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奶奶，其實是秦朝的奶奶，因為我嫁給了他，所以，奶奶也變成了我的奶奶。婆婆還有代溝，何況是奶奶，隔閡更深不可測。

早上我剛起床就聽到奶奶在房間里翻箱倒柜找東西，問她找什么，說找錢，明明放在床底下的，難道老鼠會叼走不成？我一下愣住，問她是不是放在一個塑料袋里，里面有一雙舊鞋子。奶奶驚訝地望著我，是啊，我的錢就放在鞋肚里。你放哪兒去了？我傻了眼。我沒放哪兒，當(dāng)廢品丟掉了。還是上個周未，奶奶跟她的那幫老姐妹出門曬太陽去了，我在家里大掃除，重點把奶奶房里好好地整理了一下。奶奶經(jīng)常喜歡把一些派不上用場的東西當(dāng)寶一樣藏起來，我常趁她不注意偷偷丟掉幾件，空出點空間來，她也覺察不到。那雙皮鞋還是我上大學(xué)時穿的，早該扔了。奶奶大概是想回老家的時候給哪個親戚的孩子穿吧，放在床底下實在零亂又占地方，我想了想，就拿出去扔了。

“什么？你扔了？里面有五百多塊錢呢！你這個敗家子啊！”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我說家里有那么多地方可以放錢，你為什么不放抽屜里一定要放到破鞋子里。她說：“放抽屜里哪有放鞋子里安全啊，就算丟在地上也沒人愿意撿，小偷進(jìn)來了也不會到那里面翻。哪里知道，家賊難防??！”我很生氣：“你是說我偷了你的錢？”“扔掉了和偷了有什么區(qū)別？反正就是我的錢沒有了！全沒有了！五百塊錢啊，我們鄉(xiāng)下人一年都攢不到這么多錢呢！你倒好，說扔了就扔了?！彼饴暳R起來?！昂昧耍銊e吵了，我賠你五百塊錢好吧！”我說?！罢l叫你賠我，我要我那五百塊錢，除非你去垃圾站給我找回來。別的錢我不要?！彼灰啦火?。真是不可理喻！我不再理睬她，上班去了。下了樓還聽到她在房間里“敗家子敗家子”地叫。

二

實在覺得委屈，在車上我給秦朝打了個電話，向他控拆奶奶的惡行，結(jié)果卻又招致一番指責(zé)。他說：“這完全是你的不對。首先，你清理她床下的東西應(yīng)該等她在家的時候，經(jīng)過她的允許，這沒什么稀奇的，農(nóng)村里沒有鎖門的習(xí)慣，也沒有保險柜，大都把錢藏在這類地方。第二你丟棄東西時要先細(xì)心檢查里面是否夾有要用的東西。第三既然錯已經(jīng)鑄成了，無可挽回了，你就要想辦法哄住奶奶。奶奶說要你去垃圾站幫她找回來你嘴上答應(yīng)好了。到時給她五百塊錢就說是從垃圾站找回來了不就行了嗎？”我莫名其妙就丟了五百塊錢冤不冤??？我抗議?！八懔怂懔耍Ы痣y買老人一笑嘛。”他安慰我。這個家伙，在他心里，美人無論如何都抵不上老人重要。

秦朝是奶奶帶大的，他的父母對他只盡了生的責(zé)任，養(yǎng)的責(zé)任全丟給了奶奶。奶奶為了供他上學(xué)，吃了很多苦。因此，秦朝對奶奶特別孝順。結(jié)婚后，就不顧她的反對把她接了出來。

自從奶奶進(jìn)了城，我的日子就開始雞飛狗跳。七十六歲的奶奶比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還讓人操心。奶奶的記憶力很好，秦朝小時侯干過些什么糗事她記得相當(dāng)清楚，可是我花了幾天時間教她學(xué)開門關(guān)門反鎖門，使用熱水器、液化氣。她卻老是想不起哪邊是左邊哪邊是右邊。她還經(jīng)常外出忘記鎖門。鎖了門又把鑰匙忘記在房里，我只好讓她像小孩子一樣把鑰匙用繩子系著掛在脖子上。還是有問題。有一回打電話給我，說鑰匙壞了，打不開門了。我趕回家找了半天才在別人的家門口找到她，原來她走錯了單元門。

奶奶一身操勞慣了，閑不住手腳，總想幫我們做點事，可是她不幫還好，一幫我更忙。她拖過的地我要用干拖把拖一回，還不能當(dāng)她的面。她擦桌子的時候把我的鍵盤放到盆里清洗。她幫我洗衣服洗得秦朝的一件棉質(zhì)襯衣沾滿了我一條藍(lán)色休閑褲的顏色。她擇的辣椒我吃出一截辣椒蟲。她還堅持說辣椒里面的蟲本來就是辣椒變的，可以吃。奶奶有嚴(yán)重的封建意識，重男輕女，天天叨念著要我給秦朝生個男孩子。我說要是個女孩子呢？她板著臉孔說：“那就再生！我給你準(zhǔn)備罰款！”晾衣服，她要把秦朝的衣服掛在最前面，我的掛在后頭。如果哪次我自己晾了衣服，把秦朝的掛到后面去了，她會一件一件地又給換過來。我給秦朝端茶倒水她不以為然。有時我要秦朝幫我剪個指甲，或按按背，她就滿臉不高興，說男人是天，怎么能當(dāng)傭人使。

秦朝總是向著他奶奶。我這回偏不聽他的，不把錢賠給奶奶，也不騙她說我從垃圾站把錢找回來了。

三

回到家，我重重地撞上門，向奶奶暗示，我還在生氣！她太過份了！可是房間里空空的，不見奶奶的蹤影。我的心懸了起來，喊了幾聲，沒人應(yīng)。推開她的房門，也沒有人。仔細(xì)一清點，她從老家?guī)淼囊挛锖孟裆倭藥准?/p>

奶奶出走了？我的心揪了起來。想起秦朝出差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好好照顧奶奶，凡事不要跟她計較，可是他走了還不到一星期，奶奶就失蹤了，我怎么跟他交差？

也許跟哪個朋友聊得興起，忘記了時間吧。我安慰自己。過了十二點，我再也撐不住了，跟秦朝說了奶奶失蹤的事。他氣急敗壞：“黃鶯，如果我奶奶有什么事，我唯你是問！”

隔著長長的電話線，我被他嚇得打了個哆嗦。

第二天我向單位請了假四處找那個老小孩。她沒有回老家，我往老家的親戚那兒打了電話，他們說只要有奶奶的消息就會通知我。五百塊錢，對一個老人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財產(chǎn)，她肯定心疼。可是我不僅連一句安慰和道歉的話都沒有，還把責(zé)任全部推到她的頭上，掉頭就走了，她心里怎么能服氣。想著她一個走路顫顫巍巍的老人，在大街上孤苦無依流浪，我只恨自己太殘忍。

我打印了兩百張尋人啟事，在火車站汽車站一路散發(fā)，張貼。我迫切地希望快點找到她，跟她說對不起，說以后我不再惹她生氣了。

秦朝下午就回來了。他給我發(fā)信息，要我回家。我沒有理睬他。打電話，我也不接。傍晚的時候，他又發(fā)來信息，說奶奶已經(jīng)自己回家了。

我打了的，飛快地往家里趕。打開門，看到奶奶正坐在沙發(fā)上抹眼淚。我喊了一聲奶奶，就嚎啕大哭起來：“你到哪兒去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著急嗎？你真是太讓人操心了你！你把我嚇?biāo)懒?！”奶奶抹著眼淚說：“我不是出走，是被騙了?！?/p>

前幾天，奶奶和兩個老太太在一家藥品超市前免費量血壓，一位中年男子拿著一疊表要她們填，說填好了可以免費一日游，還包中餐。三個老人經(jīng)不起誘惑，就去了。結(jié)果車子把他們拉到一個山坡上，那里種植了很多中藥材。幾個人天花亂墜地說起這片藥林如何如何前景廣闊，說服大家入股。一年后分紅，利息相當(dāng)誘人。當(dāng)時有好幾位老人做證，說他們已經(jīng)分了三四年紅了。老人們就你一百我兩百爭著入股。奶奶身上沒帶錢，特意打車回家拿。就是那破鞋子里的五百元。幸虧丟了，沒有入成股。昨天報紙上就出了新聞，說那些人是騙子。兩個入了股的老太太不相信，叫上奶奶去公司找人，公司早已人去樓空了。三個人又去了藥材基地，卻被告知，藥材是那兒的農(nóng)民種植的。因為藥場在鄉(xiāng)下，過了五點就沒有車子進(jìn)城了。三個人只好在山里借宿了一晚。

“幸虧我把你的錢丟了?！蔽议L噓了一口氣。

“騙子真是可恨！”奶奶罵。

“我先上班去了，奶奶，晚上回來再為你接風(fēng)洗塵?！蔽彝T外走。整個人卻輕松不起來，我不知道，以后奶奶還會鬧出什么事來。秦朝從后面追出來，鐵青著臉說：“你跟我道歉！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我垂著頭說：“不是說拿我是問嗎？我怕?！薄耙詾槲也恢?，就是小心眼，記仇唄！”“真的是怕。丟了奶奶，怕你打我?！蔽铱蓱z巴巴地?！拔铱纯矗膫€地方怕了？”他湊了過來，一張臭嘴就要往我臉上拱。“救命！”我叫。

“喂，青天白日的，干嘛呢？”奶奶出現(xiàn)在門口。

“沒干嘛，我們上班去了。”秦朝趕緊擁著我往樓下走。走幾步回頭發(fā)現(xiàn)奶奶已經(jīng)關(guān)門進(jìn)屋了，又神氣起來：“我自己老婆，想干嘛就干嘛，你管得著嗎？”

我苦笑了，這也許就是本來的生活吧，不管味道怎樣，總得笑著過。

責(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