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碑塌了。
楊書記發(fā)現(xiàn)豐碑倒塌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十點多了,當時他剛睡醒。
難怪,為了做好此次防臺抗臺工作,他昨天跑了近十個存在安全隱患的山塘水庫,昨晚又在辦公室坐到凌晨二點多,直至臺風警報解除。
楊書記喜歡踱到陽臺上遠眺。陽臺朝南,正對著瀾江,跨過瀾江,就是烈士山。烈士山原是座無名的小山包,高約200米,孤峰兀立在瀾江畔,因山頂建有無名英雄紀念碑,所以稱之為烈士山。
遠眺烈士山,確切地說是遠眺烈士山上的紀念碑,楊書記總會有一種成就感,因為紀念碑是他上任書記以來的首先做的事:“同志們,我們都清楚知道,我們今天的勝利果實是怎么來的,我們也清楚知道,有無數(shù)的革命先烈為了我們的今天而付山了寶貴生命,為了紀念這些無名英雄,我覺得很有必要為他們樹一座豐碑,讓我們的子子孫孫都來緬懷他們、祭奠他們,永遠記住他們的豐功偉績?!?/p>
對于豐碑的特殊感情,楊書記自嘲這是“政治上的初戀”。但今天,他竟沒有像以往一樣看到自己的“初戀”。
“損失怎么樣?”楊書記一到辦公室,就向秘書小張詢問此次臺風造成的損失情況。
“損失很少。”小張的話語中帶有一絲喜氣,“楊書記,此次臺風中心風力大,為五十年一遇,但臺風半徑小,沒在我市登陸?!?/p>
“從已上報的數(shù)據(jù)看,山塘水庫完好無損,沒有人員傷亡,只倒了幾間老房子,還有———”小張把沏好的茶放到楊書記的辦公桌上,看了看楊書記的臉色,“烈士山上的豐碑塌了?!?/p>
“哦。”楊書記再無表示。
二十分鐘后,陳三匆匆趕到。
陳三是楊書記的大學同學,工作幾年后下海辦公司,近十年的苦心經(jīng)營,公司成了集房地產(chǎn)開發(fā)、建筑設(shè)計和施工于一體的大型企業(yè),有近億資產(chǎn),在瀾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哦,陳總,有何指教。”小張發(fā)現(xiàn)陳三的臉色有點惶急。
“唉,唉?!标惾S口應(yīng)付著,往楊書記的辦公室走去。
小張聽說,因為紀念碑的事,陳三對楊書記心有不滿。當年,近十家設(shè)計單位參加了紀念碑方案的設(shè)計,在初審會上,大家一致通過了三家設(shè)計單位的三個方案,其中就有陳三公司設(shè)計的一個方案。就當大家都以為楊書記定會選中陳三公司的方案時,楊書記卻臨時決定在電視、報紙上公布設(shè)計方案,最后以全民直選的形式確定最佳方案。如此一來,陳三的方案在全市直選時被另一家公司擠落馬下,為此,他多次在某些場合說“沒眼光”。有人說這是暗指楊書記。
這些事都是小張工作不久之后聽別人說的,還聽說楊書記因此被省有關(guān)領(lǐng)導在多個場合口頭表揚。因此,在小張的心日中,楊書記無疑成了一個楷模,一個真正廉潔奉公、不徇私情的楷模,尤如那座豐碑,被小張時刻虔誠地瞻仰著。
“你看看,你設(shè)計的是什么東西!啊?”小張進去給陳三倒開水時楊書記正沖陳三發(fā)火,“不到五年,就塌了,怎么施工的?”
楊書記看到小張進來,止住了話題,吸了一口煙。
“難道說那座豐碑?”小張不禁愣了一下,馬上否定了自己的這一想法,他很清楚,當年確定的紀念碑設(shè)計方案和施工單位都不是陳三的公司。
到辦公室改了會材料,小張起身往洗手間走去,剛到門口,就聽見陳三壓著嗓子在打電話,“這事肯定還要你們出面……我知道,方案和施工都是我公司在實際操作,可畢竟掛著你公司的招牌,總不能現(xiàn)在讓我出面搞定吧……對,對,一切的損失我來承擔,對……如果臺風大點倒好,塌了也就塌了,問題是這次臺風對我市沒多大影響,碑卻塌了,市里肯定要追查方案的設(shè)計和施工質(zhì)量的……好,好好,你先過來……”
聽到這里,小張連忙退回到辦公室,好久,仍覺胸口悶得發(fā)慌,臉色泛著一層鐵青色。
“小張,你臉色很差,病了?”同事見狀問道。
“不是,”小張躲閃著,“是,是豐碑倒了。”
“哦,這質(zhì)量……”同事的嘴角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塌了!”小張想起自己以前對“豐碑”近乎圣徒般的虔誠,不禁十分沮喪,恨恨地嘀咕了聲:“塌了好,遲塌不如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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