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喜歡下象棋,從三歲起跟著老爸下棋,一直下到我出嫁。在我出嫁那天,老爸說:“馨兒,你走了,就沒有人經(jīng)常陪爸爸下棋了?!焙軅?,很悲涼的樣子,我也從此成為一個寂寞的棋手。
我嫁給了一個IT行業(yè)的新貴,他叫魯子揚(yáng),懂電腦和市場,懂經(jīng)營和管理,但是他不懂象棋。他的公司已做得足夠大,錢賺得足夠多,卻停不下來,他說他至少要吃掉這個市場三分之一的蛋糕。但他卻不讓我出去工作,他說:“我的太太出去上班,別人會以為我快要破產(chǎn)了。”于是,我在家做全職太太。
我不像那些有錢人的老婆,整天泡在美容院、健身房或者酒吧、咖啡廳,我仍然只是一個寂寞的棋手。聯(lián)眾棋社是我常去的地方,雖然十有八九是臭棋簍子,但我還是很快找到了一個對手??粗麣怛v騰的網(wǎng)名“殺手”,我判斷他一定是個男性。第三次與他對弈的時候,為了表示與“殺手”的旗鼓相當(dāng),我也取了一個很有火藥味的名字“刺客”。
不過是三五次交手吧,我便發(fā)現(xiàn)“殺手”有良好的棋德、棋風(fēng):頭腦清醒,果敢決斷,渴望贏棋,但在我的漏著和軟著面前,又總是虛懷若谷,不失大將風(fēng)度。棋室里聊天很方便,可我們沒有過一次對白。無聲的象棋,原本就是一個很好的載體,它傳遞著我們的思考、品格和風(fēng)范,表達(dá)著我們的理解、寬容和大度。
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一向棋路縝密的“殺手”,總是出現(xiàn)漏著。我看見他煩躁不寧的心在棋子上跳。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他敗了兩局,我不忍再殺,第一次給他打過去幾個字:怎么了?你。他回復(fù):和你談?wù)労?/p>
嗎?他給了我一個QQ號,我們上了QQ。
令我們驚異不已的是,我們居然在同一個城市,而且是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子。原來她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很苦惱。她說,之所以告訴我,是因為她覺得我很善解人意;況且,我們是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可以沒有顧慮地傾訴。
2
沒過多久,我的苦惱也隨之而來,魯子揚(yáng)有了外遇。
那天,我去書店回來,一抬眼,卻看見魯子揚(yáng)摟著一個嬌小的女人從珠寶店里出來。我沒有看清那個女人的臉,卻看見了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我正開著車,心慌意亂,手抖個不停,當(dāng)時就和一輛小貨車追尾。在交警大隊呆了兩個小時,反反復(fù)復(fù),卻說不清事情的經(jīng)過。
車燈全碎了,我的心也碎成玻璃片。這一切來得那么突然和意外,幾乎一下要把我擊倒,腦子里亂作一團(tuán)。魯子揚(yáng)信誓旦旦的愛情,在一瞬間灰飛煙滅?;氐郊?,房間里清冷寂寥,像我的身體一樣麻木而冰冷,我恐懼得想哭,但是沒有眼淚。
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魯子揚(yáng)回來了,像往常一樣吻了我。他正要去洗澡,我從身后抱住他,抓住他身體的那一刻,我才感到了真實,但夢也醒來了,一天的委屈,終于隨著眼淚奔涌而出。他有些慌亂,連忙問:“怎么了,馨兒?”到底是心中有鬼吧,慌亂中甚至讓我看出了猥瑣。但我知道那是不能問,不能說的。一問,我苦心經(jīng)營了五年的愛情和婚姻,就會像碎瓦一樣坍塌在眼前。在我沒有足夠的準(zhǔn)備來應(yīng)對之前,我只想保持沉默,不管它咬嚙著我的心有多傷多痛。
“我的車跟別人的追尾了。”我仍然帶著哭腔。他卻放松下來,如釋重負(fù):“馨兒,你真要嚇?biāo)牢伊?,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闭f完,他繼續(xù)去洗澡。
聽著嘩嘩的水聲,我知道,愛,緩緩流走了。
3
我敲打著鍵盤,告訴“殺手”:當(dāng)你最愛的人忽然背叛了你,那種感覺就像被人從背后砍了一刀,太痛苦了!我完全不能理解丈夫的心態(tài),他是變了心,還是花了心?是玩一把就撒手,還是動了真情?是想永遠(yuǎn)瞞著我,還是時機(jī)不夠成熟?是想結(jié)束婚姻,還是只在外面養(yǎng)個情人?我太想了解他的想法了,他的心里怎么能同時容下兩個女人?
“殺手”冷靜地回復(fù):我知道這種男人的心理。背叛是因為不愛了,無論是變了心,還是花了心,這份感情你都應(yīng)該丟棄了。要是有愛情,就容不下兩個女人;容下,就不是愛情。明智的做法是放開他,讓他走,也給自己一條生路。
我有些憤然,打過去的話也充滿了火藥味:說得倒輕松,我從戀愛到結(jié)婚,經(jīng)營了五年的愛情,難道說放手就放手?
我細(xì)數(shù)五年來,我們愛情的枝枝節(jié)節(jié)。我問她,是不是因為你也愛上了別人的丈夫,才希望女人們都趕快撒手?我恨你這樣的人,為什么要去搶別人的丈夫,插足別人的婚姻!
停了有兩分鐘的時間,她打過來:我愛那個人,他也愛我,那是愛情,和背叛變心花心都無關(guān)。
4
我不想坐在家里發(fā)呆,那樣看起來更像一塊用舊的抹布,等待著被他隨手丟棄。自尊和驕傲,不容許我這樣坐以待斃。我想把自己調(diào)整到主動應(yīng)對的狀態(tài),即使離婚,首先提出的也應(yīng)該是我。我對魯子揚(yáng)說,我要出去工作了,他看我的眼光有些怪異,但這一次他沒有攔。
我應(yīng)聘到了一家大型集團(tuán)公司做企業(yè)策劃,那一向是我的專長。工作的忙碌讓我暫時忘卻了煩惱,心態(tài)也逐漸平和。抽空,我還是會上網(wǎng)找“殺手”過過棋癮,或者用鍵盤交流和傾訴。
“十·一”前夕,公司組織活動,和另外一家業(yè)務(wù)往來公司搞聯(lián)歡,有一項是象棋比賽。我一向不屑于參加這種小家子氣的比賽,可是這一次不同,我想盡快在公司搞熟人際關(guān)系,站穩(wěn)腳跟,以便真的離了婚,也可以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至于被那個負(fù)心漢笑死。所以我報了名。
參賽的大都是些中年男人,我一輪一輪,一組一組地殺過去,直看得公司里的男男女女眼睛發(fā)綠。這期間我聽說,對方公司有一個年輕女孩也是所向披靡。最后,終于輪到我們兩個對弈了。我很想知道跟我一樣愛上象棋的女子,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她走過來,把手伸給我說:“我叫亞如?!彼L得很美,嬌小的身材,染了亞麻色的頭發(fā),眼神里有淡淡的憂郁,很惹人憐愛的樣子。
我們活動了一下車馬炮,先進(jìn)行熱身。就是這樣簡單的幾個回合,卻讓我感覺到那么熟悉的棋風(fēng)。一局快終了的時候,我們抬起頭,盯住了對方?!皻⑹?”“刺客!”我們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小太小了。
中午,我和亞如吃飯。兩個寂寞的棋手,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我喜歡她。她看著我手指上光芒萬丈的鉆戒說:“愛情,真的能和鉆石一樣恒久嗎?”我很敏感:“你是在嘲笑我的婚姻吧?”她舉起自己手上的鉆戒,凄涼地一笑:“我在嘲笑我自己的愛情,那個男人,他可以給我鉆戒,卻不肯給我婚姻,他想要兩個女人。你記得我說過嗎,容下兩個女人,就不是愛情?!?/p>
兩個女人的手上有著相同的鉆戒,卻都閃著那么不真實的光芒。我忽然為亞如感到心痛,這么好的一個女子,怎么就偏偏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把自己放在陰影里,不見天日。我說:“亞如,你不值,你應(yīng)該有更完美的愛情。”
她做了一個很夸張的動作告訴我:“他的眼睛像陷阱一樣,很深很深?!蔽乙蚕肫痿斪訐P(yáng)那雙讓我掉進(jìn)去就出不來的眼神。愛情,對于女人來說,都是陷阱。我開玩笑:“亞如,你要是愛上了我的老公,我會把他讓給你?!眮喨缫残Γ骸拔乙朗悄愕睦瞎?,就放手了?!?/p>
5
魯子揚(yáng)對我還像從前一樣好,可是我知道那份愛已經(jīng)變了質(zhì)。他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東西,我卻處處看到了猥瑣和齷齪。心如冰棱,我對他已有了冷淡,不像剛開始那樣,那么急切地想抓住他了。
他在家里的時間更少了,回來得更晚了。那天,他喝了酒,心情很好,剛進(jìn)門,就抱住了我。他身上棲息著殘留的香水味,很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我掙脫出他的懷抱,另一個女人的氣味讓我只想逃離。他說:“馨兒,國慶節(jié)我去香港簽一份合同,跟我去玩一圈吧,你最近氣色不大好?!蔽依淅涞刈谏嘲l(fā)里,“公司還要加班,沒有時間去的?!蔽疫B敷衍都不想敷衍他了。
魯子揚(yáng)到香港去了。我的公司其實放假七天,并不要加班。我百無聊賴,天天上網(wǎng)找亞如,想和她“殺”幾把,可每次都讓我落空。終于忍不住撥了她的手機(jī),她興奮地說:“刺客,我在香港,是他帶我來玩的,我給你買了‘毒藥’?!倍舅帲堑?,我終于想起了亞如和魯子揚(yáng)身上的味道,就是那種很濃的綠毒香水。心里忽地一緊,腦子飛快地轉(zhuǎn),鉆戒的光芒、陷阱一樣的眼睛,還有香港,怎么會那么巧?亞如,亞如,這真是宿命啊!難道那個破壞我婚姻的“殺手”是你嗎?
但是不能問,不能說,一問,我和亞如之間又是一堆冰棱。
魯子揚(yáng)回來了,給我買了一個漂亮的手提包,他告訴我合1900元人民幣。我卻脫口而出:“買香水了嗎?”他囁嚅著:“我,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味道的香水?!彼龀鲆獡肀业淖藙荩冶荛_了?!坝幸环N香水叫‘毒藥’,你知道嗎?”我盯著他的眼睛,那里面漸漸地有了慌亂,像我避開他的擁抱一樣,他避開了我的眼睛。
亞如約我在綠水吧見面。她拿出一瓶香水說:“Poison,毒藥,真正的法國產(chǎn)克麗絲汀·迪奧系列?!本碌淖纤可硪约耙安莅愕南阄?,充滿了誘惑。我說:“亞如,你就是一瓶‘毒藥’!”她不解地看著我,我又說:“我決定離婚了。”“想通了嗎?”“是的,我想通了,不久你也會想通的?!?/p>
我摸了摸她的手提包,那是個和魯子揚(yáng)給我買的一模一樣的包,“合1900元人民幣吧?”她驚異:“咦,你怎么知道?是這次去香港他給我買的?!弊詈笠淮巫C實了自己的猜測,心是一寸一寸地陷進(jìn)沼澤。我說:“我也有一只?!蔽疫€想告訴她,是魯子揚(yáng)給我買的,但終于沒有勇氣說出那個名字。
6
一個星期后,我和魯子揚(yáng)辦了離婚手續(xù),是我提出來的。魯子揚(yáng)很勉強(qiáng)地向我要理由,我沒有提亞如,只是說厭倦了這種生活。他心里明白,當(dāng)然不會追根究底。魯子揚(yáng)提出婚內(nèi)財產(chǎn)可以分給我一半,我沒有要。為什么,我也說不清楚。
亞如給我打電話:“他離婚了,但我不知該不該跟他結(jié)婚。”我說:“殺手,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蔽艺娴牟恢?,是讓她逃離還是抓住。之后,我換了手機(jī)號碼,離開了那個充滿傷痛回憶的城市。
一個月后的一天,我點(diǎn)開了亞如的郵件,她說:“馨兒,對不起,我終于知道自己成了你的愛情‘殺手’,你不要的,我也不會要。為了他,我們真的不值!”第三天,亞如來到我住的城市。我們坐在咖啡館的一角,喝著苦苦的咖啡,談象棋,談毒藥,當(dāng)然也談魯子揚(yáng)。我們各自取下了手指上光芒萬丈的鉆戒,然后,相視而笑。
(責(zé)編/鄧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