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站在那個小院的時候,我已進了不惑之年。歲月 無痕,卻在我 曾經光潔的臉上刻下了一道道永抹不去的溝壑。穿著從專賣店里購買的襯衣,看人時我的臉 上 也有了滄海桑田的笑。
小院像農村隨處可見的院落一樣,三百多平米,中間一條碎磚石 鋪成的小路,既防水又防滑,路左邊,分三畦,有蒜苗、韭菜、萵苣,路右邊,分四畦,栽 種著黃瓜、烏白菜和大蔥,圍墻邊,零星著幾株野草莓,艷紅艷紅的,很讓人心動眼饞。15 歲那年,我從這個小院走進城里,逝者如斯,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走過煤礦,走過城市 ,許多的東西隨歲月的流逝已流逝,在我心里,始終流逝不去的還是這個小院。
經歷了幾 十年風雨的 小院,墻壁有了些許的斑駁,院里的泡桐伐了,栽上了楝樹,楝樹伐了,又栽上了楊樹,如 今,楊樹也該伐了。曾經年輕的父母雙鬢有了霜雪。年年不變的是
四季的顏色。 春天的 綠色,夏日的清涼,秋天的收獲,冬季的期待,時時充盈著小院。年邁的雙親早已習慣了小 院的生活,習慣了鄉(xiāng)村遠離聒噪的清靜。院內,有他們生活的歡樂,撒播的希望;院外,有 他們耕耘的田地,灑下的汗水。從教書崗位上退下來的父親,坐在小院里,滿臉溢笑,談論 著我童年的軼聞趣事,談論著鄉(xiāng)村的人情事事。
坐在父母身邊,領受著父母的溫情。 我曾經嚴厲異常的父親,默默地打好水,端到我的面前,然后站在那里,默默地看著我洗臉 ,然后再把水端出去,如幾十年前揍我時一樣固執(zhí)。看著父母,心里始終有一種莫名的傷感 ,我常常自作聰明地想讓父母和我一起進城,去享受繁華都市的文明,然而一次又一次地畫 圓,父母總是為能回到這個小院而自足,他們早已習慣了鄉(xiāng)村 的生活。
無數個夜晚,坐在如水的月光里,望著燈火閃爍的城市,我無數次地對自己發(fā) 問,如果不考上大學,自己是否也和父母一樣,在這個長滿綠色的小院生活、勞作,自己會 不會也像村上的男人一樣,聲音很大地說話,倒在草地上咧嘴大笑。每一次的假定,都是心 痛的時刻。每一次回到小院,我都會嘲笑自己,以為自己和孫悟空一樣聰明,其實是和豬八 戒一樣的笨拙,許多的假設都是一廂情愿的揣測。
我的父母安詳而自在的生活在小院里。 父母說,村子里的地都被公家征去了,村上的年輕人都進了廠子開起了工資,年紀大的每 月 也發(fā)了幾十元錢的低保,這是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看著父母,我想像不出幾十年里他們
曾經經歷的生活歷程,聽著母親跟我嘮叨著村里人對他們的羨慕。母親說,村里的人教育孩 子總是說,你看誰誰,上學時天不明就跑到村前的溝里讀書,現在不愁吃不愁穿的。誰見了 他們,誰都說有福的老年人來了,真是應了那句古話,好兒不要多,一個頂十個。教了幾十 年書的父親說,農村有農村的好處,城市人什么時候享受過“夜來南風起,小麥覆垅黃”的 喜悅。從母親父親有些自豪的情緒中,我真切地感覺到,父母不愿進城的原因,因為在這個 小院里,他們是真正幸福地生活著。
世人千千樣,只要感覺好。也許我父母的生活在一些 人看來,過得依然清苦,田園的風光瞬間精彩,長年就顯得單調和清冷,但我想,這些所謂 城市的繁華只適合于久居城市的人。因為我真切地感受到,如我的父母一樣生活在鄉(xiāng)村的人 們,把擁有這樣的簡單的生活,擁有這樣安寧的小院,當作了生命歷程中的一種幸福。
責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