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和妻子小愛照例回父母家吃飯。姐姐、姐夫帶著五歲的侄女小纖也回來了，一大家人圍著一桌菜，吃吃喝喝其樂融融。席間最主要的話題是四個月后小愛生孩子的事。姐姐一遍遍講著生孩子時的痛苦，小纖則嚷著讓舅媽一定給她生個小弟弟……正說得起勁兒，媽突然插了一句：“你們月嫂請好了嗎？最好抓緊啊，據(jù)說現(xiàn)在月嫂挺俏的，早不定下，到時很難找到人……”媽的話讓我和小愛吃了一驚，呆呆地看著媽說不出話來。媽似乎沒注意到我們的目光，放下碗筷說：“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北愕疥柵_上看報紙去了。

媽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她將來不會照顧小愛坐月子，也不會為我們帶孩子！小愛的臉紅了，眼淚都要出來了，我心里也堵了一口氣：姐姐坐月子是媽照料的，小纖是她一手帶到四歲，直到今年姐夫的父母來和姐姐、姐夫同住，媽才放手將小纖交給她爺爺奶奶。媽又不是不知道，小愛的媽媽有心臟病，根本不可能來照料小愛。我以為，小愛坐月子理所應當由媽媽要來照料，可她今天怎么突然說出讓我們請月嫂的話來？我和姐都是她的孩子，她怎么要厚此薄彼呢？

回到家，我和小愛琢磨，是不是我們平時不夠孝順，讓媽寒了心所以才有這樣的決定？想來想去，我們和媽也沒什么大矛盾，她也不可能重女輕男。自小愛懷孕她一向問寒問暖，還時不時燉了湯給我們端來，難道她這樣做就是想表明，她該做的都做了，以后的事不再管了？

這天，我抽空回家，想和媽說說小愛坐月子的事，媽不在家，卻看到爸在廚房忙碌，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自我懂事起，爸進廚房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爸看著我笑：“沒辦法，你媽革命了，說我退休她也得退休。你媽說帶大你們姐弟，服侍我們爺仨，然后又帶小纖，好不容易等到我退休，所以她要走出家庭了。”我說那媽天天干啥？“她參加了社區(qū)舞蹈隊，和一幫老頭老太太天天跳舞，回來還關起門來練呢?！卑挚赡芟肫鹆藡屘璧臉幼樱粋€人又笑起來。我卻笑不起來?？磥?，媽真是老來要瀟灑一把，打定主意要爭取自己的“夕陽紅”，根本不管我們了。

我不敢和小愛說這事，只是私底下開始跑家政公司，爭取找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月嫂來照顧小愛。月嫂還沒找好，又發(fā)生了一件讓我出乎意料的事。

那天我們商場的一家連鎖店開張，公司中層以上的干部都去參加開店儀式。儀式搞得很熱鬧，請名人剪彩，還有歌舞表演。演出中間，一支老年舞蹈隊的表演獲得了觀眾的熱烈歡迎。在強勁的音樂聲中，十個五六十歲的老年人，身著艷麗的服裝，載歌載舞，熱情奔放，感染了周圍的人們，博得了陣陣掌聲。我卻在人們的掌聲中呆住了，因為我看到表演的人群里居然有我親愛的老媽！化了彩妝的老媽，容光煥發(fā)，身手不凡，舉手投足全然換了一個人。媽是何時練成的這身功夫？表演結束，一位隊長模樣的人，從工作人員的手里接過一疊錢，然后給每位隊員發(fā)了六十元，媽媽拿著那六十元頓時眉開眼笑，將那幾張鈔票反復看了好幾遍，興高采烈地和大家議論半天，這才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

原來，媽跳舞還有另外的打算，那就是為自己掙外快呀！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我想你缺錢和我們說呀，再說了，你照顧小愛我們自然會懂得付一定報酬的。

回到家，小愛說她才收到她媽媽寄來的一千塊錢，讓她買營養(yǎng)品和請保姆，然后朝我哼一聲：“畢竟我懷的是你們趙家孫子，可你媽連我坐月子都不想照料一下。”我心煩地說：“我們又不是沒有錢，再好的月嫂也請得起，何必非讓我媽照顧你！”小愛吃驚地看著我說：“你媽畢竟是孩子的奶奶，不應該撒手不管，即使請月嫂她也應該出份力！”想起今天下午媽數(shù)錢的樣子，我心里堵得難受，什么話也不想說了。

又到周末家庭聚會的時候了，想著媽的偏心，我不想回家，恰巧小愛感覺有些不舒服，我也就順勢找到了推脫的理由。媽在電話那頭頓了一下，口氣里滿是失落：“既然小愛不舒服那就別回來了。小愛需不需要上醫(yī)院?。俊蔽艺f不需要，休息一會兒就行，媽又說：“那我把湯給你們送去?！蔽矣行┎荒蜔┝?，心想媽真是會做人啊，我說：“不用了，少喝一頓也沒什么。”說完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小愛下樓去小區(qū)花園曬太陽，我一個人對著電視發(fā)呆，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開門一看，爸一手提著一缽湯，另一只手提著一個大袋子站在那里。我忙將爸讓進屋，埋怨道：“給媽說過不要送，你偏跑這么遠來送?！卑终f：“你媽不放心小愛讓我來看看，再說，多喝湯也沒什么壞處。你媽一早去菜場新買了雞，現(xiàn)做了讓我送來?！比缓笏纯次遥骸笆遣皇巧銒尩臍饬瞬挪换丶遥俊蔽也豢蜌獾卣f：“是生她的氣。她可以照顧姐坐月子，偏讓我們請月嫂。我們不是舍不得花錢，只是不明白她為啥偏心?！卑种佬鄄辉诩遥@才嘆口氣說：“不是你媽不愿意，是你丈母娘不讓。你丈母娘特意打電話給你媽，說小愛坐月子找個月嫂就行了，讓你媽就不必操心了。聽小愛媽的意思也是好意，說是怕把你媽累著，我和你媽都覺得實際上是她怕你媽照顧不好小愛。她這樣一說，你媽咋好再提照顧小愛的事？”我吃了一驚，差點站起來：“小愛的媽怎么能這樣？”爸嘆口氣：“這些事你媽都不讓我告訴你們，害怕影響你們小夫妻的關系，也影響小愛和我們家，你和丈母娘家的關系?！卑诌呎f邊把拿來的袋子遞給我：“這是你媽給孩子織的小毛衣、小毛褲，還有一大堆小孩子要用的東西，讓你們看看還缺什么，她再做?！?/p>

我捧著那包東西，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沉吟一會兒，我問：“媽怎么沒來？”爸說：“有個什么商場搞店慶，請你媽他們舞蹈隊表演。嗨，最近我才知道你媽一門心思參加舞蹈隊的真實意圖。”我問啥意圖，爸的目光變得有些復雜：“你媽說，參加舞蹈隊能健身，身體好了就少生病，少生病就可以為我節(jié)約錢，為你們節(jié)約錢。其次呢，舞蹈隊時不時有演出，她還可以掙錢。上個月她掙了近兩百塊，高興得什么似的。說這錢是她自己掙下的，給小纖買點兒東西，給小愛買點兒東西，心里特別自豪也特別踏實。你媽一輩子都做家庭婦女，自己不掙錢，總覺得低人一等?，F(xiàn)在能掙錢了，她怎么會不高興？其實這些年她為這個家付出的最多?。　卑指锌灰?，我卻想起了媽參加完表演拿到六十元錢的那一幕，突然感到特別的心酸——媽的確太想為我們做點兒什么了，而我不但沒領會她的一片苦心，還責怪她偏心！這一刻，我的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

爸走后，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小愛，小愛一聽急了：“我媽不是那種人！”她撥了電話回家，她媽媽在電話那頭說：“你們年輕人真是不懂事。你想想，你婆婆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照顧你坐月子，她一個人能行嗎？等你生了孩子你就知道了。一晚上孩子又哭又鬧，喂水喂奶，還要照顧當媽的，年輕人都受不住何況老人。多花點兒錢，讓你婆婆省心，也算是你們的一份孝心。再說了，你也是個愛挑剔的人，稍不如你的意你就和人急，我怕你一個月子沒坐下來，就和你婆婆鬧翻了……”老人在那邊數(shù)落著我們，我和小愛卻相視一笑，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小愛放下電話對我說：“老人就是老人，想得多想得遠，你不服還不行！”我又說起媽跳舞的事，小愛感嘆一聲：“明天我們回家一趟吧！”

見我們周一居然回家，媽嚇了一跳，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呢。小愛裝著不知道她媽曾給我媽打過電話的樣子，把她媽的意思說了一遍，看得出媽對自己的誤解有些不好意思，她連連感謝親家母的好意。我又說：“月嫂很快我們就聯(lián)系好，平時呢，你該跳舞跳舞，該演出演出，可一定要抽空照看一下你孫子才行。月嫂再有經(jīng)驗也不是自家人，你呢畢竟是你孫子的奶奶，人家再精細也沒你精細，對不對？”

媽臉上的笑容早已舒展開來。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