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原最后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透明了。他的整個大腦，已經(jīng)全部模糊，感覺自己的全部身體，都已沒有了任何的重量。他艱難地眨了一下眼，前面的景像全都是血紅血紅的，讓他看不清任何東西。

李原最后用力地把身體往上撐了撐，將全身的力氣都凝聚在眼皮上，想將眼睛睜得再大一點，好看清楚一些。但是，他的眼皮卻仍是一動也不動。他覺得一陣強烈的睡意已經(jīng)猛然襲來。他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剎，李原又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和剛才發(fā)生的一幕幕情景。

清晨，整個拉薩還籠罩于一片靜謐之中，幾乎還看不見人影的大街上突然傳未了一陣凄慘的叫聲，一個滿臉血污的男子正被另外一個拿著刀的男子追趕。前面的那個男子跌跌撞撞，后面的那個毫不留情，仿佛前面的那人與他有著深仇大恨，他只是揮舞著手中的刀，不斷地向著前面逃跑的男子砍去。兩個男子的身上都濺滿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鮮紅的血跡。終于，前面那個男子在慌不擇路中一跤跌倒，此時，后面的男子立即上前，左手抓住了跌倒男子的胸前衣襟，在那男子還沒有任何反抗動作的時候，就右手高舉血淋淋的刀，一刀砍了下去。靜謐的拉薩被一聲絕望而凄慘的叫聲所驚醒。一群警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們舉著手中的槍，包圍了那兩個人。但明顯地，被砍的那人已經(jīng)完全癱軟在了地上，而另一個人，則緩緩地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圍在他身邊的一群警察，然后就舉起雙手，手中的砍刀也“哐 ”一聲掉在了地上。警察上前，把那人的手銬上，然后塞進了警車。此時，救護車也呼嘯著而來。

被砍的人就是李原，砍人的叫次仁。次仁是李原在生意上的搭檔扎西的同村人。扎西每年都直接給李原提供最優(yōu)質的蟲草，是他的一個貨源人，而次仁也是扎西那個村李原今年才培養(yǎng)的另一個貨源人尼瑪?shù)挠H弟弟。

三年前，李原從四川到西藏，看準了西藏的蟲草生意很賺錢，便在拉薩開了一個專門經(jīng)營蟲草買賣的門市。李原的蟲草都是直接從藏民手中收購的最好的品種，少去了經(jīng)銷商中間的克扣，質量也非常過關，這讓他的店子從一開業(yè)，就贏得了良好的信譽，沒多久就成了拉薩有名的專門經(jīng)營蟲草生意的大老板。

李原生意好了后，還專門培養(yǎng)了幾個固定的貨源，以比較優(yōu)惠的價格從他們的手中收取高質量的蟲草。而扎西，也就是這幾個貨源中與李原合作得最多的一個。

扎西的老家是一個專門產(chǎn)蟲草的天堂。那里山高雪厚，是整個西藏最適合蟲草生長的地方。而扎西，因為家里人多，在采集蟲草還主要靠人力的今天，十多個人的家庭規(guī)模就為他家能采集到更多的蟲草提供了一個最為有利的條件。

每年的蟲草收購完了之后，李原都會請包括扎西在內的其他幾個貨源人一起，在拉薩玩幾天，以感謝這些人為他的生意提供了堅強的后盾，使他免除了后顧之憂。而包括扎西在內的幾個貨源人看老板這么對得起自己，也就更加努力地為李原提供最好的蟲草。

李原被次仁砍倒的前幾天，就是李原在今年蟲草收購完成后，專門邀請幾個貨源人來拉薩玩的時候。但他沒有想到，這次卻并沒有給他帶來好運，相反，卻在次仁鋒利的砍刀下，倒在了拉薩的大街上。李原倒在大街上時，次仁還扔了一把竹簽在他的身上。

李原和次仁的恩怨，還得從兩個月前說起。

二

兩個月前，也就是這一年的５月份剛剛開始的時候，李原把生意托付給了家人，自己就和弟弟李北及其他幾個人一起，親自踏上了今年到鄉(xiāng)下收購蟲草的路。蟲草的收獲期就在每年的５月底至６月初。在崎嶇的山路上，李原一行開著兩輛小車走了好幾天。好幾個大的貨源戶都向李原發(fā)出了等蟲草一采完，就直接給他送去的保證。但不少貨源戶同時也為難地說，由于今年的收成不好，所以蟲草的數(shù)量可能會比以往少得多。李原聽了，就有了一絲隱隱的憂慮，心想看來一定得找到新的貨源戶，才能保證自己今年能大賺一筆。

到扎西家之前，李原吩咐其他幾人先回去，自己和李北到了扎西位于一個村子的家里。這里是李原此行的最后一站，整個村子都還被積雪覆蓋著，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一進扎西的家門，李原就仔細詢問了扎西有關今年蟲草的采集情況。

扎西說，今年蟲草的收成的確不怎么樣，他們一家從５月初上山，就都一直呆在山上，只為能搶得先機挖到更多的蟲草。他還說，現(xiàn)在絕大多數(shù)挖蟲草的人都是帶著帳篷和干糧，就吃住在山上。

李原沉吟了一會，就說，他想親自到山上去看一看情況。

扎西想勸他，但知道李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于是就決定明天一齊上山。

吃晚飯的時候，扎西專門燉了一鍋蟲草湯并做了一條魚。李北吃著吃著，卻突然感覺自己的喉部很痛?？蠢畋蹦樕敲措y看，扎西一家人都慌了，李原說肯定是被魚刺卡住了。扎西的家人忙拿來了一瓶醋，聽說醋能軟化魚刺。但李北都喝了近一瓶醋了，卻都沒有把喉嚨里卡住的東西吞下去，相反，還越來越痛。最后，沒有辦法了，只好往村里的衛(wèi)生所送。

幸好衛(wèi)生所很近，李北一被送進去就得到了及時的搶救。李原對醫(yī)生說李北被魚刺卡住了喉嚨，那醫(yī)生用一個儀器看了看，然后就用一個鑷子探了進去，一會兒，在李北一聲痛苦的吼叫聲中，竟取出了一根小小的竹簽!

李原一看，大為驚訝，心想吃魚怎么會吃到了竹簽呢?扎西一家卻立即對李原說可能是煮魚時不小心摻雜進了一點竹簽。李原看到，扎西說話的時候，神情有些慌張。

晚上，安排李北休息后，李原突然想起自己的車子還在外面露著，現(xiàn)在天很冷，他害怕下雪會把引擎凍住，明天不好發(fā)動。所以，他又起床出了房門，準備到外面去把車子開到一個能遮風雪的地方。

他出了門，外面果然又下起了雪，車子上也覆蓋了不少的降雪。就在李原剛剛要上車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在車子的左邊還站了一個人。那人似乎也在那里站了很久，全身都是雪。他看了看李原，然后說，你就是拉薩來的到我們這里收購蟲草的李老板?李原說，是啊。李原認為這個人可能是來看一看這里很少看到的車子，就沖他笑了笑。那人卻在雪地里又說，那今年我的蟲草，你收不收?李原當下就說，收啊，只要是好蟲草，我都收。那人說，那好，我叫尼瑪，住在那邊，他用手指了指一處房子，又說，我明天要上山，到時把蟲草采完了，就給你送來。李原點了點頭。尼瑪說完，就轉身走了，剛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李原說，我有一件事想提醒你一下。李原有點奇怪，問，什么事?尼瑪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壓低了聲音，說，扎西的蟲草，你可要注意啊，然后就徑直往李原的手里塞了一點東西。李原一看，竟是幾根蟲草。他抬頭看著尼瑪，問，這是什么意思？尼瑪說，這些蟲草是前幾天我偶然得到的扎西家的蟲草，你仔細看看，說完，就扭頭走了。

李原隱隱地感覺肯定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三

李原回到屋里，他反反復復地拿著那些蟲草在琢磨，但卻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問題。突然，他聽到外面?zhèn)鱽砹艘魂囆鷩W。他出去一看，卻是扎西和剛才的那個尼瑪在雪地里打了起來，旁邊有人已將兩人分開。但扎西和尼瑪卻好像都還余怒未消。原來剛才扎西質問尼瑪為什么這么晚還在自己家門前閑逛，因此兩人就打了起來。

李原覺得這事也忒小了，兩人怎么會就動起手來了呢?

那天晚上，李北悄悄向一個村人了解情況，才知道原來尼瑪和扎西家一向不和，兩家人每年都為了草場的事在爭斗。李原聽了，就對他們說，如果你們兩家是為了草場，能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扎西和尼瑪都點了點頭，似乎也早就有了這個意思。最后兩人決定，明天就談有關草場的事。

第二天，李原不得不推遲了到山上去的計劃。一大早，兩家人就在有關村干部的主持下開始了談判。事情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村子后面有一匹山，一面叫北山，一面叫南山。兩座山都盛產(chǎn)蟲草，但北山比南山稍微大一些，而南山的蟲草質量比北山又要好一些。當?shù)卣疄榱吮ＷC每年挖蟲草能有序地進行，便在幾年前對所有的草場都進行了分配，在分到扎西與尼瑪兩家時，就把南山分給了扎西一家，北山分給了尼瑪一家。但分配結果卻讓兩家都不滿意。扎西認為自己家人多，所以應該要北山，而尼瑪認為北山面積大，扎西家不應該有這么大的草場。所以，為了這一點，兩家就經(jīng)常爭吵，當?shù)卣舱{解不過來，好幾年，為了這兩個草場的事，兩家還相互斗毆，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

當天，兩家人坐在談判桌邊，但任憑村干部怎么說，兩家人卻仍是爭吵不休，最后還是鬧得不歡而散。

李原想，為了保證自己的蟲草收購量，他感覺有必要到尼瑪家去看一下。當天下午，李原就悄悄去了尼瑪家。尼瑪拿出了自己家里已采集到的一些蟲草給李原看，李原一看，這些蟲草質量還真的不錯。于是，他當即拍板，到時一定收購他的蟲草。

從尼瑪家出來時，李原問尼瑪，說那天你給我?guī)赘x草是什么意思?尼瑪就說，你回去把那些蟲草從中間折斷看一下。

剛從尼瑪家出來，李原就看到了扎西。原來扎西在家里突然不見了李原，認為他出了什么事，便到處找他。李原看到扎西恨恨地看了尼瑪家的房子好幾眼。

晚上和李北休息時，李原又拿出了那些蟲草，并按尼瑪所說的輕輕地將其中的一根折斷。突然，他驚呆了，原來，他看到在蟲草的軀體里面，竟靜靜地躺著一根竹簽!

李原甩掉了那根蟲草，又連連折斷了好幾根，都是如此。李北在一旁看了，也是目瞪口呆。他終于明白自己的喉嚨為什么會被竹簽卡住了!蟲草這東西本來很小，是很難做手腳的，沒想到扎西竟想到了這么一個餿主意。他肯定是將蟲草先折斷后，再用細竹簽將其串起來。因為蟲草個體小，只要串得仔細一點，從外形上就根本不會有人看得出來。而這樣一來，加在里面的竹簽就會以蟲草的價格來賣!李北很生氣，當即就想去找扎西算賬。他忿忿不平地說，這扎西，不僅想謀我們的錢，昨天還害得我那么的痛苦!真是個混賬東西!李原卻拉住了他，說，不行，這幾根蟲草是從尼瑪那里得到的，他雖然說是從扎西家拿的，但我們又沒看見，況且他們兩家本來就不和，因此這事還不能確定就是扎西做的!李北說，那昨天我被卡住的事怎么解釋?李原說，他說是煮魚時不小心摻雜進了一點竹簽，這也說得過去啊。李北就說，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李原沉吟了一下，說，我們還是先等扎西的蟲草全采集完了再說。李北點了點頭，然后說，我看今年的蟲草收集肯定不會像以往那么簡單了!李原也點了點頭，說，今年蟲草產(chǎn)量低，我們的確得對扎西防備一點。

第三天一大早，李原兄弟倆就和扎西一起上了山。

四

李原到了草場后，發(fā)現(xiàn)整個草場上到處都是帳篷，也到處都是人。但所有的人，都是靜靜地趴在地上，一個地方一個地方仔細地看，偶爾翻動一下草皮，竟沒有一個人作聲。

扎西帶著李原直接找到了他的叔叔普布。他們走到了普布身后，普布也沒有察覺。扎西喊，普布。普布卻頭也不抬，低聲吼，叫什么叫!李原知道挖蟲草有一種說法，就是在找的時候千萬不要說話，否則一說話，有了聲響，蟲草聽到了，就會跑得無影無蹤。所以，扎西就用手拉了一下普布，普布很生氣，他回過了頭，一看是李原他們，就站了起來。

他把李原帶到扎西一家在草場上的帳篷里。李原問普布，今天收獲如何?普布指了指自己腰間的一個袋子，說，還一般吧，但你也看到了，來了這么多人，所以，比去年還是少得多了。

剛說到這里，外面卻突然吵了起米，而且聲音很大。扎西忙掀開帳篷，李原兄弟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卻是兩個人為了爭一根蟲草打了起來。扎西上前，拉開了一個人，然后又轉身，一拳向另一人打去，那人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李原顯得有點目瞪口呆。雖然早就聽說了草場上好多人為了爭蟲草而打架，但親眼看到，卻還是第一次。

身邊的那人用藏語說，哥，再教訓這混蛋一下!李原聽得懂大部分藏語。他聽了，知道這個人肯定是扎西的弟弟。扎西聽了，果然又要上前，那倒在地上的人看了扎西的架勢，忙翻身爬起跑向了遠方。扎西一邊看，一邊還在原地揮舞著拳頭。

李原走了過去，扎西扭頭對他說，對次仁這種人，就應該這樣!扎西的弟弟說，就是嘛，那根蟲草本來就是我先發(fā)現(xiàn)的，他卻說是他先發(fā)現(xiàn)的，硬要跟我搶。而且，他家的人明明知道這里已經(jīng)過界了，不是他們北山的地界了，還過來挖，這不是故意找茬嗎?李原聽了，知道剛才那人叫次仁，而且還是尼瑪?shù)募胰恕?/p>

臨近中午，好多挖蟲草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準備吃午飯。扎西一家也都聚在了一起，圍坐在帳篷邊的一塊空地上。

正在吃飯的時候，一群人卻突然闖了過來。李原一看，走在前面的那個人就是剛才與扎西打架的次仁，他的后面跟了十好幾個大漢。那群人走了過來，次仁指著扎西說，就是他們剛才搶了我的蟲草!為首的一個人急步上前，抓住扎西，像剛才扎西打那人一樣，一拳就打了過去，扎西手中的酥油茶碗一下就掉在了地上。見扎西挨打，扎西的家人也立即站了起來，他們有的人手里還拿上了棍棒，一群人瞬間就混戰(zhàn)了起來。

李原明白，這種爭斗僅憑自己，是沒有辦法調解的。他便想往人群外走，去找警察。每年挖蟲草的季節(jié)，政府為了保證群眾有序地挖蟲草，一般都會在重要的草場安排一些警力來維護秩序。但李原還沒有跑出人群，就覺得背上被打了一棒!他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

李原感到自己肯定被擊傷了，因為背心也開始隱隱地痛。他想翻一下身，卻感覺一只腳踏在了他的背上。他想，完了，這下可慘了!他用盡全力扭過了頭，卻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和一支高高舉起已對著他準備用力砸下的木棒。

他閉上了眼睛。背上的腳卻突然松開了，隨即他被人拉了起來，他睜開眼，卻看到那人一把抱住了他，你是李老板啊!李原仔細一看，認出了這人原來就是尼瑪!

這時，一群警察也趕了過來。

草場上發(fā)生了這樣的惡性事件，維護治安的警察很是生氣。他們勒令扎西和尼瑪兩家人都暫停挖蟲草五天，等把事情調查清楚了再說。在協(xié)助警察調查的過程中，李原知道了原來這里每年挖蟲草最多的，除了扎西一家外，另外的就是尼瑪一家了。因此，兩家為了爭奪更多的蟲草，加上兩家都認為草場的分配不合理，所以一直以來都在明爭暗斗。而今天的打架事件，也明顯是因為兩家的積怨甚深而爆發(fā)的。而那天與扎西的弟弟搶蟲草的那個次仁則是尼瑪?shù)牡艿?。尼瑪?shù)母改冈缡牛c自己的這個弟弟從小相依為命，兄弟感情異常的好。

這時，李原也明白了，難怪那天晚上尼瑪是悄悄地來找他的。可能是害怕扎西知道，認為是他在搶自己的生意，從而引發(fā)沖突。沒想到?jīng)_突卻還是在草場發(fā)生了。

因為打架事件，扎西和尼瑪兩家人，除了留下幾個人看帳篷外，其他的人都回了村子。

五

回到扎西的家，李北卻想回拉薩。扎西一家雖然氣憤難平，因為有好幾個人都受了輕傷，卻還是挽留李原他們多住幾天。李原也想把蟲草收購完后親自帶回去，因此就答應了。

在警察調查的這幾天里，李原整天和李北在村子里轉。一天，他們又遇上了尼瑪，尼瑪?shù)念^上包著紗布，明顯是在那天的打架事件中受傷的。他先向李原道了歉，說那天錯打了他。李原苦笑了一下，說沒什么，反正也只是輕傷。尼瑪說，他今年挖了好多上等的蟲草。李原聽了，說要再看一看。尼瑪帶著李原到了他家，拿出了一部分到目前為止挖到的蟲草。李原一看，質地與上次看的基本上都差不多，看完后他便對尼瑪說，你放心，只要你挖的全是這樣的蟲草，我保證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尼瑪后來又問李原，說你又收購扎西的蟲草，又收購我的，你不怕扎西生氣嗎?李原說，我是個生意人，我不管其他，我只要有貨就行了。扎西又說，可是我們兩家關系這么不好，你不怕影響了你的生意?李原笑了笑，說，怎么會呢，你們兩家的事其實與我無關的，我要的只是蟲草，誰的好我就買誰的。尼瑪說，上次我跟你提醒的事，你現(xiàn)在明白了吧?李原點了點頭，說，我這段時間都在提防扎西那小子，看他還想不想得出什么新鮮的花樣!不過我覺得他家里的人這幾天卻有點神神密密的，老關在一個房間里偷偷地干什么!是不是又在往蟲草里串竹簽啊?尼瑪說。李原點了點頭，說，我會注意的。真的那樣，他家的蟲草我今年就不要了!

處理結果下來了，因為后果不是很嚴重，兩家人也都沒有受重傷，所以是兩家各罰了一定數(shù)額的款，把主要的肇事者教育了一下，就完了。處理結果下來的當天，扎西和尼瑪兩家人，就都立即又上了山，開始挖蟲草。因為兩家人都知道，本年度挖蟲草的時間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只有幾天了，必須要盡可能地抓緊時間。

重新上山后，兩家人雖然還是在一個草場上，卻都盡量避免著再見面，因此倒也沒再發(fā)生什么沖突。

就這樣過了幾天，在草場管理人員的一聲哨響之后，今年的挖蟲草季節(jié)就結束了。

扎西一家都回到了村子。一家人把所有挖到的蟲草一匯總，數(shù)量上果然比往年少了不少。李原默默地看著扎西一家對蟲草進行的最后處理。他知道，扎西已經(jīng)就把他當成了這批蟲草的主顧。但在一天扎西叫李原把蟲草的數(shù)量和質量再看一下的時候，李原卻緩緩地對他說，再等兩天吧。扎西有點疑惑，以往李老板都是在蟲草采集完了就馬上帶回拉薩，這次卻叫他等一等，但他也沒有多問。其實李原在想，今年扎西的蟲草比往年少了不少，而且質量上他也有了懷疑，因此他想先等一等，然后找機會去把尼瑪家的蟲草收購過來!況且，他也不好意思當著扎西的面把蟲草折斷檢查。因此他吩咐李北，在這兩天里，一定要找機會看看扎西的蟲草里串了竹簽沒有。如果有，那扎西家的蟲草就不要了。李北說，放心吧，我會想辦法的。但扎西因為李原每年都給他一個好價錢，便很感謝李原，就整天都呆在他的身邊，熱情地招待他，讓李原找不到機會出去。終于，扎西家來了客人，被李原找到了一個機會溜了出去。

六

李原和李北就徑直找到了尼瑪?shù)募?。到尼瑪?shù)拈T口時，他們發(fā)現(xiàn)尼瑪正一個人站在家門口。他的房門緊閉，家里似乎沒有了其他的人。

尼瑪一見到他們，就說，你們來了?我都等了你們好久了。李原說，我們進去看看吧?尼瑪說，不進去了，換一個地方吧，我怕扎西不愿意你收我的蟲草，到時又找到我家里來搗亂。李原說，好吧，我就覺得上次來你家他就很不高興。

尼瑪?shù)募缟峡噶艘粋€袋子。李原一看，就知道是蟲草，而且起碼有十好幾斤。十好幾斤的蟲草，以現(xiàn)在最低的價格來算，至少也要值三十幾萬。尼瑪帶著他們，來到了一個離村子有點遠的地方。李原一看，這個地方基本沒人，而且不遠處一棵大樹下還有一個石頭平臺，平臺邊就是一道懸崖，下面全是厚厚的積雪。李原想，這尼瑪，為了避開扎西，竟煞費苦心地找了這么一個偏僻的地方。

李原看了尼瑪?shù)南x草，感覺質量很不錯。于是，李北就對尼瑪說，他先回去拿放在車上的公平秤稱一下蟲草的重量。李原每次下鄉(xiāng)收購蟲草，都是自己帶公平秤。

李北這一去卻是好久。李原和尼瑪都等得不耐煩了的時候，他終于回來了。他一邊看后面一邊說，剛才他打開車門的時候被扎西看到了，他似乎有點懷疑。幸好他裝著擦車，才將扎西蒙了過去。然后李原就將袋子里的蟲草秤了一下，然后就算出了價錢，總共是三十七萬。

李原自己身上帶了銀行卡。他對尼瑪說，他和李北馬上就到縣里的銀行去取錢，因為縣城離這里也就二十分鐘的車程而已。尼瑪答應了，說一個小時后在這里等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李原從銀行里一共取出了５０萬。他想，如果自己要扎西家的蟲草，那也要值１０萬左右。這兩天李北找機會悄悄對扎西家的蟲草看了看，到目前還沒有發(fā)現(xiàn)有摻竹簽的行為。李原問，扎西發(fā)現(xiàn)你檢查他們的蟲草沒有?李北說，應該沒有吧，這兩天他們都很忙的。

李原開著車拿著錢回到村口的時候，卻在路上發(fā)現(xiàn)了扎西。扎西黑著臉站在了道路上，擋住了李原的車。

李原把車停了下來，問扎西怎么了?扎西說，李老板，你今年是不是不想要我的蟲草了?李原聽了，詫異地說，怎么會呢?扎西又說，我今天早上就是親眼看到你弟弟李北在偷偷地看我家的蟲草，而且，我剛才悄悄跟著你兄弟，看到你們在懸崖邊和尼瑪交易了!你們還用秤稱了他的蟲草，稱完后你們就去了縣城，一定是去提款了!

李北看了看扎西，說，是的，你說的的確不錯，可我想你把上次我吃魚被竹簽卡住的事說清楚!

扎西的臉馬上紅了一下，說，既然你們都這么說了，我想你們肯定也知道了我往蟲草里放竹簽的事，我也不妨給李老板說清楚，他頓了一下，又說，是的，你們來之前，我的確是想在蟲草里面做一點手腳。因為今年蟲草少，而且我們這里好多人都說這樣做可以多賺錢!但你們來了后，我想到你們這幾年來一直都以高價格收購我的蟲草，所以我覺得如果我也這么做，就肯定對不起你，因此我已經(jīng)放棄了這種骯臟的想法!

李北說，那為什么我還吃到了一根串了竹簽的蟲草呢?

扎西回答，我們在你們來之前，是做了一些，但數(shù)量不多，那些做了手腳的，我現(xiàn)在也并沒有想要賣給你們。你吃到的，肯定是我們不小心放進去的。

前幾天你們一家人老是偷偷地關在一個房間里，又怎么解釋?李北說。

那只是因為我們內心有點愧疚，就關在房間里把里面的竹簽全抽出來而已。害怕你們發(fā)現(xiàn)，才不得不關著門。扎西回答。

李原問，那你能保證今年的蟲草沒有摻假，質量也與往年一樣?

扎西堅定地點了點頭。

李原便對李北說，那好，你再到扎西家去看看，完了后如果質量真的可以，沒有摻假，就把扎西家的蟲草也收購了，然后我們在這里會合!

李北說，我們一齊去吧。

李原說，你一個人去，注意點就行了。

李北就和扎西一起去了扎西家里。

看他們兩人走了，李原估計一個小時差不多了，然后就發(fā)動汽車，向懸崖方向開去。

半個小時后，李原的車停在了先前的地方，不一會兒李北也上了車。李原問李北，扎西的蟲草怎么樣?李北點了點頭，說不錯，果然如他所說，與往年的質量一樣的好，并說他已經(jīng)付了錢。李原就馬上開車往拉薩的方向趕。

七

幾天后，李原回到了拉薩。他把自己這一行收到的蟲草馬上就放在了店子里面，沒幾天，這些蟲草就全部都被人買了去。

但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卻陸續(xù)有人來退貨。李原問原因，別人都是當著他的面，隨便拿出一根蟲草，然后從中間折斷，十有八九，蟲草的軀體里面就會有一根竹簽。

李原非常生氣，他質問李北當初怎么沒仔細對扎西的蟲草把關。

李北委屈地說，他當初可是仔細又仔細了的啊，在肯定絕對不會出問題之后，才收購了扎西的蟲草的。

李原一想，憑李北對蟲草的經(jīng)驗以及他自己被竹簽卡住過的經(jīng)歷，的確是不太可能出問題。那問題出在哪里呢?

他想了又想，突然恍然大悟!當初都只去注意扎西了，而對尼瑪，卻根本就沒有在意!一定是尼瑪故意向他透露了扎西家蟲草里串竹簽的事，然后博取自己的信任，從而使自己放松對他的警惕!果然，當初他和李北在看尼瑪?shù)南x草的時候，都只是憑以往的經(jīng)驗對尼瑪?shù)南x草進行了一般性的檢查，根本就沒有想到尼瑪?shù)南x草里也可能串了竹簽!

李原一想，心里就后悔萬分!后來，好說歹說，才把那些摻了竹簽的蟲草處理完。這樣下來，李原今年的蟲草生意不僅沒有賺到錢，相反，還賠了一大筆。而且，因為串竹簽事件，好多人都對他的信謄產(chǎn)生了懷疑，所以，他蟲草店里的生意就大不如前。

但之后，他還是像往常一樣給幾個比較大的貨源戶打電話，叫他們來拉薩玩，但是唯一卻沒有給扎西打。

沒想到，當一天晚上李原和幾個貨源戶正在拉薩的一家娛樂場所快樂的時候，次仁卻突然不請自來。

次仁進來，也沒有多說，只是不停地給李原敬酒。李原本來一見次仁進來就想走，但次仁卻一直拉著他，不讓他走。李原仔細地看了看次仁，覺得他好像并沒有什么目的，再加上今年生意上賠了不少，心情也很郁悶，次仁也還算是一個熟人，所以也就陪著次仁不停地喝酒。喝酒的間隙，次仁還對李原說，他剛才來拉薩的時候，在路邊的一個小攤上看到了一把藏刀很漂亮，所以就買了下來。說完，還把那把藏刀給李原看了。李原一看，那刀虎虎地閃著寒光，便說，好刀，果然是好刀!

這一晚，一直到快天亮后，大家才散去。李原已經(jīng)醉得幾乎不省人事了，而次仁一直陪著他到了最后。之后，人都走光了，次仁就扶著李原出了酒店門，然后就到了大街上。一到大街上，李原就招手叫出租，但次仁卻一把抓住了李原，然后就急速地從腰間拔出了那把剛買的藏刀，一刀就砍在了李原的身上。

于是，就出現(xiàn)了開頭的那一幕。

原來，李原離開村子后不久，大約十天左右，氣候就好轉，天氣升溫，村子里的雪就基本上也全融化了。這時，人們就在離村不遠處的一個懸崖下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經(jīng)查證，這人就是本村的尼瑪。

尼瑪全身頭朝下摔下懸崖的。整個頭顱已經(jīng)完全面目全非。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竟什么東西都沒有。而且后來警察一調查，尼瑪?shù)募胰司拖蚓煺f，家里包括今年所挖到的和前幾年挖到?jīng)]賣的十幾斤上好蟲草已沒有了蹤影。警察于是便懷疑是有人故意搶劫，并謀害了尼瑪。但尼瑪事發(fā)的地點是懸崖，而且懸崖下面以前的積雪很厚，雪一化成水之后，便把事故現(xiàn)場都沖了個干干凈凈，所以根本無法找到任何線索。

警察的懷疑，同樣也在扎西的心底留下了一個問號。他也知道，本村家里擁有蟲草最多的，就是他家和尼瑪家。這個村子很閉塞，外人很少來。而前一段時間在這里呆得最久的外村人，就只有李原和李北兩人。而他家的蟲草是李北收購的，之前李原曾說過在村口等李北。這讓他非常的懷疑，為什么當時李原明知他的蟲草可能有問題，卻也不和李北一起去他家仔細看看，而只叫李北一個人去呢?而且，一收購完蟲草，兩人就馬上離開了，很明顯，李原肯定在李北到他家的那一段時間做了什么事。雖然尼瑪和他的關系一向不好，但現(xiàn)在尼瑪出了這么大的事，而且連命也沒有了，因此扎西就在警察來村里調查時對警察說了自己的懷疑。但警察聽了后，卻說，我們現(xiàn)在懷疑是可以，但卻沒有任何證據(jù)，這可不好辦啊。警察這樣說了，扎西也就不再言語。但當時在現(xiàn)場聽到這番話的，卻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尼瑪?shù)挠H弟弟次仁。次仁聽了，也覺得哥哥的死一定有問題。他自己從小是哥哥親手帶大的，和哥哥這么多年的感情，使他一聽到這話就非常的氣憤。因此，他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這個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后來，次仁就一個人悄悄地去了拉薩。到拉薩后，他從各個方面對李原展開了調查。查了好久，卻都是一無所獲。后來的一天，他偶爾逛商店時，發(fā)現(xiàn)在一家蟲草店里的一瓶蟲草有點特別。因為他在那瓶蟲草里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藏香香味。而那種藏香，卻是他們村的特產(chǎn)，且不外銷，都是他們自產(chǎn)自用，外人想買都是買不到的。這種藏香，因為不同人家的喜好，又有好多人家喜歡在里面加一些自己喜歡的原料，因而味道又有很大的不同。而蟲草在一個人家里放久了，難免也會染上自家藏香的一些味道。而次仁那天聞到的味道，明白無誤地就是自己家那種藏香的味道。而且這種味道還有點濃，很明顯，不會是往年而肯定是今年的。之后，他還專門買了幾根那種蟲草，然后把每根蟲草都從中折斷，果然，里面幾乎都串了竹簽!而串竹簽這種事，也是今年才從他們村甚至可以說是從他們家剛開始的，其他產(chǎn)蟲草的地方都還不知道這種騙人的方法。這樣，他便確定，這就是自己家今年失蹤了的那批蟲草。于是，他便叫來了老板，問老板這蟲草是從哪里進的貨。老板說，還有哪啊，當然是“富仁蟲草店”了?！案蝗氏x草店”就是李原開的。一聽那老板那么一說，次仁的心里就馬上有了底。之后，他就去街上買了一把嶄新的藏刀。

李原卻至死都沒有弄明白，次仁是如何確定是他搶了尼瑪?shù)南x草并殘忍地將尼瑪殺害了并扔下了懸崖的。他更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怎么卻那么容易地就上了尼瑪?shù)漠?

（作者單位：西藏自治區(qū)人大常委會辦公廳研究室）

責任編輯：白瑪娜珍

責任校對：陳洪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