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陽光男孩》首演和喬治·伯恩斯榮獲奧斯卡金像獎之后的一天，我當(dāng)時的妻子瑪莎·梅森在貝弗利山【注】為我舉辦了一場慶祝50歲生日的宴會。參加宴會的客人大約有100人，我媽媽和我們坐在一張桌子上。落座之后，媽媽便抬起頭凝視著大廳的另一頭，在那兒，喬治·伯恩斯正和他的搭檔明星沃爾特·馬瑟坐在一起。

在我曾經(jīng)創(chuàng)作的一個劇本中，有一場寫的是一位母親給她的兒子講述她年輕時的某個晚上曾經(jīng)與一位名叫喬治·拉夫特的男演員跳舞的故事。這一場的劇情就是在媽媽曾經(jīng)反復(fù)給我講的一個故事的基礎(chǔ)上改編而成的。

我媽媽名叫瑪米·利維，住在紐約市最北端的布朗克斯區(qū)，在她16歲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是那一帶最有名氣的舞星了。只有那些在舞場上腳步輕盈、舞姿嫻熟的小伙子才有勇氣邀請她環(huán)繞著舞廳共舞一曲。有一天晚上，一位名叫喬治·伯恩斯的年輕人突然來到了舞廳，那時，他最擅長跳的是狐步舞和探戈，并且因此而聞名遐邇，他在跳舞方面的名氣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作為一名喜劇演員的名氣。

在那個劇本中，我使用了喬治·拉夫特這個名字，而沒有用喬治·伯恩斯這個真名字，因為，一個拉丁情人能使這個故事更加煽情。正是在那天晚上，喬治·伯恩斯注意到了我媽媽，并且在氣氛最熱烈的時候選擇她做舞伴。第二天，我媽媽——瑪米·利維就成了布朗克斯東區(qū)一帶人們談?wù)摰慕裹c。就這樣，一夜之間，在這個世界上，至少是在她所居住的那個小角落里，她成了一位明星。

在那以后的歲月里，媽媽總喜歡反復(fù)向人談起那個在她一生中令她感到無比榮耀無比歡樂的夜晚。記得從我7歲開始，她就經(jīng)常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講起那令她無比驕傲的一幕了，可以說，在我的整個童年時代，我是聽著她的這個故事長大的。每次她講完之后，我都會點著頭故作驚訝地說：“哦，媽媽，真是太棒了！”

而每次，她都會說：“我知道你不相信。”

如今，在過去了將近60年之后，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又有幸同喬治·伯恩斯出現(xiàn)在同一間屋子里了。我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機(jī)會，絕對不能錯過的。于是，我對媽媽說：“媽媽，您跟我來，我想把您介紹給喬治先生?！?/p>

但是讓我驚訝的是，她竟然拒絕了?！芭?，不，我會很難為情的。他絕對不會記得我的?！?/p>

“那，您可以提醒他一下啊！”我說。

“噢，不用了，我覺得這樣也挺好。而且，你也從來沒有相信過我講的那個故事?！?/p>

我感到非常失望，既然她不愿意，也只好作罷。就這樣，20分鐘之后，喬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然后，環(huán)繞著大廳走到每一張桌子的前面，為自己榮獲了該年度的奧斯卡金像獎而向所有的客人們鞠躬致謝。像往常一樣，他的手里仍舊夾著一支雪茄，而每當(dāng)他來到一張桌子的面前停下來和客人們打招呼的時候，他那滑稽的舉止就會引得人們哄堂大笑。

這時，一支由六個人組成的管弦樂隊開始演奏起樂曲來，人們也紛紛站起身來步入舞池，相擁著翩翩起舞。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媽媽的雙眼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喬治，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們所坐的這張桌子。終于，他來到了我們的桌子前，并且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說：“好好干，小伙子。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也會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我高興地笑了起來。而媽媽則非常禮貌地對他微笑了一下。

然后，喬治注視著媽媽，向我問道：“哦，尼爾，請問這位充滿魅力的女士是誰？”

“哦，喬治，請讓我來介紹一下，”我連忙站了起來，指著媽媽對他說，“這是我媽媽梅·西蒙。”

媽媽注視著喬治，微微地點了點頭，并微笑著招呼道：“你好！”

我本以為喬治也會禮貌地和媽媽打個招呼，然后再轉(zhuǎn)身走向下一桌的，但是，他卻沒有走，而是彬彬有禮地對媽媽說：“西蒙女士，不知您是否可以賞光陪我跳上一曲？”

哦！真是謝天謝地！這可真是一個難得的好機(jī)會??！“我非常愿意，”媽媽立刻答道，同時站起身來，在喬治的引領(lǐng)下步入舞池。

時光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只見喬治擁著媽媽優(yōu)雅地滑過硬木地板，那優(yōu)美輕盈的舞姿頓時吸引了人們的目光，盡管喬治已經(jīng)81歲，而媽媽也僅僅小他幾歲。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們翩翩起舞，卻發(fā)現(xiàn)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但是他們的舞步卻那么地和諧，那么地默契，遠(yuǎn)遠(yuǎn)勝過了任何話語。此刻，場上所有的人都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他們，都隱隱地感覺到似乎有什么特別的事情正在發(fā)生，但是，至于是什么事情，卻沒有誰能夠說得清楚。

就在這時，他們朝我們這邊旋了過來?？粗麄兲媚敲撮_心，我暗暗地祈禱著，祈禱音樂千萬不要停下來。當(dāng)他們舞近我們的桌邊時，喬治摟著媽媽來了一個小幅度的旋轉(zhuǎn)，然后就結(jié)束了。當(dāng)喬治轉(zhuǎn)身離去之后，媽媽回到了座位上，注視著我，自豪地說：“你現(xiàn)在該相信我了吧？”

看著正沉浸在一生中最大的快樂之中的媽媽，對我來說，那種感覺真是美妙極了，美妙得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粗鴥?yōu)雅大方、端莊凝重的媽媽，我知道她的心里充滿了喜悅。情不自禁地，淚水盈滿了我的雙眼。

至于60年前的那個晚上，他們曾經(jīng)在布朗克斯舞廳里起翩翩起舞這件事，自始至終媽媽都沒有對喬治提起，而且，從那以后，她也再沒有對我講起過……

【注】貝弗利山：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南部一城市，為洛杉磯圍繞，毗鄰好萊塢，以作為電影界人物的時髦居住地區(qū)而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