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那么忘情于春的爛漫，但當生命的年輪進入人生的秋季時，我突然發(fā)現自己其實也非常喜歡秋葉。我喜歡秋葉，是喜歡它爽朗的儀態(tài)呢，還是喜歡它斑斕的色彩?也許，我喜歡的只是秋葉從枝頭飄落時旋出的優(yōu)美姿態(tài)，它是那樣的孤潔、從容、飄逸、優(yōu)雅，沒有那種無可奈何的凄凄戚戚，沒有那種“大夜”將至的萬念俱灰，在從生命返回非生命的時刻，仍然在用人類聽不懂的某種語言，輕松地述說著生命輪回中的最后一個故事。

每一片秋葉，都是順著大自然節(jié)律流動的、自由的生命。秋天，樹葉從翠綠趨向枯黃，從肥碩趨向干萎，從絢麗趨向平淡，然后在季節(jié)的風口期待生命帷幕的緩緩降落。也許，在人類眼中秋葉的生命是太短暫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誰能說得清這種觸景生情的感嘆，是人類對自然萬物生命倏忽的悲憫呢，還是對把握不定的人生無常的無奈!人類總是懷舊，總是試圖挽留逝去的美好時光，總是徒勞無功地追求長壽或不朽，直到現在，科學技術還在孜孜以求延長生命的妙方。但秋葉并沒有這種空妄的想法，秋葉總是按照自然的安排，順勢而行。

也許在秋葉看來，死是徹底的解脫，是對生命的重新解釋;樂生，其實也是樂死，因為生與死只不過是“大塊”即天地自然對人生命運安排的不同形式。秋葉的這種境界，與古代哲學大家莊子的認識悄然吻合，“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生是勞累，死是休息，命運對自然萬物安排的孰優(yōu)孰劣，通過秋葉悄然無聲地從生命枝頭飄落的瞬間，已經做出了讓人豁然醒悟的回答。人類，有幾人能像秋天的落葉這般瀟灑呢!

而其實呢，秋葉的飄落也不是悄然無聲的，只是由于人類沒有學會聆聽，或者由于不懂得物理情趣罷了。秋葉一簇簇，一樹樹，滿丘滿壑，漫山遍坡，從來都是一種集合的生命形態(tài)。一片秋葉讓你感到的是秋聲，但無數秋葉展現的卻是生命燃燒的燦爛。它們在屬于自己的生命意義中充實過，輝煌過，自豪過，在相扶相攜走向幽明兩隔的世界時，發(fā)出的是一種有如金石絲竹般的錚錚琮琮、瑰麗恣肆的聲音。落葉，分明是宇宙間鋪排的莊嚴、肅穆的儀式，將生命的哀歌演奏成一曲禮贊之歌。

我曾經撿到一片越冬的秋葉，它的水分早已揮發(fā)殆盡，只剩下網絡狀的枯黃的葉脈，有如透明的羽翼。這個渺小靈魂的遺骸，在色彩洶涌的現世拉出了一種時間跨度，隱隱透出有如青銅器才有的那種美。我感到撿拾的不是秋葉，而是一個美麗的遺落，一個欲說還止的童話。這片秋葉就夾在我的書頁中。

于是，每當我在書卷中徜徉的時候，就能聽到秋葉在述說萬物輪回的故事……

曉頂/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