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風(fēng)像狼嚎,嚎得月兒的心突突地跳。月兒娘在煤油燈下縫補著月兒的衣裳。那團微弱的燈火被門縫里擠進來的風(fēng)搖得東倒西歪,月兒娘白俏俏的臉也在那兒一晃一晃。
“娘,爹咋還不回來?”躺在坑頭的月兒怯怯地問她娘。
“別管他。你快睡吧。”娘幽幽地說,皺著眉咬斷了手中的線,月兒的破衣裳上又多了塊像月牙兒一樣的補丁。
月兒不說話了,她不知道爹這段時間咋老是這么晚回家,也不明白娘眼里的光咋變得和這屋子一樣晦暗。月兒聽著屋外的狂風(fēng),心里想著她爹。
爹在村委會當(dāng)文書。與其說文書還不如說打雜的,什么大事小事爹都得干。爹小時候還在鄰鄉(xiāng)上過初中呢,因為家里窮,爺爺奶奶沒法子只好讓爹輟學(xué)務(wù)農(nóng)了,爹當(dāng)時還大哭了一場!爹在村里算是有點文化的人,而且還會漂亮的木工活。爹就讓村干部看中,去當(dāng)文書了。這都是娘以前告訴月兒的,娘跟月兒說的時候兩眼閃著光,臉兒紅撲撲的,很好看。
月兒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爹就對娘說:“要讓娃上學(xué),這事俺說了算?!蹦锍蛄搜圻@個窮家,苦兮兮地“嗯”了聲。
月兒終于背著娘為她縫制的小書包上學(xué)了。校舍是村里的半間倉庫。這倉庫以前是堆稻草和糧食的。分田到戶后,糧食稻草都回各自的家里了。村里留一半堆放雜物,一半就騰出來辦了村里的第一所小學(xué)。說是小學(xué)其實從一年級到六年級的學(xué)生都在一個屋子里。里面的桌椅也是老得快散架了,孩子們一趴上去,它們就會大聲叫喚起來,有幾把還不堪重負(fù)地癱在了地上。學(xué)校的老師也只有一位,而且像走馬燈似地,來了一個走一個,走了一個來一個。如今的這位老師呆得時間算最長的了,已經(jīng)在這個學(xué)校里呆了整整三個月。她就是小梅老師。小梅老師晚上就住在學(xué)校隔壁的雜物間,空曠而又清冷。小梅老師就像教室外那顆蠟梅樹上的梅花一樣漂亮。孩子們和村里的鄉(xiāng)親更像愛梅花一樣愛著她。
前不久,月兒隱約聽說小梅老師也想離開了。也不知為啥。只是有一天,月兒看到小梅老師摸索著一張張“咿呀”作響的桌子,眼圈紅紅的,嘴里嘟囔著:“看到這一堆破爛,真不想再挨一天了?!?/p>
小梅老師最終沒走。聽人說,小梅老師去了一趟村委會,在爹又暗又小的辦公室里呆了整整一個下午后,她就不走了。好像也是從那時候起,月兒發(fā)現(xiàn)她爹晚上回家越來越遲,娘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有一次,月兒聽到有人說小梅老師是狐貍精,把她爹的魂給勾走了;還有人說是月兒她爹有能耐,把小梅老師給留住了……
迷迷糊糊中,月兒聽到爹回來了。只聽見爹”嗵”地一聲倒在床上的聲音。月兒想爹這么晚回來,累了吧。
“他們說,你晚上都在小梅老師那里……”是娘怯怯的聲音,還有他們嗦嗦脫衣服的聲音。
“唉,她一個姑娘家也不容易啊,俺們村太窮。唉,村里的娃不能沒有老師,俺得留住她啊……唉,睡吧,俺累著呢?!钡鶉@著氣。
接著月兒聽到了娘壓抑著的抽泣聲,抽泣聲鉆入月兒的耳朵,比屋外的寒風(fēng)更冷。
第二天晚上,寒風(fēng)卷著鵝毛大雪來到了這個小村。當(dāng)門坎上的雪積起了一寸厚的時候,爹還沒有回家。娘失神地望著窗外的雪,聽著屋外的風(fēng),坐立不安。忽然,娘說:“月兒,你睡,娘出去一趟。”月兒說:“俺怕,俺要和你一起去?!蹦锟戳嗽聝阂粫?,沒說話,卻扯過床上的圍巾包在月兒頭上,然后一把拉上她就出門了。月兒跟著娘走了一會,疑惑地問:“娘,俺們?nèi)W(xué)校干嘛?”
娘不說話,只是急急地拉著月兒走,拉著月兒往學(xué)校的方向走。風(fēng)裹著雪往她們臉上撲,月兒覺得生疼,生疼……
月兒老遠就望見一束昏黃的光從雜物間的窗子里透出來,那也是小梅老師的寢室。
快到那個房子跟前了,娘的腳步慢了下來,她說:“月兒,你呆在這兒別出聲,娘去去就來?!痹聝和锔┮粯影椎哪?,點了點頭。
月兒看著娘一步步走向窗邊,她的心也跳得厲害,她終于看到娘輕輕地走到窗邊,腦袋越過了窗臺……
接著,月兒又看到娘轉(zhuǎn)過了身子,靠著墻慢慢蹲了下來,把腦袋埋在手掌中,肩頭劇烈地聳動起來……
月兒再也不管了,她飛快跑到娘的身邊,踮起腳,雙手趴上了窗臺。剎時,月兒張大了嘴,她看到了雜物間里靠墻疊著一排排嶄新的課桌椅,那些課桌椅在跳躍著的煤油燈火下泛著神圣的象牙般一樣的光;她看到了她爹穿著她娘為他編織的已經(jīng)破了幾個洞的毛衣在那里揮動著錘子,汗珠在臉上閃閃發(fā)光;她看到了小梅老師曾經(jīng)寫粉筆字批改作業(yè)的手捏著粗糙的沙紙使勁在剛做好的桌坯上來回磨擦著,她的臉就像屋外雪地里的臘梅花,格外紅艷……月兒隱約聽見爹說話的聲音:“元旦那天一定得讓娃們坐上新的課桌椅……”
此刻,屋外的風(fēng)依舊不停地裹著雪花撲向這片大地,撲向這所學(xué)校,撲向月兒娘倆……月兒卻感覺不到一絲寒意,只覺得風(fēng)雪正挾著一股股暖流撲入了她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