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簡介:
張翔武,1980年生,湖南安鄉(xiāng)人,2005年畢業(yè)于云南大學(xué),現(xiàn)居昆明,工作于一報社。
陳列館里的車廂
莫推,莫推啦,哥哥
這截車廂現(xiàn)在就停在房子里
枕木這么少,軌道這么短
你一推,它就要破門而出
沖到大街上,會嚇著踢易拉罐的
小伢兒們。讓它休息,好不咯?
呢么多年噠,它一直是火車的一截
一直在平原、荒山、大漠之間發(fā)狠地跑
而今它要退休啦,在柔黃的燈光下,
坐著,躺著,站著,安安靜靜。
我躺在藍色的床上
天空是紅色的,那種朦朧的紅
彌漫著一絲血腥的氣味。
遠處的機器凌空懸浮,
圓柱體,電池板,發(fā)動機,
汽車的活塞。它們在無聲息地漂移,
或許散發(fā)正在運轉(zhuǎn)時的熱量。
我躺在一張湛藍的床上,沒有一個旅伴,
附近根本不存在其他的生物。
這種孤獨的表象下面,
仍然是一種孤獨,它已經(jīng)成為了真實,
正如洋蔥皮的深一層仍然是洋蔥皮。
天體、人造衛(wèi)星、太空,這些東西充斥著
我的視野。海水、大地、森林、群山
它們?nèi)绱诉b遠,我躺在藍色的床上。
沙灘上的月亮
陽光趁黑夜降臨之前
鋪滿大地。在生活中摸索的人
跨上自行車,駛過植物上的露水。
蜂蜜的滋味已經(jīng)冷凍,
鈴鐺的聲音搖響風(fēng)箏上的哨子。
歸于沉寂的事件已經(jīng)深鎖海底,
而潛伏漫漫冬日的甲魚
悄悄浮上水面。沙灘上的月亮
搖曳在波浪之上。
重返家園的書信
丟失在路上。旅行,一個連續(xù)的詞語,
終極的目的性,逐漸展開。
你從玉蘭樹下走過
那年,你從玉蘭樹下走過
枝頭上的花潔白而嬌弱。
那年,云層壓得很低,
人似乎總是走不出雨季。
那年,一個中午,安靜的教學(xué)樓
回響兩個人的呼吸。
翡冷翠的眼淚流入七月的河水。
那年,夜晚的閃電何其明亮,
突發(fā)的風(fēng)暴像玉蘭花盛開了又凋謝。
照相機
黑色的照相機
在我臂彎里晃蕩
一家小商店的柜臺后面
坐著一位女人,干凈得
像雨水中的一只鴨梨。
我回頭凝視
她的眼里放射幽光
一棵從白骷髏里長出的綠豆芽。
她的目光線形伸展,
我的腳步在拐彎處消失。
透明野獸
一只野獸躲在這小房子里
它已經(jīng)隱形,但我感覺它
剛從隧道的黑暗里上躥——
渾身潮濕,像所有動物的舌頭蠕動。
身體的熱量在床周圍揮發(fā)。
遠風(fēng)吹來歌聲,透明的客人,
你的體形在急劇地膨脹。
鄉(xiāng)村電影記憶
我們吃完母親的油炸草魚,去小學(xué)的操場
觀看一只宋代的飛天神鼠。
那位劍客的夢是置奸佞于死地的毒藥,
而奸佞的毒藥一半在萵筍,一半下在水酒。
他最后的掙扎,由一個幻化為三千,
接著是六個,最后又是一個軀體
一把刀穿膛而過。
泥馬渡康王,破落王朝的神話
在1980年代的鄉(xiāng)村,
人們的唏噓聲里遠去
樹枝間的月亮,嘩啦啦響的楊樹
把我們送回金戈鐵馬的場景。
蛇首人身
在窗紗與玻璃之間,
一條蛇竄動,
我用濕毛巾拼命撲打。
它毫不退縮,反而呲牙裂齒
發(fā)出猛烈的叫聲
高高聳起長著人臉的頭顱。
瞬間,它消失了。
我探視床底,
幽暗中,
那家伙的黑影
迅疾地撲面而來。
21世紀(jì)的墻壁。
算卦的巫婆——
我的相命書里說,
你將遇見一個女人。
實際上,她已經(jīng)離開,
這點我清楚。
油 漆
黑夜的油漆
從山頂傾瀉
牛骨冷硬
風(fēng)穿過架子
嬰兒哭著呼應(yīng)。
世界所有的聲音。
醉眼朦朧
張三趁著黑夜拯救世界
李四搶在白晝把它毀滅
我在兩者之間偷偷喝酒,
然后睜著醉眼,注視
那么偉大與邪惡的事情反復(fù)發(fā)生。
貢案上的龜甲
啤酒穿過腸胃,
嘩啦啦地響
以黃鼬的速度跨越灌木叢
一片枝葉謖謖直抖
然后它靜立,安詳,
貢案上的龜甲。
玩槍者
擦拭紫銅色的槍管
它在黑暗中星輝跳躍
既然只身行走,
沒有找到可以比拼的對手;
那么我只有瞄準(zhǔn)天空,
持續(xù)不斷地扣動扳機。
彈匣里所剩子彈不多,
是否會有一顆留給自己。
——一個可悲可憐的玩槍者。
所有的子彈朝著一個方向奔跑,
也許一顆會將自己輕輕擊斃;
也許一顆將成為新的起點,
再現(xiàn)人類被復(fù)制的悲劇。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詩觀:
生活本身是平庸的具象,而人自己不能受限于此。我所關(guān)心的是日常細節(jié),然后用詞語來呈現(xiàn)事件,并在無形中傳達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