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北大荒”知青,對那里的思念隨著年齡的增長無減反增,真想什么時候再回去看看那養(yǎng)育了自己7年的第二故鄉(xiāng)。
1998年,正值我赴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30周年紀念,一些知青倡議包了一輛專列,組織大家回“北大荒”看看,當然火車票是自己掏腰包。女兒當時正好是高一暑假,也樂得與我一同返鄉(xiāng)。
想不到黑龍江當?shù)氐膱蠹執(zhí)崆暗浅隽怂谢剜l(xiāng)知青的名單,我們在哈爾濱火車站下車,竟見到了那么多熟悉的知青面孔。我從1975年離開兵團,23年光陰似箭,大家竟都還能相互認出來。他們撲過來與我握手擁抱,我忙亂得應接不暇,驚喜的淚花濺了一身。更讓我吃驚的是接我們的車開到紅旗農場場部時,扭著秧歌迎候我們的竟有好幾個原來連隊里的熟人。她們撲上來在我的臉上“亂啃”,使勁拍打著我的后背,大喊著我的名字說我“沒變”。其實當年50公斤的苗條小女演變成了70公斤的“大嫂”,還能說“沒變”嗎?再說離開時是孑然一身,這回帶來了一個17歲的窈窕女兒,不是發(fā)生了“質”的變化嗎?
我在北大荒的后3年曾教書,班里學生聽說我回來了,竟聚齊了十多個人,在場部宴請我這個當年的小老師。學生中有幾個當了場里的干部,如場長、水利科長、招生辦主任都是我的學生。有的學生還買了汽車、拖拉機和聯(lián)合收割機。每個人都住上了帶小院的寬大房子。我參觀了一個叫胡華的學生家,當年靦腆的小姑娘已結婚,小孩也已12歲。她家明凈的落地大玻璃窗真是羨慕煞我了。學生們搶著追述我當年教他們時的故事,說我課余經常給他們念小說和《參考消息》報,因我曾是婦女排長,連隊按規(guī)定給我訂了一份報紙;說我自己掏錢托北京家人給他們每人買了一張漢語拼音表,5分錢一張,讓他們打下了堅實的漢語拼音功底,到現(xiàn)在還能給自己孩子當輔導老師!
我自己早已忘記了這些小事,沒想到他們竟記得那樣牢。我只記得當時一到逢年過節(jié)我自己就特別想北京的家,學生家長爭先恐后地熱情邀我去家里吃飯,我只好東家吃幾口再到西家吃幾口,要不家長就派孩子在我的宿舍門口一直等。
當年從知青中發(fā)現(xiàn)我并讓我做了婦女排長的老田連長還健在,他緊拉著我的手,撫摩著我的肩,一句話沒說就已老淚橫流,弄得我也鼻子酸酸的,忙不迭地給他擦眼淚。閑不住的他在院子里養(yǎng)著好多只狐貍,一定要我拿一條銀灰色的狐貍皮毛留個紀念,如今那條漂亮的狐貍皮毛還掛在我的臥室里。
幾十年了,“北大荒”的變化很大。晚飯后一起散步,空氣里還飄著淡淡的炊煙和糞肥的味道。
我抽了一天時間帶女兒去看連隊里的老鄉(xiāng)親,不一會兒工夫,幾乎在家的人都來了,把我落腳的老鄉(xiāng)家擠得滿滿的。有人使勁往女兒手里塞瓜果,一個老鄉(xiāng)抱了好幾個大鵝蛋,不由分說要送給我們。那里老鄉(xiāng)的樸實一如既往,令我感動。
我看著當年的小村莊,想起了好多往事。記得田大嬸經常悄悄往我的兜兒里裝雞蛋,讓我抽空復習在學校里學過的洋文;養(yǎng)馬的張大爺把自己的馬燈送給我,省得我晚上讀書點蠟燭費錢;我在時連電燈都沒有,現(xiàn)在不僅已有了電視,還可以收看鳳凰衛(wèi)視,有了一切城里有的東西,而淳樸的民風卻沒變,令我感慨萬端。
1988年我順利考取了法國政府提供給新華社的獎學金,就讀里爾高級新聞大學。當時法國使館文化參贊用聊天方式決定獎學金給予誰。我談到自己在“北大荒”7年堅持自學法語,背誦法文毛主席語錄和《拉封丹寓言》,才沒有忘記法語。我講了自己在“北大荒”周末時跑到樹林里去唱中國老歌和法國的《馬賽曲》,老鄉(xiāng)們聽到我的喊聲,還以為熊瞎子來了呢!當時一群老鄉(xiāng)拿著獵槍跑來救我,看我正唱歌哭笑不得。連隊里上下都知道我竟敢偷偷自學外語,卻沒有一個人“告密”。
那段苦澀又甜蜜的記憶永遠揮之不去。想想自己剛去北大荒時不滿18歲,在那里的7年時光轉瞬即逝,人一生能有幾個7年呢?斗轉星移間如今距下鄉(xiāng)時30多年已過去,自己重返北大荒時已是半百老嫗,人又能活幾個30年呢?
今天自己已是跨世紀的人,奔著“耳順”的年齡去了,我要抓緊把有限的生命活出精彩,活得有滋有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