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同昌干過一件沒人干成過的事,他步行走過了“死亡之?!彼死敻缮衬?。
“死亡之?!钡囊馑济靼椎煤埽褪菑膩頉]有人能活著走出過塔克拉瑪干。但宗同昌活著走過去了,能跟他一樣用自己的腳走過去的,只有駱駝。
一次次關(guān)乎
生命的歷練
想像一下,一只螞蟻在擁擠的人群中是什么景象。在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阿里,一個人就像一只螞蟻。到阿里的汽車上,有時會發(fā)生這樣的情況:車到站所有人都下來了,有人在車上還不動,過去一推,發(fā)現(xiàn)人在路上已經(jīng)被高海拔扼殺了。這就是高原給生命的注釋。西藏是世界屋脊,而阿里則是屋脊上的屋脊。
20年前,從拉薩到阿里都是砂石路,考察隊的舊解放和北京吉普起早貪黑地開了14天,宗同昌感覺就像從北京到拉薩那么遙遠(yuǎn)。在阿里,每天的前半夜宗同昌都因為高原缺氧,難受得根本睡不著,總得到后半夜困得實在不行了,才能昏昏睡去。
平時最簡單的吃飯也成了大麻煩。飯永遠(yuǎn)有一半是夾生的。沒有蔬菜,“當(dāng)時特別傻,不知道吃維生素”,異常干燥的大便每次都把直腸劃破,天天出血。“但是如果隔一天不去方便,那么就別想拉出來了?!弊谕f。
一天,留守山下的考察隊員和當(dāng)?shù)厝税l(fā)生沖突,忘了給山上送飯,晚上體力不支的宗同昌開始發(fā)燒。高原上感冒發(fā)燒,往往幾個小時就會肺氣腫,再過兩個小時就腦水腫,別說地廣人稀來不及送醫(yī)院,就是有醫(yī)院也懸乎。宗同昌躺在古格王朝寺廟的地上,睜眼看見的就是墻上關(guān)于地獄的壁畫,心說肯定活不到明天了。可第二天,宗同昌居然鬼使神差地熬了過來,由兩個人架著下了山。
在阿里一待就是3個月,離開西藏的時候,宗同昌的體重掉了十幾公斤。
當(dāng)宗同昌再次去阿里時已經(jīng)是1997年了,此后他又一連去了6趟。他一次次地迷醉于古格遺跡的絢爛,也一次次震驚于高原極限環(huán)境下生命的脆弱。
一次,為了尋找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遺址,考察隊走上了一條數(shù)百年無人行走的故道,走到半路發(fā)現(xiàn)一條河流截斷了道路。仗著水性了得,宗同昌挽起褲腿下水試路。3月份的阿里還正寒意凜冽,一下水宗同昌就麻了。前幾步河底平緩,再走幾步忽然腳下一空,宗同昌一下掉到了深水區(qū)的一個旋渦中?!澳谴尉筒铧c出不來了?!弊谕f。
還有一次,他們遇到突發(fā)的泥石流。在一條山谷里,泥石流在后面追,他們開著汽車在前面逃。宗同昌突發(fā)奇想,請司機略微減速,自己從汽車上跳下來,面對著奔涌而來的泥石流按下了快門,之后再轉(zhuǎn)身追上汽車?yán)^續(xù)逃命。問宗同昌不覺得這樣危險嗎?宗同昌臉上略微有一絲笑意,不說話。
2004年是宗同昌最累的一年,4月份結(jié)束穿越塔克拉瑪干,6月份幫助飛虎隊后裔到西嶺雪山立紀(jì)念碑,8月份又進(jìn)入阿里。這一年,也注定是宗同昌的多事之年。
在阿里,宗同昌所在的車一頭栽進(jìn)了山溝,宗同昌的腦袋撞碎了擋風(fēng)玻璃,頭痛欲裂,他們不得不休整了很長時間。重新出發(fā)后,他們?yōu)槌酚置半U走進(jìn)了沼澤地。沼澤里有一個個鼓在水面的土包,他們各自尋路,踩著土包跳躍前進(jìn)。
宗同昌一下沒跳準(zhǔn),掉進(jìn)了沼澤,折騰沒幾下稀泥就埋到了腰部。當(dāng)時其他人都還離得很遠(yuǎn),救援不及。好在宗同昌腦子沒亂,靈機觸發(fā),竭力把身體側(cè)了過來,連滾帶爬地不知怎么掙脫了出來。
一位隊友在遠(yuǎn)處的山包上,用數(shù)碼相機拍下了宗同昌死里逃生的整個過程。
他干成了一件
沒人干成過的事
徒步走過塔克拉瑪干,是宗同昌野外生涯的頂峰。
16名中日隊員和10名駝工帶著47峰駱駝,沿著北緯39度線走進(jìn)“死亡之海”。一百多年前就是在這條路線上,著名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一行險些全軍覆沒,最后以失敗告終。幾年后英國人斯坦因走了3天就知難而退,以后再也沒有人敢于嘗試。
因為深知此行兇險,日方為這一天足足準(zhǔn)備了5年。宗同昌收到邀請時,他的神經(jīng)發(fā)出的第一個信號不是危險,而是興奮。但是,宗同昌這次涉險的裝備除了攝影器材,就是15塊錢買的一雙膠底布鞋和一個手電筒。
上路第一天,日方一名隊員就感冒腹瀉退出,日本NHK電視臺的攝制組堅持了三分之一的行程也敗下陣來。所有人都渴望能夠徒步完成這段死亡行程,但是走到四分之一,除了宗同昌,所有人都被迫騎上了駱駝。
宗同昌一個人步行在隊伍最后,因為不能落得太遠(yuǎn),只能“跟駱駝較勁兒”,每天走十幾個小時。出發(fā)十幾天后到了和田河,徒步的宗同昌踩碎了冰層,一個膝蓋摔傷。宗同昌在冰水里趴了十多分鐘才勉強爬起來,這時已經(jīng)和駝隊走散了。
茫茫沙漠,沒有任何標(biāo)志,也沒有太陽,幾乎無法分辨方向。宗同昌身上只有每天帶的一小瓶水、一點餅干,找不到駝隊就是死路一條。憑著多年野外生存的經(jīng)驗,直到天黑,宗同昌才找到了隊伍。但是,膝蓋受傷使他以后的行程都必須拄著棍子完成。
這樣的情況下,宗同昌仍舊堅持每天寫探險日記。手電早就不行了,宗同昌就依靠感覺摸黑寫。冬季的沙漠,晚上氣溫在零下25攝氏度以下,為了防止凍傷,半夜小便都盡量不出帳篷,而用礦泉水瓶子接著。
走到大約三分之一的路程,宗同昌的小腿被毒蟲咬傷,傷口慢慢化膿紅腫。因為沒有合適的藥,只好涂上給駱駝治爛嘴的藥?!八凑灿邢鬃饔?。”宗同昌漫不經(jīng)心地說。。
即使這樣,宗同昌還是不肯騎上駱駝。馬上要走出沙漠的倒數(shù)第二天,宗同昌的體能早就到了極限,可這個時候他又和隊伍走散了。腳趾縫完全磨爛了,布鞋徹底報廢,縫過幾次后已經(jīng)沒法再收拾,宗同昌一步一步順著駝隊的蹤跡追趕。
忽然,宗同昌看見沙漠上飄舞著不知從哪里飛來的紙錢?;臎錾衬锏钠嫣貓雒孀屗赝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宗同昌哭出了聲。事后才知道,就是那一天,宗同昌的母親在北京去世了。每次宗同昌出門和回家,母親都會在一個本子上寫下他出發(fā)和回來的時間,這次,本子上只留下了出發(fā)的時間。宗同昌的母親沒能分享到兒子成功的喜悅。
宗同昌有時覺得自己很幸運:“這么多年能活著就很慶幸?!弊屗X得幸運的,更有他選擇的生活,這無疑是大部分人一生都不會有的經(jīng)歷。
(注:宗同昌,北京故宮博物院文物攝影師。)
(三友摘自《華夏時報》,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