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書上的埃及是關于古老文明、關于不朽與來世的埃及。人類文明史的敘述總是以古埃及作為起點,遙遠年代的法老們在大地上留下言之鑿鑿的金字塔和神廟,以及語焉不詳?shù)膫髡f和故事。
旅行者描述的埃及是一個惡人遍地的埃及。先行者對埃及人的描述幾乎都是反面的:騙錢、說謊、對外國女游客圖謀不軌。
無論準備多么充分,永遠都是不夠的,我看到的是一個充滿了意外的埃及。
這是一個與法老和木乃伊無關、與神廟和金字塔無關的埃及,是今天的市井阡陌中的埃及和埃及人。
商販
哈力力市場是開羅最大的小商品市場,以出售旅游紀念品為主,從紙草、香水、香料到各種小紀念品,雖然也有很多埃及本地人在這里吃飯購物,但基本上是個“宰老外”的地方。從店鋪老板到茶館跑堂,甚至是馬路邊擦皮鞋的,都能隨口一串一串地說英語。
和外國人的對話通常是以“你從哪來”作為開場白。我老實回答:中國。
埃及人立刻一臉燦爛的笑,揮舞著雙臂:噢!中國!我喜歡中國,喜歡中國人!
在異國他鄉(xiāng)受到如此熱情的歡迎,真讓人高興,我很得意于我們祖國的和平外交政策,如果我是美國人的話,肯定就沒這么招人待見。
被問的次數(shù)太多了,我有些煩,就隨口說:韓國。
埃及人還是一臉燦爛的笑:噢!韓國!我喜歡韓國,喜歡韓國人!
原來是見招拆招呀!
中國人、日本人和韓國人,這些東亞面孔在異邦人那里分不清楚是很正常的。埃及商販對這種大同小異的臉會有一種特殊的招呼方式:空邦娃Chinese!開始我以為是這些人分不清楚中文日文,后來反應過來,這一句話里就包括了兩種可能性,誰也不得罪。
求婚狂
埃及人和外國人說話,基本都是以以下三條開場,順序都不會倒:
1.Where are you come from?
2.What's your name?
3.Are you married?
我堅信這第三個問題已經(jīng)成為所有外國女游客的一塊心病,婚姻、年齡這種“國際慣例”中的禁忌話題在埃及人那里似乎根本就無所謂,這些問題通常還會有一串:結婚了嗎?結婚幾年了?你老公是干什么的?有小孩嗎?男孩還是女孩?小孩多大了?
在去埃及之前,我已從無數(shù)先行者那里得到警告,未婚女性——無論年紀大小,都很容易在埃及遭到求婚。所以,還沒離開上海我就把戒指轉移到無名指上,并且早早準備好一大套:結婚7年,有個兒子,3歲了,我是記者,我家老公也是記者。這套話在埃及每天至少重復三遍,連我自己都相信了。
關于埃及人為什么如此熱衷于問別人婚姻問題,我問過很多埃及朋友——成為我的朋友的人都是沒有問過我有沒有結婚的人——得到多種差異極大的回答,羅列如下:
1.表示友好。
2.他們想泡妞。
3.他們想泡外國妞。
4.你太討人喜歡。
5.他們太蠢。(此語出自女性)
在盧克索和一個會講阿拉伯語的以色列女孩同游,她幫我到長途汽車站去打聽第二天的發(fā)車時間,在汽車站和一個超級老、超級胖的老頭氣氛友好地聊了足足有5分鐘,回頭我問她都說點什么,聊得那么熱絡,她的翻譯讓我大驚失色。
老頭問她:“有沒有結婚? ”
“沒有?!?/p>
“你是一個人來埃及的嗎? ”
“是的?!?/p>
“你住在哪家旅館呀? ”
“我忘記名字了?!?/p>
“你是一個人住嗎? ”
“我和那個中國女孩一起住?!?/p>
“你如果一個人的話可以和我一起住呀! ”
在國王谷的一個墓室里,一個埃及老頭離我三米開外就熱情地張開雙臂、一臉燦爛笑容地大叫“Welcome to Egypt!”我在他那莫名其妙的熱情的籠罩下只好去和他握手,老頭緊接著就說了一句讓我崩潰的話:“你老公在哪里?”連前戲都沒有,直接就切入了第七個問題。我嚇得使勁甩開他的手落荒而逃。
等我在墓室里轉一圈從原路返回,看到那個老頭居然握住一個西方男人的手聊得熱乎,我很好奇他和那個男人能說些什么。后來一個英國小哥解答了我的疑問,他說他的一個朋友被埃及男人要求:拿三匹駱駝?chuàng)Q他老婆!
以我的經(jīng)歷總結一下,問這些問題的男人自然不乏大把想泡妞的,不放過任何機會,廣種薄收,保不準其中就有一兩個成功的。還有很多時候,似乎真的只是搭訕的話頭,問問而已,就跟英國人要討論天氣,中國人要問“吃了沒”一樣。很多年以前,中國人也不會認為婚姻、年齡是什么說不得的話題,漸漸接上國際的軌,這些個事兒才都變成個人隱私。
在亞力山大和一群非常和善的老爺爺聊天,他們基本上不會說成句的英語,只能蹦幾個單詞,再加上手比劃,居然也能交流。沒聊上幾句,老爺爺們就開始集體討論我的婚姻問題。
他用手指在嘴唇上面比劃一下,又在胸前比劃一下,再做一個提問的表情。因為被問過太多次,他們一張嘴我就猜到要問什么,所以對他們這些手語毫無困難地就明白了——這是在問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我不想在自己胸前比劃,就在嘴唇上面比劃。
老爺爺又用手指比劃完嘴唇,說:Name?
這是在問我兒子叫什么名字!
這樣高難度的問題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事先沒有準備好答案,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來我兒子叫啥??赃炅税胩?,居然報出前男友的名字。在異國他鄉(xiāng)把那個男人認作我兒子,就算是對他拋棄我的報復吧!
直到離開埃及的前一天我才突然想起來,這一路上都堅持已婚已育,在這個求婚大國沒有被人求過婚,實在是個損失。但悲慘的是,最后一天,就再也沒有人來打聽我的婚姻問題了。
(謝珊珊薦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