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里火車放慢了腳步，快到省城了。方健剛上火車的那股子興奮勁已經(jīng)過去了，不再呵呵地傻笑，不再挨個車廂逛，手腳終于安頓下來了，他望著窗外，合上了總半張著的嘴巴，側(cè)面看去完全是沉思的狀態(tài)，好像正在憧憬美好的未來。方健在看風(fēng)景，方壯在看哥哥。一米七三的個頭，身胚也算是膀大腰圓，相貌不在人上但也不在人下，要不是腦子里都是糨糊的話，估計追的女孩子不會少。

媽媽說走就走了，像她一向做事那樣灑脫，她有遺傳性的高血壓和糖尿病，父母兄弟都不長壽，她安排好了一切，只等著哪天死神興致來了帶她走。方壯不知道每次電話里中氣很足的媽媽其實命懸一線，娘兒倆經(jīng)常的對話就是：“什么時候娶個媳婦，讓我抱抱孫子？老娘快等不及了?！薄拔疫€正在發(fā)育呢?！薄澳氵@樣沒心沒肺，什么時候才讓我省心？”等方壯摸著媽媽冰涼的手，他才知道媽媽真的是等不及了，他哭得撕心裂肺也來不及了。

媽媽留下的這套房子，按市價估計有30萬，媽媽交代得很清楚，就算方健的贍養(yǎng)費了。即使她不交代，方壯也會這么考慮的，他總不能扔下這個傻哥不管。雖然他從小就討厭這個總出洋相的哥哥，以他為恥。他方壯在哪方面都出色，在學(xué)校里從來就是老師的寵兒，唯一讓他氣不順的就是這個哥哥。經(jīng)常聽見別人指指點點：“他哥是個傻子。”或者玩得正高興的時候，有人說一句：“我今天看見你哥在馬路上吃屎了?！彼D時就氣惱萬分。他看見方健就氣不打一處來，從來都是呼來喝去的。不過要是見別人欺負這個傻哥，他絕對是該出手時就出手，不惜打得頭破血流。媽媽常說沒有他也就沒有你。大了他明白了，要不是方健是個傻子，父母這兩個事業(yè)心超強的人就不會再生，他方壯就沒有出頭之日了。他知道媽媽的良苦用心就是要他對哥哥好點，不那么嫌棄他。

哥哥是媽媽的心病，去年媽媽把方健送到福利院，開頭還安生，過了一段時間就有投訴，他性騷擾人家，具體方式是忽然抱住某女。媽媽去了幾次，耐心教育他，這樣是不行的警察要抓的。方健收斂了一陣子，后來又犯了一次，這次很嚴重，他居然盯上了一個來探視的孕婦，對人家肚子觀察好久之后，伸出了魔爪。好在沒引起流產(chǎn)什么的，但對方老公是很驕橫的那種人，不依不饒，說要精神賠償，而且數(shù)目不小。媽媽控制不了局面，叫方壯回去。方壯策劃一番，先去福利院領(lǐng)到哥哥，教他把下巴往里收，目露兇光，緊抿嘴巴，扮一種忍無可忍即將發(fā)作的樣子，然后叫來對方老公，先誠懇道歉，對方不理這套，方壯指著哥說：“別把我哥惹急了，他殺了人都不用負法律責(zé)任的。”方壯一指，方健馬上得到指令般擺出姿態(tài)。那男人還真沉默了，方壯又拿出一點懷柔措施，買了一些保養(yǎng)品，事情干凈徹底地解決了。經(jīng)過這事，福利院方面也煩了，叫他把方健接回家。

媽媽一走，方健去哪兒呢？精神病院滿員，不收，方壯想來想去，還是帶哥到省城，那里的社會服務(wù)系統(tǒng)應(yīng)該先進些，給他找個地方應(yīng)該不難。到家正是晚飯時間，女友燕青出來開門，方壯早跟她打過招呼，所以她很坦然，倒是方健一見之下，扭頭就跑。方壯一把扯住他，說：“我女朋友，不會打你！”方健還是不肯進去，怯怯地盯著燕青。

方壯說：“你把臉上那幾塊黃瓜皮撕下來！跟你說過他少根弦嘛！”

燕青連忙把那幾塊黃瓜皮捋下來。她說：“切黃瓜，順便美美容，我倒忘了。”

方健這才進了門。

燕青已經(jīng)做好了豐盛的晚餐，兄弟倆如狼似虎飽餐一頓。吃飽喝足了方壯打著飽嗝，沒頭沒腦地嘀咕了一句：“再也吃不到媽媽做的菜了！”他悶坐了一會兒，就去洗澡了。他剛調(diào)好水，就聽見客廳里方健嗚嗚地哭，燕青也來敲他的門說：“你哥哭了！”他胡亂沖了一下，跑出來看。方健正旁若無人地哭：“嗚嗚——我再也吃不到媽做的蹄花了，嗚嗚——我再也吃不到媽做的燒肉了，嗚嗚——我再也吃不到媽做的木須肉了——嗚嗚——”方壯聽了又辛酸又好笑，看他哭了半天沒有停止的意思，便呵斥他道：“夠了，夠了，別沒完沒了！”方健馬上止住哭，改為啜泣。燕青拉著方壯到臥室，悄悄地說：“你哥就像個小孩子，我看他是文瘋子，不是武瘋子?！?/p>

“什么文瘋子武瘋子？”

“文瘋子就是挺斯文不害人的瘋子，武瘋子就是又打又鬧的瘋子?！?/p>

“我哥還算——其實他不算瘋子，他是智障，像什么先天愚型，天生的，就好像正常人是一瓶子他只有半瓶子，可能是基因的問題?！?/p>

“反正差不多，都是少根筋?！?/p>

過一陣燕青緊張地問：“你該不會帶有這種基因吧！”

方壯一臉壞笑：“有可能啊，怎么？怕了吧，不敢嫁給我了吧！”

燕青挽住他的胳膊，頭靠在他身上，用一種豁出去的口吻說：“真要那樣也認了，誰讓我碰上你這個冤家呢？”

二

方壯周末出去給方健找去處。精神病院在郊區(qū)，環(huán)境優(yōu)美，比老家的精神病院好多了。副院長接待的他，說目前床位緊，正在建智障人士宿舍，像你哥這樣的以后可以住那里，不過還需要半年時間！方壯很失望，半年，日子不多也不算少。他到家政公司請保姆，全是女的，實在不放心，怕方健出軌。后來燕青找來一個失業(yè)的叔叔，白天她們上班的時候過來看著他，一個月付給他500元。方健還算乖，方壯叫他不要出門，他就天天在家里這里晃晃那里蕩蕩。方壯看他無聊，把一臺破電腦教給他拆，叫他拆了再裝上去。方健嘟著嘴巴很不愿意，但還是天天干一會兒，算是完成弟弟布置的作業(yè)。每天下午下了班，燕青做晚飯的時候，方壯開上車，帶他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方健總是側(cè)過身子，無比崇敬地看弟弟開車。

方壯帶哥哥去過一次超市，他貼身防衛(wèi)，滿以為沒什么事，出來的時候還是給保安扣下了。不知道方健什么時候揣了袋旺旺小饅頭。方壯忙跟人解釋：“我哥有病?！狈浇〉椭^很不高興地嘟噥：“我只拿了最小的?！睅讉€保安看他那樣子，估計是腦子不利索，放了他們。方壯從此以后不敢再帶他去辦什么事了，只能是出去兜兜風(fēng)。

過了沒幾天又出了個小事故。趕上周末，方健睡下了，方壯和燕青一個人一臺電腦，一個上QQ，一個打游戲。半夜時燕青到客廳倒水，碰上正起夜的方健，方健一聲慘叫，奪路狂奔，到了門那里，亂抓一氣，就是打不開。方壯聞聲出來，一看燕青，明白了，低吼一嗓子：“快把你的鬼面膜扯下來?！彼プ》浇≌f：“沒事沒事，她臉上戴了個面膜?！?/p>

方健還是不敢回頭看，他顫顫地問：“不是畫皮？”

“不是不是，你看看！”

方健慢慢轉(zhuǎn)過身，看見燕青，看見她手里的面膜，才算安定下來。

方壯狠狠地訓(xùn)了燕青一通：“總是不上心，最愚蠢的人才重復(fù)犯錯誤……”

燕青委屈得默默垂淚，方壯也懶得理，他困了，要睡覺了，一覺睡到第二天十點多醒來，燕青不在了，桌上有個條：“你什么時候能寬容一點點兒？這又算什么大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每天伺候你們兩個，活得驚驚咋咋的……”

方壯的一個哥們諄諄教育他：“女朋友跑了千萬別追，這樣會滋長她們的氣焰，以后動不動就撂挑子?！狈綁褯Q定順其自然，等燕青撐不住了回頭。他煮了一點快餐面和方健吃了。到了晚上接著吃快餐面，由牛肉面換成排骨面。晚上想想不行，還是得把燕青哄回來。他打個電話給燕青，燕青不接，肯定還在氣呢！他跑到網(wǎng)上找了一系列短信發(fā)過去：“我錯了！娘子溫柔賢淑，持家有道，知書達理，是我不懂得欣賞，我對不起你，請你原諒我！”“我不好，我檢討；我不對，我有罪；是我錯，我改過。親愛的，請你原諒我?！薄拔以摯?，我該罵，全怪我不聽你的話，寶貝兒不要再生氣了好嗎？”

燕青還是不接電話，第二天中午，方壯只好叫了兩份快餐。一打開，看見雞腿上的幾根粗毛，他胃里一陣激蕩，啥都不想吃了。他發(fā)自肺腑地給燕青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傷了你的心，結(jié)果傷了自己的胃?；貋戆?，老婆！我再也吃不了快餐面了?！痹俅蜻^去，接了。燕青在同學(xué)家呢，方壯忙開上車去接她。

方健看見燕青回來嘿嘿嘿地傻笑，連忙幫她接過行李，熱情得方壯看得都不自在。

晚上，燕青刷牙準備睡覺，漱完口一抬頭，看見鏡子里映出她背后的方健，她渾身一激靈，差點叫出聲來——方健笑得就像QQ表情里那個笑符號。

鎖上門，燕青躺到床上，和方壯講了自己的憂心。方壯說：“我也發(fā)現(xiàn)他對你越來越垂涎了，開始還怕你，后來看你和顏悅色就露出本來面目了?！?/p>

燕青說：“什么垂涎不垂涎的，好像我是一塊臘肉似的?！?/p>

“垂涎用我哥身上正合適，他就是一種快掉口水的樣子——我算明白了，這是自然的力量，到了一定時候自然就異性相吸了?！?/p>

“這就叫本能，Basic Instinct。”燕青教英語，習(xí)慣于時不時蹦一兩個英文單詞出來。方壯笑了笑：“我們好久沒本能了，今天好好本能一下?！闭f著就湊了上來，燕青推開他說：“不想，有了快感不敢喊?！?/p>

“想喊就喊唄。”

“我老覺得你哥在門口。”

“你神經(jīng)過敏！”方壯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走到門口猛一拉門，真站著方健呢！他像一條魚飛快地游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燕青嘆口氣說：“不是我神經(jīng)過敏吧?！狈綁押莺艿卣f：“這小子，該教訓(xùn)教訓(xùn)了！”他把方健叫出來，方健低頭出來了，方壯指著燕青說：“她，是我的！你記住了！”方健忙點點頭，滿臉羞紅。再關(guān)上門，燕青問：“這樣有用？”

“有用，小時候爸爸出差給我?guī)Я艘粋€玩具車，他看我沒玩了就偷偷拿過去玩，結(jié)果掰壞了。我去我爸那里告狀，我爸正在修東西，拿一個鉗子照著他的手狠打了兩下，結(jié)果縫了五針。我媽都哭了。從那以后只要我說‘是我的’三個字，他絕對不敢碰。”

燕青定定地望著方壯說：“人有時候殘酷得自己都不覺得?！?/p>

方壯本來想問她到底誰殘酷？是他還是他爸，還是他們倆，可是他困了，懶得理了，更懶得Instinct了。

三

這以后果然方健對燕青是避之惟恐不及，他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看了又讓人不舒服。

老同學(xué)請方壯設(shè)計了一個網(wǎng)頁，為表示感謝，請他喝茶，聊著聊著，方壯講了他哥很想媳婦。老同學(xué)笑嘻嘻地說：“這樣的事情好辦，給他找個玩偶嘛。我親戚專門搞這個，我給你哥弄一個，保證他滿意?！?/p>

“能行嗎？”

“你看看就知道了，說不定連你都動心。”

過了兩天，老同學(xué)果然給他弄了一個帶過來，關(guān)上門，老同學(xué)用打氣筒給玩偶充氣，眼看一個前凸后翹的美女茁壯成長。

“不錯吧?！崩贤瑢W(xué)得意地指著敏感部位說：“你摸摸，硅膠做的，手感相當(dāng)好。”一句話說得方壯都臉熱心跳起來。

回到家，方壯給玩偶打足氣，叫來方健，他指著玩偶說：“這是你的。”

方健眼睛驟然放大，臉色慢慢變得通紅，他嘴唇動了幾下，說：“這不是真的人。”

方壯順口說：“這是植物人，不用吃喝拉撒，比真人好多了。”

方健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問：“我可以拿走嗎？”

“行行行！是你的了！”

方健把玩偶抱回了自己的屋子，過一會兒，他又出來問：“她叫什么名字？”

方壯翻了翻眼皮：“她叫琳達?！?/p>

晚上燕青回來，方壯鄭重其事地對她說：“我給你找了個嫂子，她叫琳達?！?/p>

燕青一頭霧水，方壯拉著她到方健房里，對方健說：“讓燕青看看琳達?！?/p>

方健嘿嘿笑著站起來，原來琳達和他并排坐著。方壯本來想讓燕青吃一驚的，哪知道自己也吃驚不小——琳達穿上了衣服，她穿的是方壯不久前買給方健的一套降價運動服，上面是Ｔ恤下面是短褲，看起來活像個足球?qū)氊?。方壯和燕青把笑憋到出了門才放出來。燕青笑夠了，問：“你這樣糊弄你哥會不會有什么副作用或者后遺癥？”

方壯想了想說：“會有什么？也沒有什么離婚的問題。大不了再給他找一個？”

方健現(xiàn)在感情有了寄托，天天關(guān)著門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連看電視都要把琳達搬出來和他坐在一起，看到那些好笑的地方還要側(cè)臉看看愛妻。晚上自然也是要和琳達鉆進同一個被窩。過了幾天，燕青晚上洗澡前怎么也找不到文胸，她清清楚楚記得是掛在晾衣架上的。風(fēng)吹下去了？沒有風(fēng)??！燕青想也許是掖在哪里了，以后它自己會冒出來的。洗完澡出來，她坐在客廳里看電視。過一會兒，方健攜同琳達出來了，燕青一眼看見琳達穿上了她的文胸，一根肩帶從寬大的外衣里露出來。

燕青啼笑皆非，她到書房找到正在“魔獸世界”里的方壯，叫他出來觀察一下琳達。方壯老大不情愿地出來站了一會兒，回頭對燕青說：“咋的啦？沒胖也沒瘦，還是老樣子嘛，我還以為她大變活人了呢?！毖嗲嗾f：“你呀，還沒你哥細心，沒見我的文胸穿在琳達身上了嗎？”方壯笑得合不攏嘴。笑完了，他總結(jié)道：“我哥真可愛！我小看他了，他還知道女人要戴這個?！?/p>

燕青說：“他媳婦不戴也不會下垂?！?/p>

這話又讓方壯樂了半天。

燕青說：“雖然他拿了我的東西，我也不討厭他，愛心可嘉。說實在的，我真感動哦！”

方壯說：“現(xiàn)在只有傻子才讓人感動！”

燕青說：“你呀，什么都有，就是缺感情；你哥，什么都沒有，感情比你豐富多了?！?/p>

方壯說：“你覺得我哥好，我還覺得琳達好呢，百依百順，小鳥依人。要不，跟我哥說說，咱們換一換?！?/p>

他話音剛落，燕青狠狠的一個拳頭擂到他背上：“打死你這個花心蘿卜！”

四

其實說方壯花心蘿卜也不算冤枉他。他本來是個貪玩會玩的人，女人是他玩的內(nèi)容中最重要的一項。天生瀟灑難自棄呀！他一米八的個頭，相貌絕對堂堂，加上名牌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ＩＴ界的小老板，所以女孩子一向是容易貼上來的。要是燕青知道在她之前方壯有過三個女友，還不知怎么想呢？要是她知道方壯眼下又對新聘的一個女大學(xué)生躍躍欲試，真不知道又怎么想。

這個新來的女大學(xué)生是方壯現(xiàn)場招聘來的。與其說他看中了她的能力，不如說她的美貌和氣質(zhì)打動了他?，F(xiàn)在他的合伙公司里除了兩個姿色平平的秘書以外，清一色男性，他希望有這么一個養(yǎng)眼的美女在他的公司里旗幟一樣飄揚。果然，這個叫齊曉的女生一來，公司里氣氛都變了，那幾個沒女友的個個西服筆挺，好像天天上班是來相親的，說話也斯文了起來。

方壯看他們那樣兒，頗為不屑，歪瓜裂棗的，要是我出手，哪里有你們的份？雖然燕青各個方面相當(dāng)對得起他，他還是免不了想想：我為什么不能出手呢？好女人是一所學(xué)校，在這個終生學(xué)習(xí)的時代，我要不斷進修才是。方壯總有好多歪理，這也是他討女人喜歡的一點。

其實方壯現(xiàn)在喜歡的是以領(lǐng)導(dǎo)者身份出現(xiàn)在齊曉面前，諄諄告誡她初入職場應(yīng)該怎樣提高自己，看著面前小女生崇拜的目光，他是相當(dāng)受用的。有時候他也換一副姿態(tài)，看見齊曉中午泡方便面了，他也會像一個兄長一樣關(guān)懷一下：“這樣可不好哦，會得胃病的。”看見齊曉加班，他會說：“回去吧，明天再做?！彼劭粗R曉看他眼神變得溫柔起來。

這是個美好的過程，有目標，而且是可以達到的目標，在這個趨向目標的過程中，點點滴滴耐人尋味呀！因為有了齊曉，方壯現(xiàn)在經(jīng)常在公司干到很晚，不知道是因為齊曉加班，所以他加班，還是他加班所以齊曉加班。方壯愿意認為是后者。這天晚上7點鐘了，方壯還在幫齊曉做一個Flash。燕青打電話來了：“你快回來，出事了！”方壯急急忙忙趕回家，老遠就聽見哥哥的哭聲：“找醫(yī)生，找醫(yī)生！嗚嗚嗚——”

進門一看，琳達躺在地上，癟了。

方健傷心欲絕：“我把琳達害死了——我不小心，嗚嗚——找醫(yī)生——”

方壯輕喝一聲：“哭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給她找個醫(yī)生。”他找了個大塑料袋，把琳達一提出了門，方健要跟去，被他喝住了。到了拐角地方，他給琳達放了氣，然后把她卷起來，直奔老同學(xué)家。其實方壯自己也能鼓搗好，他是想讓哥哥感覺他是去找醫(yī)生了。

老同學(xué)檢查了一下，把一處破損的地方用膠補上，充上氣，好了。

方壯回家把琳達交給方健，方健眼角還掛著淚，又快活地笑了。

平安了一段日子，有天方健羞答答地來找弟弟，他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天才吐露心聲：“琳達怎么不生寶寶？”

方壯“哦”一聲，腦子飛快地一轉(zhuǎn)：“我找個醫(yī)生給看看?！?/p>

他給老同學(xué)打電話，說了方健的問題，電話那頭老同學(xué)笑得要岔氣，“你這個活寶哥哥，我真服了他了！”笑完了，他的方案也出來了：“到時候給他做個小娃娃就是了，保證漂亮?！狈綁颜f：“過程還要更仿真一點，以后咱們再商量吧。”燕青聽說方健想要孩子，又感動了一把。她問了一個一直憋在心里的問題：“你哥知道怎么操作嗎？”方壯想了想說：“估計不知道，這個東西人和動物還不一樣，還是需要教育的?！毖嗲嗾f：“也是，要不怎么有些博士什么的也弄不明白，結(jié)婚多年還不知道怎么回事?！狈綁汛笱圆粦M地說：“當(dāng)然像我這樣的天才還是能無師自通的?！毖嗲嗾f：“要不要給他看看光碟什么的啟蒙啟蒙？”方壯忙說：“使不得使不得，要是琳達不在，他侵犯別人就麻煩了。還是讓他在黑暗中摸索吧！”

五

誰知道過了半個多月，方壯的孩子倒是來了。是個星期天，燕青那天纏著要方壯帶她去荷池公園，她說要在那里告訴方壯一件開心的事。不過，也許你不開心。她又心事重重地補了一句。方壯滿心不樂意，他說你現(xiàn)在告訴我得了，他是寧可在家玩游戲的。后來拗不過燕青，還是去了，不過帶著手提電腦。他估計是燕青要出國進修了，她以前嘀咕過這事。

走到公園最美的雨荷亭，燕青坐下了，方壯一屁股坐下，馬上就掏手提電腦。燕青生氣了，搶過電腦就要往池塘里扔，方壯知道她是嚇唬他，還是下意識地做了個阻止的動作。

“你就不能把注意力放我身上多一點？這么長時間我等你發(fā)現(xiàn)我的變化，你就拿我當(dāng)透明！”燕青爆發(fā)了。燕青很少爆發(fā)，所以爆發(fā)起來有相當(dāng)?shù)哪芰俊７綁讯⒅戳艘粫?，說：“你又不是蠶，哪里會有這么大變化？蠶才會變成蛹變成成蟲?！彼挠哪裉觳还苡茫嗲嗟难蹨I嘩啦啦往下流：“我有了?！狈綁涯X子里馬上回放了燕青近一段時間的表現(xiàn)，確實是有了的樣子。他咕噥了一句：“你不是說吃藥的嗎？”他不喜歡受束縛的感覺，所以每次避孕的事由燕青完成。

這話說差了，燕青一扭頭就跑，方壯在后面緊追。兩個人在公園里引來很多眼光注視。最后方壯還是追到了燕青，好說歹說讓她上了車。上了車，方壯就開始胡謅：“不是我不喜歡孩子，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正在坎上呢，鬧不好，我這房子、車子都要抵出去。要是順利，說不定明年下半年就能順風(fēng)順水。我現(xiàn)在是全力以赴呀，為了咱們的將來。你看我這段時間不是成天往公司跑，我急著呢。我心里急是不好跟你說呀！你想想，現(xiàn)在就一個孩子，我當(dāng)然希望趕一個好時候，從從容容計劃好，再生下他來，好好培養(yǎng)培養(yǎng)?！?/p>

燕青抹了兩天眼淚，終于決定去做了。方壯聽了她的決定，如釋重負。

去醫(yī)院的路上，燕青走走停停，她怕呢，方壯不停地給她壯膽：“沒事，一會兒工夫。”“我們公司小林做了第二天就跑去上班。”燕青生氣地說：“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是我不是你呀，你能不能想想我的感受?！狈綁押逅f：“好好好，下次輪著我做。”坐在婦科門口候診，前面有十幾個號。一個學(xué)生妹模樣的女孩拖著兩條腿出來了，臉色蠟黃，旁邊一個穿校服的男生迎上來攙住了她，兩個人慢慢往外走。方壯感覺燕青把他的手抓得更緊了，手心里潮潮的，他把她攬進懷里，低聲說：“別怕，有我在?！毖嗲嚅]著眼睛，臉色慘白，方壯感覺得到她的身體緊成了一張弓。又一個女孩子出來了，圓圓的臉，頭發(fā)濕答答地粘在額頭上。她是一個人，和剛才的女孩子相比更覺凄涼。

方壯想起了燕青前面的那個女友，一個五官精致有點像印度人的女孩，他們是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認識的，標準的一見鐘情。也是不小心懷上了，女孩子告訴他有了，方壯當(dāng)時脫口而出：“是我的嗎？”這個女孩子很剛烈，第二天一個人去做了人流，做完后她打個車找到方壯，扔給他一句話：“你不是男人！”說完了就跌跌撞撞往外走，方壯要扶她，被她尖利的指甲狠摳了一把。

辦公室里還有方壯的合伙人，他跟出去護送那女孩回了家，他返回來后對方壯說了一段話：“肇事有時候可以原諒，肇事逃逸就不該了！”方壯后來怎么挽救都無濟于事了?，F(xiàn)在方壯多少能設(shè)身處地想象那個女孩的痛苦了，能夠理解她的憤怒了?！?3號！”醫(yī)生又在叫號，每叫一個號，燕青就會顫一下。她是25號。方壯想起燕青說過的那些話：“我簡直羨慕琳達。”“人有時候殘酷得自己都不覺得?！彼遣皇抢淇崃艘恍?。這個女人為他甘愿忍受極大的苦，就為了他隨口說的幾句胡話。她徹底為他奉獻，他滿心想著別的女人。算了吧，到此為止吧。安定下來吧！珍惜現(xiàn)在吧！

方壯俯下頭，對著燕青耳語般地說：“我們回去，結(jié)婚，生子。”燕青身子一挺坐起來，不相信似的：“真的回家？”

“回家?！彼酒鹕?，拉著燕青就走，好象惟恐有人要留下他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