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扒一次棉花桃兒
這樣的感覺突如其來
我想再扒一次棉花桃兒
爺爺奶奶回到我身旁
或者我像燕子一樣
——飛回他們?nèi)匀辉谶@個世界上
他們食著人間的煙火
鄰里的小姐妹都來了
她們嘰嘰喳喳地說話
讓我更像一只燕子越來越像
而爺爺奶奶看著我們的目光
散發(fā)著干草一樣的
溫暖與味道
褐色的棉花桃兒嘩啦一下
堆在東北的大炕上
它們擠在一起它們嘴巴緊閉
它們嘴巴微張它們掩著嘴巴
我們伸出小手——
奶奶請端來一盞
煤油燈要把電燈關(guān)上
火苗開始跳舞爺爺吸著大煙袋
在炕沿上磕了磕爺爺開始講故事
鬼狐慢慢出現(xiàn)山野悄悄走近
一陣風在窗戶上敲了敲 一陣風又在窗戶上
敲了敲我的呼息緊促
我聽見一百個小錘子
在這群小燕子的心上敲小鼓
世界無邊的安靜世界無邊的神秘
世界也無邊地溫暖與明亮
如果可以
我要借用一年的時光
如果可以,我要借用一天的時光
慢慢地走回光陰——
走到一面銅鏡前 ,輕輕擦拭
我要看到出生地,河水的起源
谷物是怎樣抽穗,太陽爬上山崗
一群羊“媽媽媽”地,進入?yún)擦?/p>
此時,豆芽一樣的我
推開一扇門。太陽正在升起
爸爸急急行走,接生婆一點都不慌
而我的媽媽, 剛在閻王爺那里返回
如果可以,我要借用一個月的時光
回到家鄉(xiāng)。站在墻外
喊:“爸爸、爸爸;媽媽、媽媽”
看他們是怎樣驚喜,推開門
杏花開得正白,桃花粉花著臉
而梨花還咕嘟著——小嘴巴
哥哥在井中打上了一桶水
大黃狗搖著尾巴,抬頭看
在這里,我停下奔走天涯的
腳步。輕輕地撣掉身上的
塵與灰??磱寢?/p>
顫抖著手,將一條線
穿過針眼兒;看爸爸
帶著老花鏡,為他的小孫子
講故事。我的目光
溫情、柔和、清澈
又一下子,蓄滿了月光
如果可以,爸爸、媽媽
女兒就要借上——
一年的時光
灰灰菜
只要空閑我必去看望的
就是那些灰灰菜
它們簡單快樂地向上長
在護城河的邊上在大樹旁
木槿花鳥一樣飛翔
京城的灰灰菜,與故鄉(xiāng)
一模一樣的灰灰菜
像鄰家姐妹,穿著樸素的衣裳
路邊,那些賣青菜的女子
操著方言叫賣的聲音
傳過來,河邊的灰灰菜
動了動。又動了動
像風像鄉(xiāng)音親切答應(yīng)
只要空閑我都要來到護城河邊
有時靜靜地走著
有時抬頭望望天上的浮云
我喜歡熱愛這一切
他們都是我簡單快樂的親人
糖人兄弟
偏著頭,撮著嘴
一口一口地吹。順著風的方向
小火爐的鋸沫,也就慢慢地燃起
糖人兄弟,擦了擦雙眼
憨憨地笑
前海后海什剎海的都市啊
這個木訥寡言的甘肅人
獻上北京的老活計,小玩藝兒
風在樹梢上跑,魚在水里游
糖人兄弟只攪拌著他的糖稀,給圍攏的孩子們
吹了一個長胡須的龍吹了一個肥肥胖胖的小豬
吹了一個鳴叫的大公雞……
偶爾,他擦擦汗望著遠處
五歲的兒子,正在湖邊捏著泥巴玩兒
他知道,兒子也喜歡糖人兒
但還顧上給孩子吹一個呢……
當我說出土豆
當我說出土豆
說出的不僅是一田垅的
清瘦與起伏還有一片一片的白花
躲躲閃閃走走停停
這輕淺的歡愉與細碎
藤兒伸出的臂腕幾只彩蝶
飛起又飛落晃得太陽
睜不開眼睛
然而一定有什么
是我說不清的比如吹煙
比如土豆來到大都市的過程
比如賣土豆那個女人的愁容與嘆息
以及豆花出走后的命運
一朵苦菜花
正把生活歌唱
我被什么引領(lǐng)著 ,一次又次地
經(jīng)過。返回 。鈴鐺胡同的槐花
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當我說出嚴寒,說出冰冷
你裹著臃腫破舊的棉衣——坐在墻根下
一雙皸裂的手,把一只鞋粘好
將鞋掌,釘正釘牢
當我說出春光,說出暖陽
你姣好的身材,恰到好處的顯像
以及那件藍花上衣。一棵小草歡心地探出頭
一朵苦菜花正把生活歌唱。
你理了理垂下的發(fā)絲 ,突然想到——
清明前后裁瓜種豆。
此時,在河川上
兩個虎頭虎腦的兒子,一前一后
走在上學的路上
“供他們考上大學,蓋房子娶媳婦的事
也就不用管了……”
于是你低下頭拿起膠皮和剪刀
小叔叔一天的時光
小叔叔升為領(lǐng)班了
那天他把腳一跺
“看,我的大皮鞋!”
每天,還是4:50分起床
睡眼惺忪的52路,從平樂園出發(fā)
日復一日的重復,讓小叔叔同52路產(chǎn)生了默契
不知怎么就想到——這平樂園的第一班52
仿佛就是來接自己的,那零零落落的幾個人嘛
順路也捎上他們
小叔叔必坐靠窗的座位
有時看窗外的風景、有時看還沒醒來的北京城
更多的時候把頭抵在車窗上打盹。
而他身上像按了一個電鈕 ,或者感應(yīng)器
車到天安門的時候,他必定醒來
——那紅墻、那黃瓦、那高大的城樓
微笑著的毛主席、招展的旗幟
寬大的廣場上——等待看升旗的人們
“去天安門了嗎?(去了)值了!”
這時,總會想起老村長的話
“值了?。 毙∈迨迩妨饲菲ü?/p>
又裹了裹衣服
公司提供的免費午餐
是小叔叔早午合二為一的飯
“香啊,那飯可真叫個香”
最愜意的還是晚上的那瓶——燕京啤酒
想想,在老家用鹽水頂替醬油的日子
這瓶啤酒也就慢慢——溫暖了在北京的每一天
“等二丫初中畢業(yè)了,讓她讀職高
學物業(yè)管理”
一瓶酒攪著一天的疲憊
小叔叔很快睡著了。北海、景山
來到北京九年多——還沒去過的地方
連同什剎海,晃晃悠悠地
成了自家的后園子——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詩觀:
詩歌在背叛中得以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