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兵要退伍了。
雖然才八月底,但他確實要退伍了。
站在倉庫門口,看著那熟悉的水塔,再也不覺得每次抽水的“隆隆”聲和裝滿水時滴水的“叭叭”聲難聽了。他低下頭輕輕地撫摸著帽子上的軍徽,半天不曾將目光從上面移開。
“來!幫我一下!”拉水的韓老兵從車上拋下管子,他小心地放好軍帽去拽水管。
“你,考上啦?”
“嗯!明天就離隊!”他說話情緒并不高。
“祝賀你!”老兵甩了甩手上的水,從衣兜里摸出了煙盒,遞給老兵一支煙。老兵笑了笑沒說話,低著頭抽煙。
上等兵做夢也沒想到會當兵,也不愿意當兵。用他的話說就是部隊太呆板、單調。但他還是穿上了軍裝,隨著部隊踏上了圣潔的雪域高原。他也第一次擁有了“軍人”的稱號,第一次看到了高原雪域的風光,第一次被班長半夜急促的哨聲從熟睡中催醒,第一次和戰(zhàn)友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就是這太多的第一次,使他愛上了部隊,愛上了高原。所以,他決定報名參考,想建設他守護的這片圣土。
站的最后一班崗是六點到八點的崗,也是最后一班晚崗。西藏八月的黎明依然很冷。上等兵五點半就起了床,摸黑疊好了被子,穿上大衣站到門外等待交崗。他不想驚醒熟睡中的班長和老兵。
晴朗的夜空繁星燦爛,偶而有一顆拖著長尾的流星劃破夜空轉瞬即逝。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宛如龍脊,幾座高峰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他就站在崗亭前守護著它們。這是一幅安寧、祥和的畫卷,只是畫卷中的那個哨兵過了今天就不會再成為這畫卷中的守護者。
當?shù)谝豢|朝陽溫和地灑在整潔的營區(qū)時,沉靜的軍營在嘹亮的軍號聲中蘇醒。官兵們列著整齊的隊伍踏著晨光開始出操??谔柭暣似鸨朔?。上等兵又一次被震撼了、鼓舞了!這聲音多么熟悉??!是那么地豪邁、灑脫;那么地催人奮進!
午飯已經(jīng)過了,上等兵就要永遠地脫下軍裝了。兩個炊事班的老鄉(xiāng)跑到了倉庫,從油膩膩的工作服里掏出了兩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塞到了他手中。
“兄弟!這份心小弟領了,這錢我不能收!一個月津貼還不到三百呀!”
“這也就是個意思!一天的戰(zhàn)友,一輩子的兄弟!自己到學校要多保重!”兩個老鄉(xiāng)紅著眼走了。上等兵顫抖地握住這四百塊錢,覺得沉甸甸的。鈔票透著的油墨味中夾著一股汗香和一股淡淡的蔥香。
他穿上了便裝,寢室里的老兵都不在,顯得很空。
他敲了敲旁邊軍需助理虛掩著的門。推門進去,看見班長和兩個老兵背對著自己看報紙,助理趴在窗戶邊的書桌上寫著什么。上等兵站在門口做了幾次深呼吸,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勉強地堆起笑臉:“嘿!我走了!”
沒人回答,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寢室安靜得讓人窒息。他輕輕地帶上門,走了。在窗邊,他用力地向里面的戰(zhàn)友揮手,隔著玻璃看見助理取下了眼鏡,紅著眼眶拭去了鏡片上的水汽,班長和兩個老兵放下報紙轉身背對著窗戶,用手抹去了眼淚。上等兵低著頭飛快地離開。因為考試前就定好了規(guī)矩:如果他考上了,走的時候誰都不許掉一滴眼淚。
拉水的韓老兵叫住了他:“再轉過頭看一下倉庫吧!或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了!”
他轉過頭,定格了倉庫在腦海里的印象:藍天白云下的庫房和寢室是一個整體,雖說是老舊的土坯房,但任何一座別墅都無法和它相提并論。他再也不埋怨屋頂漏水會打濕他的床了。一群喜鵲繞著庫房飛舞,一只很大的喜鵲跳到他床邊的窗臺上“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軍人俱樂部門前的空地上豎著根旗桿,鮮艷的五星紅旗在桿頂飄揚,旗桿正好對著俱樂部門上懸掛著的“八一”星徽。他放下行李,恭敬地向著國旗和星徽敬了個軍禮,久久地不肯放下右手,久久地,久久地……
走出大門的那一刻,腿像灌滿了鉛一樣,很沉,很重。站在馬路對面看著威嚴的軍營大門,兩個警衛(wèi)排的戰(zhàn)友英姿颯爽地站在崗亭上一動不動,堅毅的目光寫著“神圣”,上等兵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了,奪眶而出,將眼前的景物變模糊了。他向著自己的部隊,不!半小時前還是自己所在的部隊深深地鞠了一躬。大門右邊的衛(wèi)兵——他的戰(zhàn)友立即有了回應,沖著他認認真真地回了軍禮。他知道,衛(wèi)兵想對他說:“戰(zhàn)友!一路好走!”
上等兵走了。在若干年以后,這支部隊也許不會有人記得他的名字。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經(jīng)也是共和國鋼鐵長城上的一塊磚,有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泛稱里包含了他——“兵”!
(作者單位:西藏民族學院人文學院04文秘與辦公自動化1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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