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落在茶馬古道上的四川省級歷史文化名鎮(zhèn)上里古鎮(zhèn),以其獨特的文化魅力深深吸引著我。
盛夏的一個周末,我趕早又一次來到上里古鎮(zhèn)。
朝陽輝映著小橋流水和古鎮(zhèn)人家,輝映著綿綿群山和綠色田園,信步古鎮(zhèn)井字街上,我的心頭不僅涌動著暢快,還涌動著古鎮(zhèn)帶給我的神秘感。古鎮(zhèn)是一本高深莫測的書,我要一章一章地去讀,一節(jié)一節(jié)地去體會。這次,我翻開的是古鎮(zhèn)五家口古戲臺這一章節(jié)。
駐足古戲臺前,我的思緒凝聚在戲臺上的每一根雕梁,每一彎廊檐。思緒穿越時空,古鎮(zhèn)一段史志不能遺漏的“輝煌”往事,民國年間創(chuàng)建、曾轟動雅安甚至川西地區(qū)的“娃娃戲班”躍入我的腦海。
《雅安志》上載:上里“娃娃戲班”,對推動雅安乃至全省川劇藝術發(fā)展起到了一定積極的作用。
解放后名噪川內外的著名川劇表演藝術家彭海清(藝名面娃娃)就是從這個戲班走出去的。
如今,川劇猶在,古鎮(zhèn)復興,但“娃娃戲班”已被蒙上厚厚的歷史塵?!巴尥迲虬唷币呀洷还沛?zhèn)人淡忘了。
移步古戲臺,我心里裝著一個人的名字,我要去找一找他的后代。這個人名叫韓少微,當年“娃娃戲班”的掌門人。他的兒子韓樹人,今年已經80歲,因病記憶力嚴重衰退。
坐在韓樹人面前,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和當年能在古鎮(zhèn)呼風喚雨的韓少微聯(lián)系在一起。但他就是韓少微的兒子,所以,他的回憶理所當然具有權威性了。
但韓樹人的回憶幾乎都是碎片,我把這些碎片串聯(lián)了起來。
二
時光倒流至上世紀20年代初的上里古鎮(zhèn)。當時連雅安都還沒有川劇戲班。
風流倜儻的韓少微,瘦高個子,白凈臉,穿長衫,戴禮帽,一副文人書生模樣。雖是上里古鎮(zhèn)的大戶人家,但他經常有慈善之舉,誰家遭了天災人禍,他會慷慨解囊。所以,直到他解放前夕病故,在當地的名聲一直不錯。
既是鄉(xiāng)紳,又是商人,還是文儒之士的韓少微南來北往,朋友多,見識廣。由于接觸川劇多,便喜歡上了川劇。不管在什么地方遇到戲班上演川劇,他都要特意留下來過一把癮,以至于經常耽誤自己的業(yè)務。
據說有一次他在成都辦事得了病住進醫(yī)院。晚上高燒不退,渾身無力,但迷迷糊糊中聽到有鑼鼓響聲和隱隱約約傳來女人唱戲的聲音,韓少微翻身下了病床就往外跑。醫(yī)生護士嚇了一跳,以為他神經出了問題。幾個人追上去要將他勸回病房,他卻說他要去看戲,弄得在場的人哭笑不得。
辦“娃娃戲班”的念頭,源于一次外地川劇草臺班子到上里演出。那一次,韓少微客串了一個角色,過了一把戲癮。草臺班子走了,韓少微意猶未盡,便和弟弟韓龍山商量自己辦個戲班。當時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熱鬧一下(現在的說法叫豐富群眾文化生活)。錢,自然是沒問題的,但請人難。他們要辦的可是雅安第一個川劇戲班,到哪里請老師和演員?出去聯(lián)系了多次,均因上里古鎮(zhèn)地處窮鄉(xiāng)僻壤,無果而返。兩弟兄絞盡腦汁,最后想出辦法來——辦個“娃娃戲班”。
一臺大戲要幾十號人馬,那么多娃娃從哪里來?上里古鎮(zhèn)是禮儀之地,大多數人家都不愿意讓自己的娃娃學唱戲,于是他們另辟蹊徑,雇人花錢從成都、新津、大邑、邛崍等地招來娃娃,又費不少銀兩專程赴成都買來幾大箱戲裝行頭。老師請不來,韓少微就毛遂自薦出任“教頭”;同樣喜歡川劇、并且到外地學了幾個月的韓龍山充當鼓板師,再加上靠他們的面子請來幾個樂師,艱難的培訓就這樣開始了。
大概從1920年起,不斷有從成都、新津、大邑、邛崍等地招來的娃娃進入戲班,這些娃娃有七八歲的,有十多歲的。戲班就設在韓家祠堂。
當年的韓家祠堂,規(guī)模很大。上里的韓姓人家保留著當年韓家祠堂的大幅畫面,畫面上顯示,前后幾個大院串通,左右還有廂房相連,明清建筑風格,頗有氣派。
在樂師們的幫助下,記憶力相當驚人的韓少微口述整理了幾段折子戲本子,又從外地買回來幾個大戲劇本,不到兩年時間,他們就排出了《孝女坊》、《梁山伯與祝英臺》、《打金枝》等劇目。
“娃娃戲班”一炮走紅后,四面八方都邀請他們去演出,甚至雅州知府接待重要客人或有重大活動,也經常邀他們去助興。很快,“娃娃戲班”名聲越來越響,轟動川西南。
三
“我記事的時候,‘娃娃戲班’的人已經都是大人了,戲班在雅安各地已經很有名氣?!表n樹人回憶說。
再次回到古戲臺前,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娃娃戲班”是怎么衰敗的?
“娃娃戲班”準確的解散時間,沒人能說得清楚。
1935年紅軍到達上里之前,作為地方富豪的韓少微因為聽信了國民黨的宣傳,帶著戲班跑到新津、大邑、邛崍一帶邊躲藏邊演出。隨后戲班分家,韓少微、韓龍山各帶一班。韓少微病故前戲班已經解散。
后來,“娃娃戲班”成長為青年戲班,演員們成名一個“飛”走一個,但戲班的功不可沒。她成就了彭海清等川劇表演藝術家,成就了很多在全省深有影響的川劇名段。解放后,彭海清主演的《打紅臺》唱出四川,唱到北京乃至全國很多省市。
“娃娃戲班”退出歷史的舞臺后,上里古戲臺依然紅火了很長時間。解放前后,有很多戲劇名家曾在此演出。
現在古鎮(zhèn)的古戲臺已經不“古”,2005年剛剛重建。之前雖還是有模有樣,但已經破敗得“弱不禁風”了。
據說,古戲臺曾經遭過兩次火災。一次發(fā)生在解放前。過路“棒客”(土匪、強盜)想敲韓少微的竹杠,沒達到目的就在戲臺上放了一把火,將戲臺化為灰燼。另外一次是建國初期,兩個娃娃玩火燒毀了戲臺。兩次火災,兩次維修,戲臺的風格也發(fā)生了變化。
四
夕陽西下,余暉映射古鎮(zhèn)的溪水和樓臺,古戲臺古色古香的韻味沁人心脾,我的思緒也肆無忌憚地展開。
我渴求品味古鎮(zhèn)建筑之古,更渴求品味古鎮(zhèn)歷史文化之深厚。文化才是古鎮(zhèn)的靈魂,古鎮(zhèn)文化應該是旅游部門和旅游專家們長期研究的課題。
“娃娃戲班”作為川劇的奇葩、雅安川劇的搖籃,作為半個多世紀前雅安的文化品牌,應該視為古鎮(zhèn)乃至雅安獨特的文化積淀和旅游文化資源,作用焉能低估?
不過,我似乎多慮了。
殘陽下,古戲臺已露出笑容,我也露出了笑容。
當地政府正在規(guī)劃更好的藍圖,為古鎮(zhèn)文化濃墨重彩。
塵封千百年的瓊漿玉液已經被啟封,其芬香正在彌漫整個古鎮(zhèn),甚至更遠……
古戲臺在竊喜,我也在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