰冰吃烤乳豬??勺蛱焓虑檎娑唷N覀儼炎锓秆哼M車里往回開。來到石埡口又遇到了翻車的事。一輛拉水果的大東風車四輪朝天翻到10多米高的路坎下,車里的蘋果漫山遍野到處是。路坎上圍觀的人很多,但就沒有一個下去救人。我急忙組織警員施救,一方面,叫孫紹斌找來根繩索把警員楊志武他們吊下路坎;另一方面,撥打110和120派吊車和救護車增援。
東風車駕駛室里有兩男一女三個人,一個男的已經死亡。楊志武他們把死者抬出來擱在一邊,先救生者。女的已經昏迷不醒。弄出駕駛室后怎么也不好吊上來,楊志武便叫一個警員背著她,解下皮帶把二人扎結實,大家才七腳八手把他們拉上來。
搶救駕駛員時,駕駛員的腳被受外力沖擊擠扁的駕駛室卡住了,我又叫何師駕著警車到鎮(zhèn)上的汽車修理廠請趙師傅來,趙師傅小心翼翼地用氧氣切割機割開了駕駛室卡住駕駛員腿的部件,好不容易才把駕駛員弄出來。
這時,救護車“嗚嗚”鳴叫著來了,下來三個醫(yī)生迅速把傷者抬上車拉起就走。
接著,交警隨后也來了,我把余下的事情交給了他們?;氐芥?zhèn)上,已是下午6點多鐘,我們的警車跟在一輛本田轎車的后面向派出所駛去。我想這時到派出所交割完事情到山莊還來得及,便掏出手機想打個電話給老婆,叫你們等著我,何師按著喇叭想超本田車,我的電話號碼還是沒按完。突然從街旁竄出個扮著花臉、披頭散發(fā)的人抱著個石頭向本田車砸來,只聽“砰”的一聲,砸個正著!本田車停下來了。何師踩住剎車,也把警車停下來。那人去抱石頭還要砸。我們急忙跳下警車把他擒住。仔細一看,原來是老王家瘋兒子王子文。王子文23歲那年因犯強奸罪被判處有期徒刑6年,刑滿釋放后他就瘋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瘋的?老王說接他回家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沒多久他就瘋了,見人打人,見車砸車,家里養(yǎng)著個三百多斤的大肥豬,瘋兒子一人按著就把它給宰了。老王和幾個街坊鄰居都被他打傷過。老王挨打時,老伴報了警,高劍派了幾個干警把王子文用鐵鏈鎖著關在的房間里。不知他怎么又掙脫跑出來禍害了。幾個干警死死扣住王子文。
這時,從本田車上下來個戴著墨鏡、儀態(tài)端莊的婦人,婦人板著面孔脫下墨鏡看看車子被砸壞的地方大為光火:光天化日之下竟遭恐怖襲擊,你們警察是干什么的?婦人不問青紅皂白便大加指責。
我還沒來得及向婦人解釋,又從車上滑下一個男人,西裝革履,身材不算大,但很結實。我一看這個男人驚呆了。高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故作神秘地問我們:你們猜這人是誰?
我們都在聚精會神地聽高劍講昨天的故事,我老婆和他老婆吃飽了也舍不得離開飯桌。我那小兒子和冰冰更是睜著天真敬佩的眼睛看著高劍,見高劍問我們,我們都搖搖頭,表示猜不出。還是冰冰聰明。冰冰說:我猜是個“大官”。
高劍疼愛地捏捏女兒的臉:還真讓冰冰猜對了,那人正是分管城鎮(zhèn)建設的市委田副書記。當時,我的心情緊張起來,暗想:王子文呀王子文,你可闖禍了,誰人的車子不好砸?你偏偏砸了副書記的車!
田副書記就是田副書記,他也看了一眼車子被砸壞的地方,沒有發(fā)火,而是很有涵養(yǎng)地拉開領導的架勢,拖著官腔責備我說:小高呀,怎么搞的?在你管轄的地盤,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我急忙解釋說:書記,他是個瘋子!
田副書記緩緩反問:瘋子?瘋子就能亂砸別人的車子?
我進一步解釋說:瘋子沒有意識,瘋子犯法不算犯法,瘋子在發(fā)病期間惹事不受法律制裁。接著,我把王子文的情況向田副書記作了簡單匯報。
哦,是這么回事,田副書記好像這才明白對于瘋子的法律知識。
事情說清,我想田副書記會原諒我們,原諒王子文了吧。但聽田副書記話鋒一轉:既是瘋子,不受法律制裁,那叫他幫我們修車吧。
幫“我們”修車?我愣了一下。我知道他說的“我們”是指那個婦人和他自己。那婦人不是他老婆,他老婆在文化局工作,我知道,那就是她的“老姘”了?,F(xiàn)在官們大多愛玩“姘”貨。我也不敢說什么問什么。只是小心地給王子文辯解:既是瘋子,恐怕他不會跟你們修車吧。
田副書記火了,蠻不講理地說:既是瘋子,他不會跟我們修車,那你們會跟我們修,是吧?因為這車是在你管轄的地盤被砸的。這可是私家車,如果是國家的,那也就算了。
國家的車就該砸?書記能講出這樣沒水準的話,我暗自生氣,但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怕得罪了這位官大爺。只得自認倒霉。叫楊志武帶著田副書記把車開到修理廠。修去多少錢先記在我的賬上,過后再說。
我們把王子文送到老王家鎖牢,然后與老王商量把病人送去精神病院醫(yī)治。老王家窮,舍不得花錢,我叫在場的干警捐款,幾個干警翻過口袋也只捐了六百多元交給老王,老王感動了,答應將病人送去醫(yī)治。我當即安排何師第二天來幫王子文送走。
回到派出所,將犯人安頓好,天已經黑了,抬腕看看表,已是晚八點多鐘,你們恐怕早吃完烤乳豬回家了。
想起烤乳豬,這時我才想起午飯都沒吃,感到肚子餓得咕咕叫。孫紹斌、楊志武他們也跟我一樣。楊志武領著田副書記到修理廠,把車交給趙師傅他們,交待了幾句,已回到所里,今天干了這么多工作,大家都累了。我想請干警們吃一頓,慰勞慰勞他們。便叫干警們脫掉警服、換上便裝,我們到海關的餐館去吃飯。那里有鄰國的小吃,特別那邊的邊民不用飼料養(yǎng)的小土雞,吃起來香嫩可口,回味無窮。
海關的公路邊就有幾家小吃店,我們撿了高石坎上的一家鉆進去,剛點好菜準備“開涮”。穿過窗戶,我看見從橋上過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提著小皮箱;女的穿著連衣裙,好像是田副書記他們。我叫大家別出聲仔細辨認,借著路上照亮的街燈,大家都說:沒錯,就是他們。田副書記的手提箱引起我的警覺。那箱里裝著什么?是錢?如果是錢,他們這時來海關干什么?買賣毒品?豪賭?過去一公里就是鄰國的國際大賭場。如果箱里裝著錢,那么這么多錢哪里來的?待他們走過館子,我便叫出孔紹斌、何學成兩個干警跟蹤他們,因為他們比較機靈,田副書記又不認識他們。
我們的酒杯又干了,高劍扯開瓶塞,先滿了他的杯子,又把我的滿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繼續(xù)說:
孫紹斌、何學成二人走后,吃完飯,我們就在附近找了家啤酒屋慢慢喝著啤酒等他們。十一點多鐘,他們回來了。孫紹斌向我匯報了跟蹤的情況,孫紹斌說:
所長猜的沒錯,他們的確是去豪賭。我們遠遠跟在他們后面,他們進了國際大賭場。我們也跟著進去。守門的保安大概看我們沒有提錢,把我們擋住不讓進去。我用鄰國的語言告訴他們,我們進去找人。他們說找人也不行,硬是不讓進去。當我們無計可施時,那邊過來一隊旅游團,我們迎過去一看,都是本國公民。旅游團是趁夜參觀賭場的,我們便混進團隊,跟著順利進去了。到了第二道門,旅游團被一個個搜身,是否帶有槍枝彈藥,爆炸物品、照像器材,幸好手機他們沒有收去。只是交待:賭場內不準高聲喧嘩,不準攝像。
隨團隊乘電梯到三樓參賭大廳。大廳里如同白晝,熱鬧非凡,各個國家來賭的人真多。莊家變著法子要把賭客的錢據(jù)為己有,絞進腦汁設置了各種花樣翻新的玩法。我們在大廳里搜尋著,終于發(fā)現(xiàn)了田副書記和他那位“老姘”。他們正排著隊準備在柜臺上用錢兌換籌碼。我看見田副書記把箱里的錢都換成籌碼,然后和“老姘”在賭桌上大肆揮霍……。他們手氣真“菜”,三個小時不到,一箱錢已有大半變成莊家所有。他們大概玩累了,把剩余的籌碼又換成錢裝進箱里,走出賭博大廳,乘電梯到七樓的客房部。莊家為了吸引賭客,凡參賭人員賭資巨大者均免費提供食宿。我們看見田副書記和“老姘”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進了710房間,我們這才撤了回來。孫紹斌說著打開手機說:瞧!里面就有我們利用手機照像功能悄悄拍攝的田副書記他們豪賭的各個場面……。
高劍說到這里,大概口干了,我急忙端起杯子約他喝酒。他抬起杯子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我端起酒瓶,先給自己滿上,又給他滿上,高劍臉有些紅了,脖頸一圈都變成了豬肝色。他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繼續(xù)說:
今天,田副書記的車已經修好開走了,花了兩千多元,賬是我結的。我叫孫紹斌把手機里的圖片資料統(tǒng)統(tǒng)輸入微機,并叫何學成寫了一份匯報材料,放在電子郵箱里,還沒有發(fā)出去,因為我還在猶豫,如果發(fā)出去,貪官污吏被糾出來,自然是大快人心,可有些事情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有些案子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上面來個“點到為止”。人家還不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鋈思业墓?,舒舒服服地摟著情人過日子,可我們呢,那就慘了,這小所長不當?shù)篃o所謂,如果禍及其他干警,那我怎么對得起手下弟兄?有些事情,不知道還好,知道了不去做,又于心不安。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上,你會怎么做?高劍說到這里,情緒有些激動,舉起酒杯看著我問。
我?我會怎么做呢?我抬起酒杯的右手好像突然被人點了穴位滯在半空……。
三個多月后的一天,突然翻到張地方報紙,頭版頭條的大標題赫然寫著:原市委副書記田某因涉嫌受賄豪賭被雙規(guī),此案在進一步審理中。警察朋友到底還是把電子郵件發(fā)出去了。我想:這下他該心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