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江老輩學者許圖南先生歸去道山已五年多了,回憶當年從先生游學的時光,前塵往事,歷歷在目。
先生對于青年學子總是誨人不倦,鼓勵有加。嘗言:“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各位皆學有根柢,我不能以寸木加浮屠之上,即謂塔為我建,雖略盡釋疑解惑之責,又何足言師?!?/p>
我偏愛古典文學,常向先生請教一些古文辭方面的知識。記得有一次,先生為我講解“余”與“予”二字的使用和區(qū)別時,不憚其煩地翻檢了許多典籍以求證,然而僅查見“余”同“予”,皆“我”也。先生對我說:“此二字限于求簡而不詳,故詮釋不清,‘余’同‘予’雖皆為‘我’的意思,但在使用時卻有區(qū)別,用‘余’字者,多為年輩較長之人,而用‘予’字者,含有‘予小子’之意,表示謙恭,我的理解如此。”先生之治學嚴謹,嘗謂“不敢自信”,由此可見。
自先生七十七歲始至九十一歲大去,凡十有五年,只要有閑,我都時常登門請益,聆教先生博洽的言論和精到的見解。如若忙時,我則是和先生書翰往還,將所要請教的問題和先生筆談。我手邊一直珍藏著先生寫給我的所有信札和便函,也時常翻檢出來看看,先生親善的話語和周至的叮嚀又會回響在耳畔。
在1991年8月13日先生托人捎來的一紙便函中,談到曾請某人裱畫的事情,由于時日已長,先生不免牽掛,卻仍云:“某君處并未有人帶來所裱兩畫,可能已裱好,尚無便人可托,亦未可料?;蛉晕瘩?,得便希電話一詢,如已裱好,即往取。大家都忙,不宜緊催,此等處,要留意?!币粋€“此等處,要留意”,既是先生對我的關照和提示,亦可見先生的處世態(tài)度。
記得是1994年冬,市文聯(lián)組織召開美術界人士座談會,討論關于八屆全國美展我市竟無一件作品入選的問題,先生聞訊,于12月6日寒宵燈下給我寫來一封長達五頁八行箋紙的信,以大塊篇幅談了文藝界當下的現(xiàn)狀?!白x報知文聯(lián)開會討論畫件落選問題,似是份所應為。有些實況,談得甚好,被擠掉的和不愿出手的,都對,故重在自我修養(yǎng),入選與否是另一回事。孫猴子不算妖怪,是在花果山修行和八卦爐中鍛煉考驗出來的,有了真本領,十八般武藝件件皆能,上天入地,大鬧天宮,天王老子也認他的,終于成了齊天大圣,還終于幫唐僧取了真經(jīng)呢!正不必大驚小怪,也不要自封三齊罷了。所以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反求諸己,搞好自身就好,余不足計。”想先生晚年幾乎足不出戶,亦少參與社會應酬,然每天讀書看報,了解天下大事,清楚地方情況,故每每能夠將問題剖析得頭頭是道。讀這些信函,是在與一個練達人情、洞明世務的老人對話,使我受用不盡。
今年年初,先生家人及諸弟子發(fā)起整理先生詩詞遺稿,結集出版,先生大公子無恙教授囑為寫序,故不揣淺陋,拉雜成篇。這本詩詞集的出版,既是對先生詩詞藝術的一次總結,也是對先生一種最好的紀念,既告慰往者,亦激勵來者,文明的薪火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地傳承著,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