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快速地向特定的方向駛去,它奔跑的喘息聲如同均勻的鼾聲,傳染了車廂里的大片旅客,一個個或歪著脖子,或“啄著米”,或仰天張著大嘴喘氣?;疖噾撌鞘郎仙儆械恼嬲皬囊欢K”的事物,不然它怎么能讓大半車廂的旅客安然神游。
熟睡著,或假寐著,但當窗外的田野轉換成林立的高樓,若即若離的城市喧鬧突然把車廂內(nèi)膠著著的安靜撩撥了起來,此起彼伏的鼾聲轉為騷動的樂調(diào),尤其是“上海新客站”幾個大字駛進眼簾的時候,全車齊刷刷一副整裝待發(fā)的模樣。
咯噔,火車終于停了下來。拖著一大堆的行李,人們爭先恐后地擠向上海這塊寸土寸金之地,推攘中,散發(fā)出一種原始的爭奪氣焰?;疖噷τ诘谝淮蝸砩虾5奈叶?,只有短暫的穩(wěn)妥感,走出火車的那一刻,迎面吹來的冷風夾帶著濃郁的迷失的氣息,讓我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懵懂地隨著人流尋找出口,當經(jīng)歷了漫長地道的黯淡后,我期待的眼中出現(xiàn)的卻是一片灰蒙蒙的天。雜亂的人群,雜亂的公交車,雜亂的商店。矮小而簡陋的店門口,擺放著飽食灰塵的快餐;而小販們吆喝著,面前放一矮凳,凳上放個盆,盆里或玉米或茶葉蛋或哈密瓜,卻個個看起來灰頭土臉。
慌亂的廣場吝嗇得沒有明確的指示牌。當我的目光在一個個站牌前失去方向時,一位面貌和善的老伯主動過來跟我打招呼:
“找車?。 ?/p>
“老伯,請問78路公交車哪里坐?”
“我?guī)闳?,給我2塊錢?!?/p>
我愕然,更為迷茫。這就是國際化的上海嗎?
輾轉問了許多人,終于在78路擁擠的公交車上占了兩腳之地。上海新客站漸行漸遠,但是那種迷途的感覺,卻滯留了下來,夾雜著復雜的情感銘刻在腦海中。直至今日,每當路過上海新客站,那種漸漸淡忘的迷途感總會飄然而至。
坐一號線到上?;疖囌鞠?,還沒出站,就能聽見“發(fā)票發(fā)票發(fā)票”這種被某些人的牙齒剁得細碎細碎的聲音,它們不停歇地強暴著周圍人的耳朵,猶如唐僧嘴里的緊箍咒。走在南廣場,不論何時總能看到一大堆拖著行李的旅人。廣場邊梧桐樹的花壇成為候車人最佳的休息椅,鐘塔下面的層層階梯是天然的石凳。陽光燦爛的午后,有旅人讓行李排排坐,然后枕著陽光以行李為床酣然入睡;有旅人在水泥地上鋪上幾張報紙,席地而坐,興致盎然地玩著撲克,任由行人路過激起的灰塵不斷侵襲,我自巋然不動。吃東西,睡覺,玩牌,聊天,南廣場成為了天然的露天曬吧,各種口音的人們,各種樣式的行李濟濟一堂,南廣場成為南北各鄉(xiāng)人頗佳的交友場所。倘若春運時節(jié)的某晚經(jīng)過南廣場,那時可得腳下留神,密密匝匝的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一不小心就打擾了他們回家的美夢。一次,站在名品商廈門口遠望火車站,只見“上海站”的橙黃頗為黯淡,如同一個疲憊的旅人,反而是近一點的“公共廁所”,閃著紅色而明亮的光芒,煞是張狂。
北廣場,也即我第一次接觸上海的地方,說實話,有一種勉為其難的廣場的味道。北廣場的地面分不清是混凝土,是柏油,還是水泥方磚,上面還粘著半個燒餅、果皮、痰水、塑料袋……如同一張京劇的臉譜,不過是被水弄糊了的,分不清顏色塊系。北廣場一直是小販的樂土,他們?nèi)缤切S牛一樣,攆也攆不走,就像掉在地上的口香糖,粘在廣場上怎么也弄不干凈。每次坐上出租車去北廣場,司機總要搖頭嘆息,十分鐘的路程往往能學烏龜慢爬半個小時以上,連好脾氣的上海的哥都跟我抱怨:“已經(jīng)有只火車站,還要軋上一只客運中心,路又沒擴建,哪能會勿堵?”
12個月,我已經(jīng)花了整整1年的時間去認識上海,走過法國梧桐斑駁的樹影鋪成的小路,仰望過奢華的頂級建筑,外灘,陸家嘴,人民廣場,南京路,以及其他高聳著的水泥森林,它們一次次向我訴說著上海的繁華。是的,我似乎陶醉了,我似乎屈服了,我?guī)缀跻P接受它們給上海下的定義。可是,火車站的雜亂,旅人的匆忙,如同揮之不去的幽靈。第一次見到上海,是上海站北廣場的形象,就像一個沾著灰塵,衣衫不整的女孩,這樣的第一印象如此深刻,以致于當上海不斷向我展示自己嫵媚、高貴的女郎姿態(tài)時,我的腦中依然會浮現(xiàn)出有點邋遢的女孩的模樣。上海新客站,讓我在認識上海的路上迷途了,同時我一直迷惑的是,爭先恐后從上海新客站涌出來的外鄉(xiāng)人們,其中有多少人在上海的尋夢旅程中迷途了?
希望只是一個夢,而且這個夢能快點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