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朋友把辦好的廠牌廠服交給我的時候,我特別高興,畢竟,在那么短的時間里找到工作,沒有給朋友帶來很大的麻煩。我對自己說:一定要好好干,再苦再累也得堅持,至少今年要干下去。我知道,外出打工不容易,找一份工作更不容易。我在廈門打工的時候,就曾吃過兩個月內找不到工作的苦頭,那時身上的錢花光了,只好向老鄉(xiāng)借,沒地方住,晚上就睡在橋洞里,白天四處找工作,還得受治保會的人盤查。我害怕又落到那種處境,所以,我警告自己:為了生活,必須忍辱負重,吃苦耐勞。
我被分在這家廠的三工區(qū)上班。走進三工區(qū)的沖壓車間,我嚇了一跳,車間里怎么這么臟?昏暗低矮的車間里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已經切割好的鐵板,中間有一條能容叉車通過的過道,兩邊排放著大小不一幾十臺沖床,油膩的破布扔得到處都是。我想,這么差的工作環(huán)境,怎么做事呀?但又一想,既來之則安之,順其自然吧。爾后,我被安排到一臺沖床前和一個熟手專沖角鐵板。
我們組的組長叫劉恒,也是四川人,個子不高,稍胖,說話時總是帶著一副笑臉。他見到我的時候也是一張笑臉,還拍拍我的肩膀說:“放心,老鄉(xiāng)照顧老鄉(xiāng),有啥事只管找我。”我說:“謝謝?!彼o我的初步印象很好。
我從未干過沖床,熟悉了沖床的操作順序后也干得很慢,每天的產量只有一千多個,而一般的熟手一天能沖四千多個,按計件算工資,我每天只能掙20元左右。這樣干下去,生活費都解決不了。
和我沖一臺機的熟手有意見了,說我干得太慢,沖不出產量。他也是四川人,或許是看在老鄉(xiāng)的分上,開始幾天還一言不發(fā)地與我一起干,后來見我的進度跟不上來,就給臉色我看,一旦產品沖壞了,他就把責任推到我身上,說我手腳不利索。我知道,我剛進廠,對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必須忍讓。于是,我賠著笑臉請他諒解,請他多多指教。他鼻子哼著答應,仍黑著臉和我繼續(xù)做事。
下了班后,我對朋友說了這些情況,朋友說,你請你老鄉(xiāng)嘬一頓就沒事了。我說,時間長了我就熟悉了。朋友說,外出打工都是這樣,請客吃喝是免不了的。我看朋友說得認真,就點頭同意了。
那天晚上,我邀了朋友和那個老鄉(xiāng)一起到飯館里嘬了一頓,花光了剩下的一百多元生活費。撫著空空的衣袋,我想,這個月的生活費又得借了。
此后,那個老鄉(xiāng)對我的態(tài)度好多了,主動和我開玩笑,和顏悅色地跟我說話。我也挺高興,在工作上,我們倆配合得很好。這樣過了半個多月,我也成了沖壓角鐵板的熟手。我想,就這樣安心地干到春節(jié),明年再作打算。然而,天不遂人意,倒霉的事兒又向我撞來。
還有三天我就干滿一個月了,每天我都做了產量記錄,按這樣的生產進度,我估算,我第一個月的工資有800多元,心里很滿足。
那天,組長劉恒走到我們機臺拿起一個沖好的產品翻看了一下,又看看我們的機臺,轉過頭來問我:“這個月有沒有虛報產量?”我說:“沒有。”劉恒說:“沒有就好,虛報了也沒用?!闭f完轉身去了別的機臺。
我想,他怎么會這么問呢?晚上回到宿舍沖涼后,我與工友們海闊天空地聊起來。工友們發(fā)出感嘆:“現在打工真難,找工作靠關系,進廠靠關系,漲工資靠關系,什么都講關系?!蔽艺f:“不盡然吧?有能力就不用關系。”工友們都笑我白癡,說能力頂屁用,關系比能力有用得多。我笑笑,算是默認了工友們的看法。
大概又過了半個月,那天早上剛上班,劉恒就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聲色俱厲地問我上個月的產量到底有沒有虛報。我還是說沒有。劉恒說,他這里記錄的產量比實際產量超出很多,還說他在上報主管時挨罵了。我說,你不相信可以問和我一起做事的那位老鄉(xiāng)。劉恒很不耐煩地手一擺,叫我出去開工。
我把事情向那位老鄉(xiāng)說了,他想了一會兒,低頭附在我耳邊說:“我們今晚請組長和主管吃一頓飯吧?!?/p>
我一聽心里就來氣,我們什么都沒做錯,為什么還要拉關系?我大聲說:“我們靠力氣賺錢,又沒做錯事,怕誰?不請!”
老鄉(xiāng)用怪異的眼神看了我一會兒,然后說:“你不請我請?!碑斕焱砩?,那位老鄉(xiāng)就請組長和主管到福盛川菜館嘬了一頓。
此后,他相安無事,而我卻處處碰壁,先是組長對我愛理不理,向他拿勞保用品,他說等幾天一起發(fā)下來,卻一直沒給我。主管見到我也是大變臉色,經常走過來催我做快點。而和我一起做事的那位老鄉(xiāng)卻一聲不吭安之泰然。兩個人一臺機,做不出產量難道是我一個人的錯?我的心情壞透了。
我們三工區(qū)是整個廠的一個生產分部,主要是貨架和導軌兩個生產系,員工有四百多人,規(guī)章制度也很嚴格,就我們沖壓車間來說,分兩班制,每班10個半小時,員工從上班開始忙到下班。組長偶爾還會安排做一些雜務事,如掃地、擦機臺、清理廢舊鐵塊等。但組長計工時就看人了,如果你跟他關系很鐵,就多計一兩個小時,如果關系一般,他高興多計就多計,不高興時還會少計。
讓我們員工難以忍受的是工作環(huán)境太惡劣,車間光線不明亮,鐵銹氣味太濃,很多機臺都有故障隱患。進廠兩個多月來,我看到多起工傷事故發(fā)生。
像這樣惡劣的工作環(huán)境和復雜的人際關系,我真的無法適應。進廠兩個多月以來,工作上雖然沒有出現什么差錯,但在人際交往中我感到很孤立。上班時,工友們在各自的崗位上忙忙碌碌,根本沒有談話交流的時間。再加上組長對我的冷眼觀望和主管對我工作的否定,使我離開這里的念頭日趨強烈。我想,為什么老實人腳踏實地干好工作卻不被別人認可,反而還遭受白眼和排擠,而會溜須拍馬偷奸?;娜藚s可以坐吃分享別人的勞動成果?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打工?
七月,終于等到發(fā)工資了。當我排著隊領到工資的時候,出乎意料,只有800多元。望著手中少得可憐的一點薪水,我很氣憤,找到跟我同機位的老鄉(xiāng)問他領了多少工資,他說1200多元。我氣憤到了極點,走進辦公室找主管重新核算工資。主管看了我一眼,說,你找統(tǒng)計員給你查一下吧。我又找到那個戴眼鏡的女統(tǒng)計員,叫她打開電腦查我的工資。她打開電腦翻到我的名字,上面清楚地記錄著每天上報的產量。她說,產量是組長報上來的,核算過程絕對沒錯,你去找組長查一下。我又找組長劉恒,而劉恒在車間里走來走去,好像是故意避開我。
晚上,我怒氣未消,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我想報復,找人揍劉恒一頓,也想一個人單獨行動,在街上買一把刀捅他一刀了事。但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最后理智戰(zhàn)勝了沖動,我不能魯莽行事,我還年輕,要走的路還很長,此處不容我,自有容我處,我還可以到其他地方去發(fā)展。想通了,我決定明天就辭工。
當我把辭工書遞給主管時,主管爽快地簽了,然后還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你不會做人,辭退你就等于開除你?!蔽覇枺骸肮べY怎么算?”他說:“下個月發(fā)工資的時候來拿?!蔽也幌敫嗾f話,一言不發(fā)地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