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三月,鳳泉關(guān)的春天來得特別遲。
往年這時節(jié),山上的桃花開滿了坡,從山腳下一直漫上崖頭,山有多高,桃花就有多高。今年的桃花還不見一星萌動,那褐色的枝條仿佛凝滯不動一般。山風(fēng)冬日一樣凜冽,鳳泉關(guān)人們的棉襖還如寒冬一樣一件也沒有褪下。昨晚,山里還下了一雞爪子厚的雪,山道上白晃晃的一片,寒氣依舊那么重,看不出一點春天的氣息。
孫淑芳因為和家里賭氣,一心要報考美專,就來到深山里寫生,她要畫桃花,真正山上的野桃花!
她家是在沁陽縣城,爺爺是那里的縣長,父親是一個商人,家里開著米鋪、布莊、藥鋪、古玩鋪,還有許多土地,總之,是一個官宦人家。但這個家讓她感到沉悶,正處二八年華的她一心想飛到外面,尋找更自由的天空。大哥就是她的榜樣,他已經(jīng)離開了家,東渡扶桑,去學(xué)醫(yī)。他在家的時候,就支持她學(xué)畫畫,并鼓勵她說,只要你喜歡,就一直干下去。并說等他在那邊安頓好了,可以接她去求學(xué),為了這個目標(biāo),她也要努力。
她帶好了盤纏,那是她歷年的壓歲錢,都是一枚枚大洋,有“光緒”、“宣統(tǒng)”,還有“袁大頭”。她把它們都裝在一個洋花布袋子里,纏在腰上,給母親留了字條,告訴她自己去山里畫畫了,要她不要擔(dān)心,就離開了沁陽。
她在縣城雇了一輛馬車,當(dāng)那古老的城門離她越來越遠(yuǎn)的時候,她的心就有了飛翔的感覺。這條路她走過幾次,那都是隨父親來山里收藥材和租子,這次走是她第一次自己出來,為了自己喜歡的事。她有了第一次左右自己的能力,所以她的心里蕩漾的滿是桃花搖曳的影子。山路蜿蜒而上,她總覺得今年的桃花像是在和她捉迷藏,躲在山后不肯露出半顆臉來。
她的目的地是鳳泉關(guān)村,在這條東西僅有的一條土路上,她讓車停在那棵粗大的古槐底下,摸出一塊“袁大頭”遞給趕車的中年漢子,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不肯接。她看出他的猶豫,把錢拍在車轅上說:“不用找了,你快回吧!”他感激地望著她,隨即把錢收在褡褳里,一甩鞭子,車轱轆碾下的雪沫一陣飛濺,馬車就一路遠(yuǎn)去了。
她還要上山,沿青月溝走五里路,就是青月庵,她要在太陽落山前趕到那里,那才是她的目的地。那里桃花最多,山最陡。她和母親三年前去過,不過那一次不是走進(jìn)去的,是人們用滑竿抬上去的。
她下到溝里,才覺得是沒有路的,溝里全是嶙峋的巨石,最小的石頭也有幾十斤,它們橫七豎八地散落一溝,像是剛剛經(jīng)過的一場山崩。她小心地踩過每一塊石頭,身體還不時的趔趄。她看兩邊的山,山上的積雪還很厚,但在溝里已匯成了一股不大的水流,摸一把,還有些刺骨的冰涼。更難能可貴的是,就在那水流旁邊濕潤的土上,竟有一叢叢小草尖尖的嫩芽,在這滿山皆白的底色下,它們的那抹瑩瑩的綠是那么搶眼,也使羸弱的她,感到了勃勃的生機(jī)。盡管滿山的桃花還沒開,它們帶給她的最先感動,決不輸給一樹桃花。
五里路,她走得汗流浹背,停下來一歇,汗落后,她的脊背就有些發(fā)涼,她只能不停地走,讓汗水永遠(yuǎn)留在她溫暖的背上。越往溝深處走,她發(fā)現(xiàn)山上的林子越密,樹越粗大,她聽見了鳥叫,是各種鳥的合唱,那聲音是那么清脆悅耳,在山谷里回蕩成一支交響曲。她的腳步在鳥的歌唱中變得輕快了。再翻過一座斷崖,就是一路的漫坡而上了,那漫坡的盡頭,就是青月庵了,那里住的庵主叫慧心,還有她的徒弟玉禪,和她們住在一起,她可以專心地畫一陣桃花了。
青月庵就在她的面前了,那是一處不大的庵,是一個清靜的去處,在踏過一片荒草后,她來到了青月庵。山門靜靜地開在那里,院子里也安靜極了,她站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桃樹下,仔細(xì)觀察這個庵堂:三間北房,是佛堂,東邊有兩間廂房,大概是慧心師父的起居室,西邊有兩間廂房,比東廂房還要低矮一點,里面露出的是柴草的影子,這大概是廚房。她思索著,是先去庵堂,還是先去慧師父的臥房?正猶豫間,見慧師父出現(xiàn)在庵堂的門口:“清晨喜鵲叫,就知貴客到,想不到是孫家大小姐光臨,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說完,走下石階。
只見慧師父一身淺灰僧袍,一頂灰帽,記得她是和母親一樣的年齡,可從她的臉上看不出時間的痕跡:她有鴨蛋樣的臉,蛋清一樣的膚色,一雙眼睛似潭一樣幽深,但又清亮無比,薄而小巧的嘴巴,有一種古典的美,更是一種清秀,神情似是深宅大戶人家的女子,流落民間的一種淡然。那身灰色的僧衣帽,淡化了性別,淡化了年齡,好似時間世事都與她無關(guān)。這是她第二次見面時對慧師父的印象。
她忙對迎上來的慧師父說:“我是來山上畫桃花的,看來要在這里打攪一陣子了?!?/p>
“你來得正好,今年花事晚?!被蹘煾刚f。
“花怕是等我呢!”
“這就是你與桃花的緣?!?/p>
慧師父扭頭喊玉禪,叫她幫她提包袱。玉禪應(yīng)聲而出,接過她的包袱,師徒一前一后引她來到臥房。
她的行李很簡單,就是幾支筆和幾盒顏料,她只穿一身棗紅織錦的絲棉襖褲,外披一件貂皮大氅,面子是水綠的素花織錦,鑲一圈蓬松的白狐毛邊。還有女孩子的幾件換洗的內(nèi)衣。她是輕車簡從,但她知道山里冷,還是帶了件大氅。走在山溝里的時候,她還是覺出麻煩,曾一度挽在臂上,歇下來的時候,就有冷風(fēng)穿過脖頸而入,后背一片冰涼。就覺得這里早晚是需要這件大氅的。
進(jìn)了東廂房,里外都是一盤炕,每炕上能睡三四個人,慧師父安排淑芳和她睡里屋,外屋就是玉禪的臥房了。兩盤炕頭底下都有灶口,只是天氣不是太冷的時候,只燒外屋的炕灶,兩盤炕是火道相通的。慧師父住的屋里有一個炕柜,地上一只山榆木的八仙桌,露著沉年的花紋,水波一樣的起伏,那是歲月也遮掩不住的。桌上有兩只粉彩撣瓶,上畫仕女和垂柳,是一幅《踏青圖》,她一見就知是民國初年的貨,不名貴,但瓷質(zhì)畫片都精致,不是出自一般的工匠和民窯。她翻開瓶底一看,果然印有“洪憲年制”,這是最后的官窯,由于燒得少,當(dāng)年一般也很少見,她的心里對慧師父的來歷更多了幾分猜測。桌旁兩把山榆木椅子,炕柜也是山榆木的,看來這是一套家具,打自同一個時期。
她坐在桌的一邊,慧師父坐在另一邊,她兩眼微閉,一只手在慢慢地捻動佛珠,淑芳的眼睛則盡量地熟悉這里的一切。她感到屋里的一切都很潔凈,連地上的青磚都泛著青幽的光,有一種潔凈的超脫。玉禪這時端上兩盞茶來,放在桌上讓淑芳喝,她才一下覺得口渴了,端起來就呷了一大口,她的舌頭一陣苦澀發(fā)麻,兩只眼睛瞪圓,兩頰鼓鼓的,不肯下咽?;蹘煾缚闯鏊木綉B(tài),笑了笑說:“咽下去就好了?!彼坏靡豢谕滔?,感覺喉頭被什么沖了一下。這時,她的舌尖在慢慢地脫去苦澀,一種淡淡的清香從喉頭深處向舌尖歸攏,她又連喝兩口,就滿口的清香四溢了。
她從來沒有喝過這么清純的香茶,它和別的茶的樣子看不出什么不同,只是它的葉片要肥厚一些,顏色是深褐色,但它里面有草和花的香氣。她便對慧師父說:“怎么到了你這里,茶就變得不一樣了呢?難道是仙茶不成?”
“哪有仙茶!這是青月峰頂上的一棵千年的老茶樹,每年的清明后二十天,采它剛滋出的嫩芽,自己炒制的?!?/p>
“聽說過明前茶好喝,沒聽過明后茶好喝?!笔绶颊f。
“那是說南方的茶,咱這是北方的大山。氣候不一樣,采法就不同,這叫順其自然。”
這一刻,淑芳敢肯定,慧師父是來自南方,那一定是山青水秀的地方。她是懂茶的。她心想,反正山上的桃花還沒開,自己有的是時間和慧師父呆在一起,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一個屋檐下生活,所有的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人的好奇心有時真奇怪。
她把帶來的大洋留下兩塊,剩下的就全交給玉禪,算作她在山上的食宿,玉禪不置可否地望著慧師父,慧師父便說:“粗茶淡飯你可習(xí)慣?”她說:“師父能行,我就行,客隨主便?!?/p>
慧師父的眼睛睜開了,淑芳發(fā)現(xiàn)那目光變得慈愛了,那里面有水波樣的東西一圈圈地漾出來。
“你有慧根,這是基礎(chǔ),好好畫你的畫吧。有時間我?guī)愕缴缴峡纯?,你讓我想起小的時候,我也是任性得很?!?/p>
淑芳緊問一句:“師父是否喜歡畫畫兒。”
“喜歡,琴棋書畫都喜歡?!?/p>
“師父從哪里來?為什么到這寒冷之地?”她一句比一句問得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從來處來,到去處去?!闭f完,慧師父站起來走了出去,淑芳目送著她一直走向佛堂。不一會兒,就傳來敲打木魚的聲音,聽著那沉穩(wěn)的木魚聲,越發(fā)顯得自己的問話是多么莽撞。話既出,便覆水難收了。
慧師父的晚課開始了。
淑芳的山上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這里的一切她都感到新鮮。院子里石板下,有一口菜窖,里面有白菜和土豆,是慧師父她們?nèi)ツ昵锖蠖瑑Φ模欢淮旱牟吮阌辛吮U?。雖說已是春天了,可這白菜吃到嘴里沒有一絲筋絡(luò),反而經(jīng)過地窖石頭的氤氳,而更水氣充盈,清甜爽口。白菜土豆是師徒二人在坡地上種的,黃豆也是自己種的,就為了磨豆腐,只不過這里的黃豆個小,掛紅眼圈,但磨出的豆腐好吃無比。還有幾種干菜是淑芳愛吃的,它們和自家的干菜不同,豇豆角、絲瓜、茄子等曬干后,用山泉水泡過后,回返了幾分清綠,竟如鮮菜一樣清香。自家的干菜就總有一股煳巴味,顏色也是土褐色,看了也沒有食欲。
總之,這里的生活讓淑芳感到新鮮和愜意,她對山上的生活很滿意。
一天夜里,淑芳感到肚子一陣絞痛,她想大解,心里想可能是著涼了,就朝慧師父的鋪位上看去,透過窗外的月光,慧師父的鋪位空空的。被子早掀到一旁。她想喊慧師父的念頭消失了,匆匆穿衣下炕,路過外屋時朝玉禪的炕上看一眼,玉禪正睡得香甜,她不忍心叫醒她,就一個人急急地往院子?xùn)|南角的茅廁走去。
還好,大解后,肚子的疼痛減輕了,她站起來,裹了裹身上的大氅,不讓有些寒意的風(fēng)趁虛而入。這時,有一陣極輕微的說話聲從佛堂后傳來,盡管很輕,她還是聽出是慧師父的聲音,只聽那聲音說:“我明天還是上山給你采藥吧?!?/p>
“我還能行,堅持幾天就好了?!笔且粋€男中音嘶啞的聲音。一陣石頭的撞擊聲后,就聽見慧師父的腳步聲快速地從院墻外傳來,朝大門口走去。淑芳趕緊一溜小跑奔回炕上,微閉雙眼做假寐狀,可心還是咚咚跳個不停。
慧師父提著燈籠進(jìn)屋,掩上門,在桌上吹滅了蠟燭,就在淑芳的身旁躺下了。
可淑芳的睡意一下子跑得精光,她的腦子里全是那粗重的聲音,她想那該是一個什么人呢?是慧師父的舊好,還是一個需要幫助的受傷人?那為什么還這么隱秘?她想到慧師父眼里的兩束清光,既清澈又深邃,好像藏著無數(shù)讓人看不見的東西,又好像什么都沒有,但那樣的目光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只有在慧師父的眼里才看得到。她想等白天有機(jī)會找找那聲音的出處,還不能讓慧師父發(fā)現(xiàn)。
轉(zhuǎn)天一大早,慧師父就對淑芳說:“今天我上山找‘馬皮孢’,你也上山看看,桃花就要開了?!?/p>
“好哇!我正想上山呢,我要從花苞一直畫到桃花盛開!”淑芳高興地收拾畫畫兒的工具。
桃花終于在淑芳進(jìn)山十天后滋出了花苞??磥頉]有幾天,滿山的桃花就要盛開了。
淑芳跟隨慧師父上了山,她選了一塊巨石的平臺,支好畫夾,用山上的積雪融在顏料里,用畫筆不斷地攪拌。身后是暖暖的陽光。慧師父說她要到前邊的那條山脊上去,那里有“馬皮孢”。就一個人向那道山脊走去。望著慧師父依然輕盈的腳步,淑芳覺得她還是那樣的有活力。
她是知道那“馬皮孢”的,它如烤的圓面包那樣大,要風(fēng)干后,取絮狀的碎末,是止血消腫的外用良藥,淑芳在自家的藥鋪里經(jīng)??吹健,F(xiàn)在采下的是去年風(fēng)干了的,如果沒有人采,就一直長在山上,還不到雨水來臨的時候,這個時候是該采到的。
淑芳的筆下,開始有了桃花的花苞,間或有盛開的花朵。她一邊畫一邊還不時地望一下遠(yuǎn)處的慧師父,只見慧師父一會兒往前走,一會兒又蹲下,陽光下的慧師父使那道山脊生動起來,她忽然有了一陣沖動,想讓慧師父入畫。于是,就不自覺地有一個灰色的身形隱在桃花后。這樣的效果使她的這張?zhí)一ú粋惒活?,心里就有點懊惱,可畫上的慧師父竟有了一點隱士的味道。她又覺得這張?zhí)一ú幌裉一ǎ@背景也不對,桃花的背蔭處還有不曾融化的積雪,與積雪共舞的該是梅花,可這又確確實實是山上的桃花。
陽光直直地射下來,山上的風(fēng)第一次有了溫暖的春意。淑芳想了想,又在桃花下添了一道溪水,溪水的盡頭畫了一個草廬,就起名《山居圖》。她站起來,向那道山脊望去,不見了慧師父的身影,卻發(fā)現(xiàn)慧師父已站在身邊,手里的灰布袋鼓鼓的,正在看她的畫兒。
淑芳見慧師父看得十分認(rèn)真,便不好意思起來,忙說:“今天沒畫好,好久不畫,手都生疏了?!?/p>
“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靜后才能慮?!?/p>
聽著慧師父對桃花的感悟,淑芳對自己畫的那張?zhí)一ň驮桨l(fā)不滿意了,想明天自己再上山的時候,一定要畫出滿意的桃花。
接下來的幾天,淑芳筆下的桃花,一張比一張畫得好,她的心里有一點得意洋洋的味道。那天,她早早地下了山,沒有進(jìn)院子,就一個人繞到庵堂的后頭,想那天夜里,慧師父的聲音就是從這里發(fā)出來的。
庵房后,是一個大大的石窟,窟壁上有四尊神態(tài)豐腴的石佛,佛前有一個石桌,上有一個石香爐,新燃過的香灰浮了一層,兩盤發(fā)硬的點心,她想不出那聲音是從哪個地方發(fā)出的?就一人走過石桌,腳下的一塊雞蛋大的石頭橫在那里,她隨腳一踢,石頭就飛向了石壁,砰的一聲又彈回腳邊,就是這砰的一聲,叫淑芳感到奇怪,怎么這聲音不像落在石頭上,倒像落在木頭上的聲音,她開始尋那顆石頭落地的地方,見那塊石頭卡在一個石縫里,她摳出那塊石頭,發(fā)現(xiàn)那石板下竟是一塊褐色的木板,她的心一陣狂跳,像看見了一個不該看見的秘密,她趕緊離開石窟,繞到來時的山路上,像剛從山上下來的模樣,一路哼著歌,踏進(jìn)院子。
她來到屋里,見慧師父正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桌上放了一盤桃子,個頭如核桃大小,顏色翠綠,心想這倒奇了,她望一眼慧師父,發(fā)現(xiàn)她正慈祥地望著她。淑芳的目光不敢在慧師父的臉上久留,就又轉(zhuǎn)向了桌上的那盤桃子。
見淑芳疑惑的樣子,慧師父讓她嘗嘗桃子,說這是山上的雪桃,每年春上開花,到下頭場雪才成熟,采下,放在地窖里,能吃到初夏也不變味?;蹘煾父锌卣f,那真是好桃啊!是這片山地的造化。
聽慧師父這樣說,淑芳才相信這桃子是真的,心想,這山里的一切真的很新奇,還有剛剛知道的秘密,她知道這只能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她要保守住這個秘密,同時為擁有這個秘密而激動不安。
淑芳拿起一只桃子,放在嘴邊一磕,舌尖探進(jìn)去,就被蜜一樣的甜包裹了,再輕輕一吸吮,一股清涼甜潤滑過喉頭,她一連吃掉好幾個才罷手,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見淑芳貪婪的吃相,慧師父就說,希望她能年年來,就能吃到桃子。還對她說,今天鳳泉關(guān)捎話來,說你大哥有信來,叫你明天下山,鳳泉關(guān)有車接你回家。
淑芳本不想回去,想到大哥有信來,怕是有好消息帶來,就說先回去吧,等天熱了再進(jìn)山,山里要涼快,再說她也喜歡山上的生活,那是和家里不一樣的生活。
第二天,慧師父叫玉禪陪她到關(guān)上,淑芳拗不過慧師父,就和玉禪相跟著來到鳳泉關(guān)上。家里派來的馬車早等在那里,就這樣,淑芳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的淑芳就被父母嚴(yán)管起來,偶爾的上街或外出,都有母親的陪嫁丫頭春梅伴左右,繼續(xù)過她沉悶的日子。她盼著大哥的消息,希望能有一天走出縣城,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使她的希望化為泡影,日本人來到了沁陽,把個小縣城搞得像人間的地獄,就是在那年的秋天,淑芳被父母力主出嫁了,帶著她希望的幻滅。
到了轉(zhuǎn)年的端午節(jié),已是身懷六甲的淑芳回到沁陽,向母親打問慧師父的近況,母親竟說,那庵堂叫日本人給燒了,慧師父也不知了去向。
淑芳的面前就又浮現(xiàn)出慧師父在山上的情景,她登山的腳步是那么沉穩(wěn)而有力,那樣的腳步,是能走出這大山的溝壑的,一直走向遠(yuǎn)方,到她任何想去的地方。
就在那年夏末,淑芳生了一個男孩,在滿月酒的氣味還在院中飄散的時候,人們發(fā)現(xiàn)淑芳走了,連一張字條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