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瞅著太陽像張黃里透紅的大餅被獅子山一點點啃沒了,竹林子的黑影漸漸向屋門覆蓋過來,徐嬸就來氣了,氣她那幾個小兔崽子還不見人影。等他們追追打打從竹林子后面走回家,一看豬草背篼,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張口就罵:“砍腦殼的,扯的這是啥豬草,亂七八糟薅幾把回來就想交差?還撐幾根棍子在下邊充數(shù)想蒙混過關(guān)?叫你們做點事就這么難?狗日的雜種,就只曉得脹干飯!”
徐嬸一開罵,良木、華木、俊木都耷拉著腦袋,做出一副死耗子的樣子,全沒了在外面能上房揭瓦的陣仗。那年佑木七八歲光景,聽他老娘這句話,理直氣壯地硬著脖子說:“我不是狗日的,我是我爸日的!”
徐嬸一聽這話,“噗哧”一聲笑了,說:“你這癩狗日的,你曉得屁從哪里臭起,還敢犟嘴,出息了啊?!表樖植倨鹨桓髯?。
佑木見勢不妙,跳起來便跑,在林子間竄來跳去,轉(zhuǎn)眼沒了影兒。
佑木排行老六,徐嬸前前后后生了九個,只帶活四個,佑木成了老四,也就是幺兒。這個佑木實在折騰人,她懷上的頭幾個月吃啥吐啥,磨得皮包骨頭,嘴皮連牙齒都包不住。她氣哼哼地詛咒肚里的娃,老徐卻說,磨人的伢長大了才有出息,有孝心!
佑木落地后,偏又帶了個尿床的毛病。開始,有人介紹一些小單方,徐嬸還滿懷希望去采些藥來熬了給他喝,吃了幾十服草藥也不見好。后來她生下的唯一的女兒老四死了,老七、老八、老九接著也莫名其妙地夭折,她私下把這一切都?xì)w罪于佑木,認(rèn)為是他命太硬,也就懶得去管佑木尿不尿床了。太陽好的時候,或是人輕快時,她罵罵咧咧地邊數(shù)落邊翻曬一下褥子,要不然,就任他第二天晚上睡尿窩。她說:這個小崽子,經(jīng)事,不管他也能活得好好的,不像那幾個死了的,越在乎越不經(jīng)事。
論讀書,佑木的三個哥哥能考個及格就不錯了,到佑木上學(xué)時,成天也是又貪玩又搗蛋。一天上課,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時,他一揚手逮住一只屁股肥肥的蒼蠅,撕下一角紙,把一端搓成針尖那么細(xì),塞進(jìn)蒼蠅的屁股里,將它放了,蒼蠅拖著個沉重的尾巴,在教室里歪歪斜斜拼命地飛,惹得全班同學(xué)一片哄笑,氣得老師直罵他是小混蛋。對這樣的兒子,老徐兩口子本沒寄希望,誰想他連續(xù)兩年都考雙百分回來,老徐大喜過望,對徐嬸說:“看看,當(dāng)初我找鄭先生給幾個小子取名字,你還笑人家取得酸嘰嘰的,這下總算有個爭氣的了吧。”
徐嬸當(dāng)時有些不以為然,心想,莫非他真的還能成器?
天擦黑時,估摸飯熟了,佑木若無其事地回來了。他的一番“經(jīng)典”話已傳給了老徐,老徐看見他,顯出比平日親熱的樣子,招手說:“六兒,過來,吃!”老徐把專供自己下酒的炒花生撥拉了幾粒給佑木??粗@難得的獎賞,佑木覷了一眼四周,幾個哥正用羨慕加忌妒的眼神看那幾粒花生,他得意地拖過一根凳子,還抓起老徐的酒杯喝了一口。他知道,如果沒有老爸在場,那三個哥會像三只躲在角落里的狗崽一般撲過來,把面前的花生搶得一干二凈。
老徐在林場工作。林場總部管轄了近兩千號人,分布在方圓幾十公里的地方。老徐一家所在的分場在一個叫“燕兒坪”的地方,離總部較近,只六七里路??偛坑新毠めt(yī)院,有菜市場,有學(xué)校。林場的人和周圍的農(nóng)民上醫(yī)院,或是小孩子上學(xué),都從幾里、十幾里外趕到總部來。
分場職工住的房子和農(nóng)民的一樣,是用竹子編成籬笆,再把泥巴糊在上面而形成的墻壁。這樣的房子,既透風(fēng)又不關(guān)音,這家屋里放個屁隔壁都能聽到。徐嬸沒工作,又有那么多娃,老徐就在房后接個偏房子當(dāng)廚房,又在廚房后面靠近山根的地方搭了個豬圈,買了兩頭小豬崽讓徐嬸養(yǎng)。
雖說房子和農(nóng)民的一樣,林場職工包括家屬甚至子女們的感覺卻不一樣,他們是“居民”,國家每月要供應(yīng)二三十斤商品糧,這就讓他們比周圍的農(nóng)民多了幾分優(yōu)越感。
“燕兒坪”分場在一個半山坡上,下面凹一些的地方,散落著幾家農(nóng)戶。山林里的夜晚,早早就氤氳著一層霧氣,月亮披了這層霧氣,在樹梢樹葉間悄悄地挪動腳步。
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初,城里人都沒有電視看,林區(qū)的人自然更沒有夜生活。吃過飯就都端出小木凳坐在房前不大的敞地上,天南海北地神吹。經(jīng)常就說到些鬼怪事情,這個去巡林被“倒路鬼”纏住了,在林子里走了一晚上,還是原地踏步走,那個打的野物掛在家里卻不見了,半夜時分,卻看見一個披頭散發(fā)、沒有腳的影子從屋里跑出去……一聽了這些可怕的故事,女人們都往自己男人跟前靠。
山里娃們不愛聽這些恐怖的故事,吃過晚飯,就出去瘋跑,“藏貓貓”,“老鷹叼小雞”,跑出一身臭汗。這時也不分誰是林場的,誰又是農(nóng)民家的了,就那么七八個孩子,少了誰都不好玩兒。
佑木那天晚上“藏貓貓”時,鉆進(jìn)了農(nóng)民杜華武新收的麥草垛下,剛藏好,忽然耳邊傳來“吃吃”的笑聲,他嚇了一跳,借著朦朧的月光一看,原來杜華武的女兒小梅也藏在里面,兩個小東西屏住氣,靜等別人來找他們。過了一會兒并沒有人來找他們。倆小孩很失望,外面的小孩跑遠(yuǎn)了,空廓而神秘的夜晚仿佛就剩他倆。光潔滑爽的麥草稈散發(fā)出陽光的氣息,佑木覺得很舒適。小梅身上也有一股特殊的氣味,他沒有姐妹,這時才意識到小梅是一個和自己不一樣的人,是一個“女人”,八歲的佑木突然悄聲對五歲的小梅說:“來,我教你日×?!?/p>
他掏出他的小雞雞,撩開小梅的開襠褲,兩人緊挨在一起,只覺得那地方溫溫?zé)釤?。平日里聽大人們開玩笑或是罵人,都提到日什么日什么,語氣里有一些興奮有一些猥褻,小孩們就覺得那肯定是好玩的,或是有些神秘的。八歲的佑木早就尋思也要做一下這事??墒?,當(dāng)他的小雞雞挨著小梅那肉嘟嘟的東西時,他并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感覺。他覺得并不好玩,就伸手去捏捏。兩個小孩子帶著興奮緊張的心情,第一次認(rèn)識了不同于自己性別的器官。月亮隱進(jìn)云層里,佑木隱約聽見徐嬸在喚他,就對小梅說:“明天晚上又來?”
小梅溫順地應(yīng)道:“嗯。”
第二天,佑木見了小梅,專門給了她幾顆糖果,兩人都感覺關(guān)系很親近。又過了一天,小梅看見鄰居家八歲的小英,高興地對她說:“小英姐,今晚上我們?nèi)フ伊鶅航涛覀內(nèi)铡?,還有糖吃呢?!?/p>
小英聽了這話,驚得仿佛見了一根大蛇,然后,就跑開了,邊跑邊說:“羞,羞!不要臉!”
剛吃過晚飯,杜華武牽著哭哭啼啼的小梅找到徐嬸,如此這般說了一遍經(jīng)過,徐嬸說:“哎呀,老杜呢,兩個小孩子懂什么呀,不過就是在一塊兒‘過家家’嘛。才幾歲的人兒,懂啥?這事你也別放在心上,也別到處去說。說開了你們是女娃子,我們家是小子,怕啥呢?!?/p>
老實的老杜沒話說,悶悶地又牽著女兒走了。等他一走,徐嬸不聲不響地操了根棍子,朝正蹲在后門的佑木抽去:“你這個小雜種,人兒不大,板眼兒倒不少,好的不學(xué),搞不正經(jīng)的倒還有一套啊。再敢去做丟人現(xiàn)眼的事,看老娘不把你的小雞巴割了!”
老徐回來,徐嬸把這事給他說了,他有些曖昧地搔了一把佑木亂糟糟的頭,呵呵一笑:“小子,倒比老子還開化得早啊?!?/p>
佑木臉上的淚痕還未干,聽了這話,一雙小眼睛揣摸地盯著老徐。
老徐家自佑木之后,生一個死一個,倒是這個佑木,心眼太活,鬼主意一個接一個。周圍的人家,或多或少地領(lǐng)教過他的惡作劇。因為他有個尿床的毛病,大人小孩都愛拿這事洗刷他,早上見了他,紛紛打趣道:昨晚上又釀“黃酒”了吧?六兒嘞,看把你老漢醉死。佑木恨恨地盯著他們,心里盤算著鬼主意。小分場的人吃水是靠竹子做的“筧槽子”從山上接下來,因為水太小,每家都放了木桶在那里輪流接水。誰說了他,佑木就往人家桶里撒尿,他幸災(zāi)樂禍地去問人家:昨天我給你們兌的“黃酒”好喝不?還有一次,他把人家的豬圈門打開放跑了豬,害得那家人遍山遍野找豬。這樣報復(fù)了幾次后,別人也不大敢開他玩笑了,只是相互說,那小狗日的一肚子壞水,長大了怕不是啥好東西!
“麥草垛”事件之后,他的“丑聞”升級了,大人們干脆用冷冷的鄙夷的眼光看他,小孩子們則嘲笑挖苦他,上學(xué)的路上扯著嗓子唱:“牛兒是個小混蛋,脫人家女娃兒褲子看!牛兒是個小流氓,早早就想找婆娘!”女孩子們還遠(yuǎn)遠(yuǎn)地躲著他,仿佛他是個流氓。
佑木蔫頭蔫腦地過了一個慘淡的學(xué)期,到期末時,本來大家都已快忘了這事,但是考試成績一出來,這個“小流氓”居然又考了雙百分!班上成績好的學(xué)生不服氣,成績差的學(xué)生更不服氣,遠(yuǎn)遠(yuǎn)地只要看見他,便大聲地吼:牛兒是個小混蛋——脫人家女娃兒褲子看
面對強大的嘲諷,一個三年級的小學(xué)生,不管他有多調(diào)皮,不管他的腦子有多靈光,他都會不知所措,也無力抵抗。他耷拉著腦袋回去,一個人坐在灶門前流眼淚。
徐嬸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說:“哭啥子哭?那些混蛋是嫉妒你。你要爭氣,明年再考個雙百分,看他們還說些啥子!”徐嬸破天荒輕言細(xì)語的一番話,倒像在水泥板上刻的字一樣,深深地烙在佑木的腦海里。
果然,四五年級以至六年級,佑木的成績一直是班上最好的。別人不知真是因為他考了好成績,還是因為對他那一檔子事不感興趣了,或者是忘了,總之,再沒有人大聲嘲笑他,戲謔他。他也沒有以前那樣調(diào)皮好動了,性格越來越內(nèi)向。而且,在某一個毫無先兆的夜晚,佑木第一次沒有尿床。
時間過得飛快,一些東西也隨著時光的消失變了模樣。比如佑木他們家的墻,本來是用泥巴糊的,時間一久,就東一塊西一片地掉了,掉了的地方,在佑木眼里,有的是各式各樣的動物,有的是面目猙獰的鬼怪,更有高矮胖瘦、各種各樣的人像……佑木上初二了,他成了班上男生里最安靜的學(xué)生,學(xué)習(xí)在全年級都數(shù)一數(shù)二。每當(dāng)出考試成績時,孤僻的佑木便會引來一陣竊竊私語,班上的同學(xué)都拿一種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他。這時,不露聲色的佑木心里說,總有一天,我會離你們遠(yuǎn)遠(yuǎn)的,我不會和你們這些人混在一起的。
初二的暑假,佑木過得很寂寞。大哥良木在廠子弟校當(dāng)代課老師,暑假要培訓(xùn),要轉(zhuǎn)正,沒時間回來。二哥華木成了一名伐木工人,在離家三十幾里遠(yuǎn)的地方上班。三哥俊木在縣城讀高中,放假后回來玩了幾天就到二哥那里去了,說是要勤工儉學(xué)。只有佑木成天窩在家里,看哥哥們留下的書,或者睡大覺。
雖說是山里,八月份的天氣也熱得人不住冒汗。林區(qū)的工人白天干活,吃過晚飯,擦洗一下,坐在門前的壩子里搖著扇子納涼。老徐兩口子也不例外,只是,他們古怪兒子總是躲在屋里看書,不肯出來。看書就看書吧,只要他成績好,也算是爭氣了,老徐兩口子自我安慰地想。
那天晚上,天氣格外悶熱。徐嬸下午在地里摘了個西瓜放在廚房水缸里鎮(zhèn)著,聊了一會兒天,口渴了,才記起來。她去廚房切了瓜,給佑木拿一塊,走到佑木的門口時,見佑木正把眼睛貼在墻上,一動不動。她走近了,他還是沒有一點察覺。她揪住佑木的耳朵,佑木這才揚起一張驚惶失措的臉,失神地看著她。她狐疑地把眼睛貼在剛才佑木看的地方,驚了一跳:隔壁王貴的媳婦脫得一絲不掛坐在木盆里洗澡。她心口“咚咚”直跳,轉(zhuǎn)身揚手狠狠給了佑木一記耳光,將西瓜摔在地上,一聲不響出去了。
二
林場總部所在地,經(jīng)過幾年的變化,成了熱鬧的集鎮(zhèn),政府干脆在這里建制,成立了茶溪鎮(zhèn)。徐嬸這些小分場的家屬,隔上幾天就要到鎮(zhèn)上采買一次油、鹽、醬、醋等生活用品。
眼看還有十多天就要開學(xué)了,徐嬸要給在縣城讀書的老三制一身秋裝,約了王貴媳婦、玉華媽、李嬸幾個女人一起去趕集。
走了一段堆滿落葉的土坡路就到了一條機耕道,路邊有條蜿蜒而下的溪流,溪水清澈見底。每次她們趕集回來,快到家時,都要坐在溪水邊歇歇腳,喝一氣干凈的溪水,洗洗手,擦擦臉,愜意得很。
沿著這條路去趕集的人,穿著平日舍不得穿的衣裳,三三兩兩,有說有笑,仿佛是去參加盛大的宴會。集鎮(zhèn)熙熙攘攘,空氣里到處都洋溢著快樂的氣息。賣青菜紅辣椒的,賣蔥子蒜苗的,賣雞蛋花生的,擺展覽似的把自己的東西攤開來放在地上,見有人在跟前停住腳,便一臉期待地問一句:“買不?好得很哩!’’
打餅子的胸前圍一張滿是油膩的圍腰,站在烤人的火爐前,帶著一點炫耀的意味賣弄地翻動餅子,于是,誘人的香味仿佛從那張泛著紅霞的油光光的臉上飄了出來。
在一個小酒館里,幾個赤膊的男人正漲紅著臉勸酒,一個喝得舌頭都轉(zhuǎn)不過彎的人說:“……你摸摸,……看看你褲襠里的東西還在不在,要在,你就……喝了這杯!”
徐嬸她們剛買好布,忽然聽見高音喇叭的聲音由遠(yuǎn)而近。人群立刻騷動起來,有人趕緊往腳邊挪自己的東西,有人伸長腦袋往前看。只見開過來一輛卡車,前面站著幾個穿綠軍裝的持槍的兵,后面有幾個被反捆著手臂,耷拉著腦袋的人。
原來是游街示眾。每個犯人胸前都掛著一個牌子,徐嬸聽王貴媳婦一字一句念:“殺人犯……喲,敢殺人,盜竊犯……搶劫犯……強奸犯!嘿,這家伙清清秀秀的,還是強奸犯!真是看不出來啊。”
徐嬸聽她這樣一說,不由認(rèn)真看了看,的確,那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他兩只手臂被繩子勒得有些發(fā)紫,深深地低著頭,看上去很羞愧。他的模樣兒有點像……有點像佑木!徐嬸心里吃了一驚,敢緊“呸,呸!”吐了兩口。
回去的路上,徐嬸覺得背上的東西沉甸甸的,那一段走慣了的路也變得出奇的長。
回到家來,見佑木坐在廚房后門檻上看書,他專心致志地勾著頭,徐嬸在一邊悄悄看他,看著看著,眼前的佑木成了車上那被反綁著手的小伙子。徐嬸不由又氣又憂,仿佛佑木真的犯了事,她在心里長嘆一聲:這娃,咋這么讓人操心喲!
自從發(fā)現(xiàn)佑木偷看人家洗澡后,徐嬸用泥巴把墻上的眼給堵上了。但是,趕集回來后,她天天暗中觀察兒子,發(fā)現(xiàn)他一到晚上就坐立不安。有天晚上,她從門縫兒里看見佑木在屋子里焦躁地走來走去,滿臉通紅,然后,在床沿上坐下,兩眼盯著下身,似乎想要看一看,卻又沒有動手。悶熱的夏天,佑木就穿了個短褲衩,徐嬸看到他那個地方頂?shù)美细摺?/p>
徐嬸見佑木像籠中的一只小獸,她也沒心思乘涼了。越坐越熱,躺在床上,更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徐嬸明白,這個孤僻的兒子和那幾個都不一樣,從小就不一樣,現(xiàn)在更不一樣。徐嬸想:小時候那樣倒還好些,現(xiàn)在這樣子,該咋辦呀?她隱約感到兒子需要宣泄,直覺告訴她,這樣憋著不是個法子,遲早會出事的。一想到車上被反綁著手臂的小伙子,徐嬸感到渾身冰涼。
她心里冒出一個大膽得讓自己都吃驚的想法,她不知道別的母親會不會這樣做,這種事情是不好去問別人的,甚至,連身邊打著鼾聲睡得正香的男人也不敢說。前邊三個兒子都沒讓她操過這些心,但是,這個兒子是不一樣的啊,萬一他控制不住自己,又做出傻事來,成了車上那小伙子,可怎么了得。
第二天,她跟王貴媳婦去溪邊洗衣裳時,幾次想跟王貴媳婦說自己的想法,卻又忍了回去,她怕萬一王貴媳婦不答應(yīng),還把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像上次麥草垛事件一樣,讓佑木好幾年都抬不起頭來,那可幫了倒忙。
想了幾個晚上,她終于下定決心,自己來干這事。
看看時間,已是夜里十二點了,見佑木房里仍亮著燈,她下定決心輕輕爬起來,悄悄打開佑木的門。佑木仰靠著墻半躺半坐在涼席上,席子上散落著一本書,他并沒有看。聽見聲音,他睜開微閉的眼,見是母親,臉上閃過一絲迷惘的羞怯的神情,挪過一件襯衫蓋在赤裸的身上。他的眼睛像貓一樣閃著灼人的光。徐嬸認(rèn)定此刻他正是一頭發(fā)了情的牛犢,她站了片刻,低聲說:“咋還不睡呢?都十二點了……睡吧。”
她拉熄了電燈,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又退回來,站在床前。時間仿佛停住了。然后,她坐在床沿,借著朦朧的月光,把手伸向佑木的褲襠,捏住了那硬邦邦的東西。
佑木一激靈,他被徐嬸的動作嚇住了,但他沒吭聲,然后,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恐而又神秘、讓人戰(zhàn)栗的感覺籠罩了全身。徐嬸的手輕輕動起來,觸電般的酥軟的浪潮一股股涌來,他只覺得身子似乎輕飄飄的,向上飛去、飛去,“轟”的一下,世界爆炸了,他也爆炸了。
他還沉浸在五彩繽紛的美妙的世界里,隱約聽見耳邊一個聲音說:“以后要是憋不住了,自己就這樣弄一下吧?!?/p>
一切都在黑暗中隱去。
三
通向茶溪鎮(zhèn)的溪水消了又漲,漲了又消。這年,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徐有志家的老四考上省里的名牌大學(xué)了。在林區(qū)一茬又一茬的學(xué)生中,這可是破天荒第一個。聽到消息的人都要追根究底:是哪個嘛?回答的人把所有能概括的特征都說了,還是說不明白,聽話的人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腦袋說:哦!想起來了,就是那年耍過小流氓的那個!啊,原來是他!竟然是他?!那會兒都說他的名字沒取好,是一塊成不了才的“朽木”哩,真是想不到啊。
佑木是聽不到別人議論的,再說,也不想聽別人議論。這些年,他生活在自己的殼里,外界的一切對他來說無足輕重。
佑木學(xué)的是化學(xué)專業(yè),在他眼里,這是個無聲的卻變化無窮多姿多彩的世界。四年的大學(xué)生活,他除了醉心于此外,只和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男生有交往。化學(xué)系的女生雖然少,但校園里翩翩美少女可不少??墒怯幽局桓野岩浑p小眼睛藏在閃閃爍爍的鏡片后面偷看,一旦有美目瞟過來,趕緊把視線轉(zhuǎn)移到書上或是其它地方。他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看見深不可測的河中央漂著一朵朵美麗的花,想伸手去撈卻又畏縮不前。
寢室里,每人的床頭都貼著花花綠綠的畫,多以美女為主,每個美女都是它的擁有者所傾心的人。佑木沒有貼畫,但他的耳朵卻沒有閑著。一到晚上,幾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脫了鞋躺在床上,在一片濃濃的腳臭味中,開始了對女人的議論。從某某和某某談朋友開始,到某某的花邊丑聞,再到個子的高矮,皮膚的黑白,腰肢的粗細(xì),乳房的大小等等,說累了,各自帶著對自己心儀的人的臆想,呼呼睡去。佑木總是最后睡去的人,因為許多時候,他需要在自己雙手的撫慰下入睡。
他不知道別的男生有沒有這一行為,在他們熄燈沉寂下來之后,他會瞪大眼睛,豎起耳朵,像一只搜索獵物的狗一樣,在黑暗中仔細(xì)分辨進(jìn)入耳中眼中的一切信息,但是,很令他失望,那些剛剛還高談闊論的家伙在不到兩分鐘的工夫里,又開始演奏一曲音色各異的鼾聲交響樂了。
他想控制自己的行為,可隔上幾天,那種欲望又總讓他手不由己地伸向那里。他在圖書館翻查過資料,有的書中說“過度手淫而形成癖好,會導(dǎo)致不同程度的心理和行為異常,進(jìn)而產(chǎn)生人格障礙,比如自卑、性格孤僻、興趣偏狹、行動猥瑣……”而有的又說“要承認(rèn)青少年性欲沖動的存在是事實,適量得法的手淫也許是一種較安全的滿足其性欲沖動的方式”。后一段他反復(fù)讀了幾遍,簡直要以寫這話的人為知己了。
九十年代初的一個春節(jié),白雪皚皚的林場總部,出現(xiàn)了一位戴眼鏡的清清瘦瘦的小伙子和一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俏麗女子。
佑木帶著未婚妻李舒回老家探親來了。
看見兒子帶著女朋友出現(xiàn)在家門口,徐嬸兩口子手忙腳亂。徐嬸一邊嗔怪,也不來個準(zhǔn)信兒,我讓你爸去車站接你們嘛,一邊急急忙忙用香皂洗手,給他們煮了兩碗甜甜的醪糟荷包蛋。
老徐因病提前退休,他們在夏天的時候,從住了二十幾年的山上搬到總部,住進(jìn)了三室一廳的套房,老倆口感到無比舒心。幾個兒子都成了家,只要老四的個人問題敲定了,他們也該安度晚年了。
李舒從小在城里長大,進(jìn)山后,看見厚厚的積雪,很興奮,又發(fā)現(xiàn)還可以烤旺旺的炭火,更是高興,一張臉也紅彤彤的。城里的女孩嘴巴甜,一進(jìn)門就“徐伯伯、徐阿姨”地喊,喊得老徐兩口子心花怒放。徐嬸看看兒子,個子瘦高瘦高的,除了眼睛小外,總的還算標(biāo)致。眼睛小,戴上眼鏡還很配嘛。徐嬸再看看未來的兒媳婦,只覺得她像朵花兒一樣,沒哪兒不好,他倆真像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徐嬸滿心歡喜地暗暗松了一口氣。
四
李舒和佑木結(jié)婚的頭兩年,沒覺出什么不對勁。
佑木畢業(yè)后,分到市藥檢局搞藥品檢驗監(jiān)測,這個工作不需要和太多的人打交道,他每天擺弄那些玻璃器皿、培養(yǎng)皿、分析儀、天秤、試劑、試紙,興味無窮,李舒在醫(yī)院的藥房上班,工作也不煩累,結(jié)婚的第二年,就給佑木生了個兒子。這要是在別人家,是件高興事,可是,佑木卻想讓老婆給他生個女兒。他自小生活在除母親外清一色的男人家庭,經(jīng)常聽他媽遺憾地說:唉,凈是幾個莽家伙,沒有一個可人的女孩兒,連說句貼心話的人都沒有。他的幾個哥哥,也只有二哥生了女兒,四歲了,長得乖乖巧巧,很招人喜歡。他本希望老婆比照著侄女兒的樣子生個女兒,結(jié)果還是個兒子。當(dāng)然,也說不上不喜歡,再怎么說也是自己的骨血,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李舒坐月子的時候,她母親趕過來照顧。李舒的父母都是退休老教師,平素生活很講究,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按規(guī)矩擺放,這個有營養(yǎng),那個對身體有益,都一套一套的,再加上李舒又是幺女兒,他們義不容辭地要照顧好她。
李舒躺在床上,頭上戴了一頂毛線帽子。這才是五月天呢,外面的知了已開始淺唱,她在緊一聲慢一聲的鳴唱中受著煎熬,摸摸背上,沒汗,但她總覺得出汗了,衣服像是粘在身上。她不知道這是產(chǎn)婦們普遍都有的“虛熱癥”。她給佑木抱怨,說戴上帽子太熱,受不了,佑木說,受不了就取了吧,哪有她們說的那么嚴(yán)重。
他正站在窗戶邊,不知是關(guān)著的窗戶擋住了他欣賞晚春時節(jié)的風(fēng)景,還是聞出了屋里小孩子的尿氣味,他說:“還不讓開窗戶,這是哪個朝代的老規(guī)矩?就是要開窗通風(fēng),空氣流通,才對健康有好處?!闭f完就一陣風(fēng)似的把窗子打開了。
黃老師進(jìn)來放剛剛?cè)胨拿珪r,看見李舒沒戴帽子,不禁驚詫地說:“你怎么把帽子取了,給你說了多少回。以后要頭痛的,你老是不聽。”
李舒說:“有科學(xué)道理嗎?佑木也說沒那么嚴(yán)重呢?!?/p>
“他說?他又不是女人,又沒坐過月子,他知道什么!以后頭痛是你痛又不是他痛,到時候你后悔就來不及了……喲嗬嗬,還把窗戶開得大大的,這也是他干的嗎?!真是,他是存心想讓你在月子里落下病根還是咋的!”說著氣呼呼地把窗戶“砰砰”關(guān)上。
周末晚上,李舒的姐姐、嫂子都過來玩,大家逗弄著小毛毛,嫂子說:“看他的眼睛,還有鼻子和嘴巴,都像李舒哩?!?/p>
黃老師接過話說:“哪兒喲,我看這小東西呀,活脫脫一個小佑木!”
佑木瞟了一眼,只見她們手里抱著個紅乎乎的東西,臉上皮皮毛毛、疙疙瘩瘩,像極了小時候在林子里拾到的剛出生的小狗崽,難道我就是這樣的嗎?他很不高興,沉著臉說:“哪兒像我?一點都不像?!?/p>
這話要是換個表情說,倒也沒什么,但他的神情把在場的人搞糊涂了,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見大家面面相覷,嫂子快人快語開玩笑說:“哎,你可不能這么說喲,不像你那還能像誰去?恐怕有人要讓你說清楚呢?!?/p>
嫂子的話,本要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誰知他并不領(lǐng)會,仍面無表情地說:“本來就長得不像嘛,還要怎么說清楚?!?/p>
有人岔開了話題。然而,嫂子的話就像一根導(dǎo)火線,等人一走,李舒就點燃了這根導(dǎo)火線,她說:“你給我說清楚,那話是啥意思?”
佑木見她一臉兇巴巴的樣子,不明白道:“不像就不像嘛,有啥說清楚的?”
妻子一下翻臉了:“你很清楚,我跟你結(jié)婚的時候,是個黃花閨女,難道說這兒子不是你的,還是野種不成!”
聽老婆這么一說,佑木才明白自己的意思被誤解了,想想這種話是不能隨便說的,他趕緊解釋,李舒氣呼呼地說:“你說話最好想清楚再往外冒!幸虧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不然,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是咋回事?!?/p>
佑木當(dāng)然清楚是咋回事,李舒受她媽的教育,結(jié)婚前把自己保護(hù)得嚴(yán)嚴(yán)的。任他撫摸、親吻,就是不肯突破最后一道防線。佑木還是只能經(jīng)常用手讓自己欲仙欲飛。好不容易到了洞房之夜,兩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佑木揚起堅挺的長矛沖殺,誰想剛進(jìn)門,就聽李舒慘烈地尖叫一聲:哎呀,痛死了!佑木嚇得一下子癱軟了,就像那一次偷看別人洗澡被他媽打了一耳光一樣,他的心突突跳了半天。驚嚇歸驚嚇,他沒忘徐嬸給他囑咐的:第一次,一定要看看有沒有見紅。他看了,擦拭的毛巾上有腥紅的血跡。
第一次后,他們差不多有十天時間沒做那事。開始幾天兩人都回避,兩人都怕重新喚起痛楚的記憶。后來,他又鼓起勇氣要求,李舒半推半就,第二次佑木猶猶豫豫地進(jìn)去了,但是,聽見李舒咬著嘴唇發(fā)出“絲絲”聲,看她蒼白著一張痛苦的臉,就快速地泄了,而且,感覺也遠(yuǎn)不如自己用手好。誰想這短暫的一瞬,竟然弄出來個“小佑木”,看來生命的生發(fā)也是一件極簡單的事情。
自從肚子里有了小生命后,李舒總以房事對胎兒有影響為由推諉。在她懷孕六七個月的時候,佑木看她鼓得像山包一樣的肚子,有一種別樣的風(fēng)韻,他不可遏止地沖動起來,死皮賴臉地要求她,她卻眼睛一瞪,說:“你看我這樣子,能壓嗎?”
兒子出生后,李舒又一心撲在兒子身上,兒子和她睡,老公要么睡小床,要么就睡另一頭,她幾乎不知道男人的這種生理要求,以為她沒有這種欲望,男人也和她一樣沒有。她帶兒子太辛苦也太專注了,沒有發(fā)現(xiàn),每到半夜她男人就會窸窸窣窣地動。
五
九月份,天氣依然很熱。一號這天一大早,李舒用腳把佑木敲醒,說:“快點,起來給毛毛熱牛奶、煮雞蛋。毛毛,醒了,快醒了,起床嘞,媽媽給你穿漂亮衣服,今天要去上幼兒園?!?/p>
毛毛揉著被眼屎糊著的眼睛,嘟噥著說:“不……我不想上幼兒園嘛?!?/p>
“兒子啊,由不得你哩。不但要上幼兒園,以后還要上小學(xué),上中學(xué),要像你爸爸那樣上大學(xué),要讀書,長大才能有出息,才能娶到漂亮媳婦兒呢?!?/p>
“我不要讀書,不要娶漂亮媳婦,我就要媽媽……”
佑木起了床,聽到兒子這句話,忽然迷惑起來,小時候的生活圖景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這里并沒有四面漏風(fēng)的墻,也沒有潮乎乎的尿膻味,佑木陷入了回憶,遙遠(yuǎn)的童年也還是有些美好的情景,甚至連徐嬸拍打褥子的責(zé)罵聲也變得溫馨起來,當(dāng)然……還有一雙手,那讓他沉迷又懼怕的手。想到這兒,他渾身微微戰(zhàn)栗起來……在他的青春期,他一直害怕自己那幾乎夜夜都要勃起的東西,一看見它,母親扇他一耳光之后那滿含鄙夷、憤怒、憐憫、擔(dān)憂的眼神便浮現(xiàn)出來。但同時也是母親,母親那雙手,幫他把一個難題解決了。
佑木邊想邊去開門,老婆的聲音尖銳地響起:“你到哪兒去呢?廚房在這邊。真是,一早上起來就犯糊涂!”
兒子進(jìn)了幼兒園,繁忙的日子稍微有了可以喘氣的機會。早上,李舒對著鏡子梳頭時,看見跟前掉了許多頭發(fā),再一看,臉上竟有小皺紋了,而且,生小孩之后,黃褐斑就留在臉上了。她不由有些感慨,對正在理床的佑木說:“你看看,把你的兒子帶大,我也就老了。”
佑木安慰道:“哪里就老了,我看你還年輕得很,現(xiàn)在要去冒充未婚女青年都還可以呢?!?/p>
“少拿我開心!快來給我看看,是不是也有白頭發(fā)了?!?/p>
佑木走過來,認(rèn)真地翻看著。一股男性的體味飄進(jìn)李舒的鼻孔,李舒不禁有些神思恍惚,她想起,自己有好長時間都沒有和佑木過夫妻生活了,這個傻瓜,他也不提出要求。她心中溢出一腔柔情,但是,她習(xí)慣性地忍住了。
這天晚上下班,她急急趕回家麻利地做好飯。佑木回家有些吃驚,自從有了小孩后,晚飯幾乎是佑木包做的,看她一臉高興的樣子,以為有什么喜事。吃過晚飯,她洗了澡,催促佑木:“昨晚上沒睡好,今天我們睡個早覺。”
佑木每晚最煩的就是必須洗臉洗腳刷牙這一套,但是,要是哪一天他賴著不洗或沒洗干凈,耳根就清靜不了。結(jié)婚之后,愛干凈的李舒為了糾正他這一“惡習(xí)”,口水都費了幾大缸,有兩次還吵了一通,還好,現(xiàn)在總算基本養(yǎng)成了習(xí)慣。
佑木幾下洗完就想往被窩里鉆。李舒有些詫異,說:“這么快就洗好了?”
房間里的燈光溫暖柔和,李舒的臉一半在亮處一半在暗處,佑木見她臉上有平時少有的柔媚,說:“是不是要搞啥嘛,要搞我就去洗?!闭f著撲在李舒身上,手也不安分地動起來。李舒說:“哪個要搞啥?我要睡覺呢?!钡?,神情卻是期待的。
佑木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他抑制不住地將她的手往他那里按,當(dāng)李舒的手握住他的一瞬間,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仿佛是徐嬸的手,渾身一陣顫抖,幾乎爆炸了。
他慌亂地進(jìn)去,便不可遏制地爆炸了。李舒剛剛被調(diào)動起來的情緒正渴望得到進(jìn)一步升華,不想半途給剎了車,看到佑木狼狽地打掃殘局,她不禁氣惱地拉過被子蒙住了頭。
藥檢局坐落在一條安靜的小街上。局里的辦公樓臨街,為了增加經(jīng)濟(jì)效益,一樓二樓都被出租了。檢驗室搬到后院的三樓上,佑木他們開始挺窩火,不久就發(fā)現(xiàn)后院的好處了。檢驗室一共三個人,除了面容清瘦蒼白戴一副眼鏡的佑木外,還有一個四十多歲蔫不拉嘰的半老頭子老曾,和同樣四十多歲的女人小崔。小崔這個稱謂是她自己讓別人叫的,佑木私下給老婆形容這個小崔:她臉上的皺紋捋一把就能涼拌一盤子蘿卜絲兒,而且瘦得露出高高的顴骨,嘴皮連牙齒都包不住,卻成天描眉畫口紅,乍一看,還以為是某個童話故事里的巫婆。李舒說:你也別說人家,看你那副樣子穿件白大褂,差不多就是個幽靈呢!你們搞化驗的怎么都有些瘦弱,是不是藥物影響的,會不會對兒子有妨礙喲!
三人發(fā)現(xiàn)了于各自有利的地方:老曾埋頭寫關(guān)于藥品檢驗監(jiān)測方面的文章,雖然屢寫屢不中,卻絲毫不影響他的熱情;小崔則發(fā)現(xiàn)后院有個小門,通往不遠(yuǎn)處的菜市場,不但可以自由出入,還可以提前下班;佑木本來就喜歡安靜和自由,坐在房里往外望,左看右看都有綠油油的草啊樹啊,很對胃口。
佑木坐在辦公室,回想昨天晚上的情形,明明自己是很興奮的,也很堅挺,怎么就不管事呢,早早的就爆了。每次房事倒不如用手來得舒暢,莫非自己真的成癖了。為什么用手的時候,總有一種很溫暖的情感籠罩著自己,仿佛回到母體,仿佛在母親的懷抱里。難道,那一次的經(jīng)歷一直左右著自己?是的,這種母子之間的性關(guān)系不是沒有過,赫西俄德的《神譜》里就講過天和大地母親成了夫妻。在中國的傳說中,也有伏羲氏娶妹妹為妻的事,對這類近親亂倫的性關(guān)系,原始人是毫不在意的,因為那時所有的女人是部落或氏族的公有財產(chǎn),任何一個男人都可占有任何一個女人,只是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提高,為了保證家庭內(nèi)部和諧、人倫關(guān)系暢通和社會安定,人們?nèi)藶榈卦O(shè)置了一些心理社會禁律來加以規(guī)范。他以為,媽當(dāng)時也沒做得太過分,在他看來,她扮演的不過是醫(yī)生的角色,幫助和引領(lǐng)他走過了青春期。
但他畢竟又有和別人不一樣的性體驗,他為什么不能像別的男人那樣,和自己的老婆正常過夫妻生活?
也許,這只是偶爾的現(xiàn)象,是心情的原因,或者,是身體的原因。佑木寬慰著自己。
單位重新調(diào)整人事,要求大家競聘各自科室的科長。檢驗科的科長早調(diào)到衛(wèi)生局去當(dāng)副局了,好長一段時間,科長的位置空著,大家都傳言要從其它地方調(diào)一個科長來,想到反正自己無望,科里幾個人也都很坦然,沒誰去覬覦這個位子?,F(xiàn)在,一聽說要競聘上任,三個人都惴惴然起來,認(rèn)為科長的位子非自己莫屬,只有自己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人選。佑木更是躍躍欲試,老婆成天抱怨他,說他這輩子就這么窩窩囊囊地當(dāng)個小職員,不去奮斗不求上進(jìn),害她在親戚朋友跟前很沒面子。佑木認(rèn)為那是沒機會,而現(xiàn)在機會不是來了嗎,他給老婆分析:論年齡,他是科里最年輕的一個;論學(xué)歷,他是大本,也是科里文憑最硬的一個;論成績,他的論文早在國家級的刊物上發(fā)表過了,而老曾卻還在寫作階段,要說口才嘛,他雖然不愛言談,但并不是不善言談,只是平時不愛說罷了,比起蔫不拉嘰的老曾,肯定是強多了。如此一說,兩口子都被一股激情鼓舞著,躊躇滿志,志在必得。
但竟聘結(jié)果出來,蔫不拉嘰的老曾成了幸運兒,佑木成了被霜打過的小白菜,局長安慰他:小徐啊,打起精神來,才三十來歲的小伙子,有的是時間,老曾就不同了,再干幾年就退休的人啦,別去和他比,將來有的是機會。局長一番話讓佑木心里舒坦多了,但是,李舒卻沒有那么好“通融”,她認(rèn)為還是佑木心眼兒太實,沒有去“活動活動”。
事情過去了,日子又回到過去的軌道上,每天按部就班,柴米油鹽。周末兩口子不約而同地覺得該干點什么。自從上次被吊起胃口之后,李舒心里就一直有個念想。下了班,她去接毛毛,直接把他送到外婆家去了。回到家,佑木已做好飯菜,還帶著神秘而興奮的表情揚著一盤碟片說:“帶色的?!?/p>
兩人懷著期待的心情吃完飯。洗漱好之后,看時間差不多了,就上了床,一邊播放VCD一邊親熱。待情緒充分調(diào)動起來時,他又發(fā)起沖鋒,但是結(jié)果還是和上次一樣。老婆異常氣惱,用手狠狠擰了他幾下說:“你看看你還有啥出息,升官無望,發(fā)財無門,連干這事都不行了,真不知道你有這么窩囊!當(dāng)初真是看走了眼!”
佑木失敗了,本來就有些羞愧和懊惱,這一席話,更讓他氣憤。他恨恨地說:“誰讓你當(dāng)初不把眼睛擦亮點,誰讓你不拿著放大鏡仔細(xì)看好!”
他的話堵得李舒欲哭無淚。
六
佑木最近特別愛看雜志,各種醫(yī)學(xué)雜志、心理雜志都看,甚至連雜志里最不起眼的廣告都看,什么治療陽痿的、早泄的特效藥,都要仔細(xì)琢磨一下,看是否對自己的癥。他讀到弗洛伊德的一個觀點,心因性陽痿是患者內(nèi)心的無意識情結(jié)造成的,患者無法克服對母親或姊妹的亂倫性固執(zhí),嬰兒期經(jīng)驗的痛苦印象被激發(fā),再加上其它誘因而產(chǎn)生的。他覺得自己的情況有點符合這段話,但陽痿是指不能正常勃起,而自己并不是這樣。那么,應(yīng)該是早泄?關(guān)于早泄,書上又是這樣講的:早泄是由于恐懼、焦慮、罪惡感等心理因素造成的……早泄很容易造成夫妻的敵對,導(dǎo)致婚姻的破裂。佑木暗暗著急起來,既然會引起那么嚴(yán)重的后果,得找時間早點去治療呢。
他開始留意電視上的廣告,不看不知道,市里幾個電視頻道關(guān)于泌尿及性病的廣告鋪天蓋地,治療“陽痿、早泄、不孕癥”的更是說得天花亂墜,讓人無從選擇。老婆雖然在醫(yī)院工作,知道哪個醫(yī)生是這方面權(quán)威,但是,佑木一開始就打定主意,決不能讓她知道,而且,不到她所在的醫(yī)院去看病。
不過,性病的治療也魚目混雜。藥檢局曾經(jīng)檢查過一次全市的性病???,發(fā)現(xiàn)這類門診一般采取“院中院”的方式,一些從江浙等沿海地帶過來的承包人找那種經(jīng)營得不好、政策又允許開設(shè)特色科室的醫(yī)院,交一定的承包費,就成立了足以蒙騙局外人的該醫(yī)院的男科門診。而且,診斷結(jié)果、檢測數(shù)據(jù)由這些所謂的醫(yī)生控制,凡是上門求醫(yī),幾乎無一例外地有毛病,他們給病人用的藥也大都是藥品商的“新藥”,這類藥往往是獨家代理,價格不菲,患者卻不好鑒別比較,由于求醫(yī)心切,很多人是花了錢卻沒有治好病。既然處在醫(yī)療行業(yè),佑木肯定是不會上這個當(dāng)?shù)?。他選擇了一家離市區(qū)較遠(yuǎn),又是以性病??茷樘厣摹?04”醫(yī)院,請了一天假,一個人悄悄去了。
公共汽車搖搖晃晃,蝸牛似的行進(jìn)在郊外的公路上。公路兩旁漸行漸沒了市里的繁華整潔,路旁散落著一些低矮、簡陋、雜亂的房子,有的房前零亂地堆積著石棉瓦、預(yù)制板,有的院里鋪曬著骯臟的散發(fā)著臭味的鵝毛、鴨毛,從門口的牌子上看出是羽絨加工廠,有的院墻上歪斜粗糙地寫著大大的“供應(yīng)涂料”。這些東西隨時都準(zhǔn)備著滿足城市發(fā)展的需要,但是,卻讓佑木感到仿佛被越來越多的粉塵臭味包裹著,出不了氣。
“504”醫(yī)院被一片樹木包圍著,顯出一些幽靜。佑木東看西看,看見一塊“性功能障礙科”的牌子,他停住腳,四周看看,還好,沒發(fā)現(xiàn)熟人。屋子里有好幾個人圍著醫(yī)生,他正準(zhǔn)備跨進(jìn)去,突然,一個熟悉的背影映入眼簾,驚得他差一點轉(zhuǎn)身逃走,又一想,也許只是相像而已,便側(cè)著身在門邊竊聽。醫(yī)生正給那人講怎樣才能勃起,然后那人開始問一些問題,那聲音,的確是小崔的丈夫王雄無疑。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越是想躲避的事情越是躲不過去,越是不經(jīng)意的事情越要明顯地擺到你面前。這個小崔,平時看她就有些不正常,辦公室沒人的時候,她便搔首弄姿地往佑木面前蹭,說一些挑逗人的話,活像一只很久沒聞到魚腥味的饞嘴貓。佑木一來有些討厭她,二來以為她本身性格就是這樣,于是他采取回避的態(tài)度來對她,沒想到,她的丈夫竟然是有毛病的。
那些不認(rèn)識的人有沒有毛病與他沒多大關(guān)系,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認(rèn)識的人也有毛病之后,佑木竟有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想到不止自己一人如此不幸,心理便多了些平衡。他悄悄地躲在一旁,一直看見王雄從屋里出來,走遠(yuǎn)了,他才進(jìn)去。
他弄了一包藥,帶回辦公室里,每天又是吃又是擦抹。
在他專注于自己的“健康工程”時,局里發(fā)生了一件讓人震驚的事。
那天,局里接到一項通知,為了配合工商局的“紅盾維權(quán)打假行動”,要派一名質(zhì)檢員到現(xiàn)場去抽樣,拿回局里化驗,局里便派佑木去。下午快下班時,工商局的車送佑木回來,佑木在前院下了車,由于采集了幾種樣品,他兩手拿不下,就叫局辦公室的小劉幫忙。小劉見了,一臉詭笑,他奇怪地問:“笑什么笑,我臉上有麻子啊?”
小劉說:“你臉上沒有麻子,倒是你們科室臉上有麻子了。你這一走,就錯過一出好戲!”
不等他細(xì)問,小劉便繪聲繪色地講開了。原來,這天上午有個冒失鬼去檢驗科,一看外間沒人,也沒敲門便徑直擰開了里間的門鎖,沒想到老曾和小崔兩人正脫得赤條條的,在沙發(fā)上抱成一團(tuán)。
完了小劉感慨地說:“這人哪,真是想不到,老曾平時思想那么古舊,一旦當(dāng)了官,就墮落了。這小崔也是,為芝麻大點小官,也值得去投懷送抱,圖個啥呢?幸好你佑木哥這次沒當(dāng)上科長,要不,就該是你墮落了!”
佑木聽了,真還慶幸自己沒有讓“巫婆”纏上身,他想,恐怕只有他才明白,小崔這樣做究竟是因為什么。
“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無心插柳柳成蔭?!庇幽灸且欢螘r間為當(dāng)科長作了不少努力,結(jié)果花落別家,現(xiàn)在因為這一事件,老曾還沒有戴暖和的帽子就被捋下來,戴在了佑木的頭上,而小崔則被調(diào)到下面一家醫(yī)院去了,另外又從縣上調(diào)了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小林進(jìn)來,聽說,她的老公從縣上剛提升到市農(nóng)業(yè)局當(dāng)局長。
仿佛是小孩在轉(zhuǎn)動萬花筒,這一段日子讓藥檢局的人,特別是讓佑木感覺有些眼花繚亂。李舒得知佑木當(dāng)了科長,很是高興,一掃當(dāng)初的沮喪樣,揚眉吐氣地說:“老天還是公正的,這位子本來就該是你的,別人怎么能坐得穩(wěn)哩?!?/p>
她請了親戚朋友一大桌,大家在一起慶賀,都說:只要邁出去第一步,就會有第二步、第三步,沒準(zhǔn)哪天就成局長了。說得李舒心花怒放,佑木也堆著一臉的笑。尤其是想到自己的毛病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也可以檢驗一下了。晚上,李舒柔情萬種,佑木精神百倍,一切兆頭都很好。然而,當(dāng)他一進(jìn)到那溫暖濕潤的地方,還是不可遏制地早泄了。
佑木囁嚅地給李舒道歉,她也一改從前的不滿,心里寬慰著他。佑木心里嘀咕,那看病的醫(yī)生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證藥到病除嗎?怎么還是不起作用?自己又沒有能夠讓妻子得到滿足。
他忽然想起小崔畫得鬼似的一張臉和那雙燃著欲火的眼睛,不由打了一個寒戰(zhàn)。
佑木當(dāng)了科長,時間上相對自由些。他又悄悄找了另一個醫(yī)生,那醫(yī)生給他介紹了“捏擠法”,另外還有放松法、系統(tǒng)脫敏法等。
七
轉(zhuǎn)眼到了春節(jié)。
自從有了毛毛,佑木有三個春節(jié)都沒有回林場去了。李舒對林區(qū)冬天里皚皚的白雪和熊熊的木炭火特別有好感,她要讓兒子也去見識見識。佑木也因為今年在仕途上邁出了第一步,回去對父母兄弟和鄰里有個光彩的交代,就決定回家過年。
臘月二十九,他們回到茶溪。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已回家了,徐嬸高興地忙前忙后張羅著,揚著聲給佑木說:“呵呵,聽說你當(dāng)了官,我們老徐家還有人當(dāng)官呢,是哪座祖墳上長了棵歪脖子樹,應(yīng)驗到你身上了。是個啥官兒呢?”
佑木咕噥著,他媽沒聽清,李舒接口說:“是嚴(yán)把質(zhì)量關(guān)(官)?!?/p>
徐嬸說:“別蒙我,哪有這么個官!”一家人都笑了。
正月初一早上,李舒被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驚醒,她抬頭從窗口看出去,房子上樹上積了一層白雪,像覆蓋著厚厚的棉被,家家戶戶門上掛的紅燈籠,貼的紅對聯(lián),使眼前的景致仿佛是一幅色彩對比強烈的版畫。幾個小孩子早早就醒了,興奮地穿好放在枕邊的新衣服,要出去堆雪人。毛毛是里面最小的孩子,李舒不放心,便起了床,穿戴整齊,帶著又蹦又跳、歡天喜地的兒子和侄兒侄女們玩去了。
佑木和哥幾個睡在一起,這時也醒了,懶洋洋地躺在床上說話,直到徐嬸吩咐去把李舒和孩子們叫回來吃早飯,佑木才出了門。遠(yuǎn)遠(yuǎn)看見孩子們玩得挺高興,李舒和一個男人也正有說有笑地幫孩子們堆雪人。他走近一看,原來是當(dāng)年和他同一個班的李興林。李興林見了他,忙熱情地伸過手來,佑木有些勉強地握了握他的手,說:“你也回來過年啊?”
李興林說:“是啊,剛才我和你媳婦兒聊天,才知道我們在同一座城市,你也不和我們交往!”
佑木有些尷尬地說:“我是給國家打工,不像你自己當(dāng)老板,有閑工夫?!?/p>
李舒以為佑木不知道李興林也在同一座城市,看這情形原來他是知道的,她在心里有點埋怨丈夫太不愛出去交際了。
“聽說你當(dāng)官啦?”
“一個小科長,算什么官。”
“管他小科長大科長,總之是帶‘長’字的。我說老同學(xué),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以后,要多聯(lián)絡(luò)啊。對了,我的美容院里,有兩個美容師還不錯,以后,你夫人可以憑貴賓卡在那兒去做美容護(hù)理,呆會兒我給你們送貴賓卡過去。那好,再見啊?!?/p>
碰見李興林,讓佑木心里很不開心。其實他知道有幾個同學(xué)也在市里,只是這些人都曾在小時候起勁兒地嘲笑過他,他一想起就來氣。又擔(dān)心這些人會把他小時候的事情說給他老婆,傳給了他單位的同事。尤其是這個李興林,聽說搞美容美發(fā)發(fā)財了,現(xiàn)在搞了個集餐飲、娛樂、休閑為一體的集團(tuán)公司。看他看李舒那樣子,活脫脫一色狼。
那天中午吃過飯,女人們忙著收拾打掃,男人們都有些醉醺醺的。李興林果然來了。徐嬸和他寒暄著,給他讓座拿煙。李舒見是佑木的同學(xué),也過來說話,李興林忙從口袋中掏出一張貴賓卡,遞給李舒說:“回城以后,你只要想來,就可以憑這卡免費到我那里去做美容?!?/p>
李興林是來請佑木兩口子去吃晚飯的。但是佑木卻扶著頭說:“老兄,今天確實沒法,你看到的,剛吃完飯收拾過去,我喝多了,現(xiàn)在還想吐……這樣,改天吧?!?/p>
李興林有些掃興,說:“我專門開車過來接你們呢,過年嘛,也就是圖個大家在一塊兒團(tuán)聚團(tuán)聚,還是去吧?”
大家聽說開了車來,挺稀罕的,都伸頭到陽臺上去看,果然有一輛朱紅色的轎車停在樓下。佑木的臉色更不好看了,說:“不行,真不行,現(xiàn)在我一坐車肯定就吐,改天,改天啊!”
李興林又坐了會兒,訕訕地走了,李舒覺得過意不去,邊說:“對不起啊,害你白跑一趟。”邊送他下樓。徐嬸奇怪地看著兒子。
佑木的事,從小到大他媽沒有不清楚的。也不知她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她覺察了她的小兒子和媳婦不太正常。春節(jié)幾天時間很快過去了,臨走那天,徐嬸把佑木叫到一邊,一臉鄭重地說:“佑木啊,你身體不好要抓緊治……也不要太著急。李舒還那么年輕,又那么好看,你要留意點,別做出啥丑事來,我們老徐家可丟不起這個人?!彼D了頓,又說:“女人家,生娃生多了就不想那事了……現(xiàn)在又不準(zhǔn)多生,其實小產(chǎn)和生娃一樣呢……”
佑木心里涌過一股暖流,世上只有當(dāng)媽的最心疼自己的兒女,這話不假。春節(jié)過完回到城里,李舒果然就去李興林的“興美”去做美容了。這天快下班時,李舒打來電話,說晚上不回家吃飯直接去做美容。她的聲音像展翅欲飛的小鳥兒似的透著興奮,佑木聽了老大不高興,他想,以前不見她去美過什么容,天天就擦“寶寶霜”,皮膚也挺好的,現(xiàn)在就經(jīng)不住一張貴賓卡的誘惑了,女人真是虛榮!
他去接兒子回家,雖說是陽歷三月了,但還是冷得很,兒子的鼻涕都給凍出來了,他給擦拭時,發(fā)現(xiàn)臉上有一道紅血印,兒子說是和小朋友打架搞的,他問有沒有給老師講,兒子說:“講了,老師讓我去打回來?!?/p>
佑木不相信老師會這樣說,兒子說老師真的就是這樣講的嘛!佑木問:“那你打回來沒有呢?”
兒子搖搖頭:“我不敢,他好兇哦!”
佑木氣哼哼地說:“沒出息?!?/p>
吃過晚飯,他把“新聞聯(lián)播”看完還不見李舒回來,又耐著性子看“焦點訪談”,再看電視連續(xù)劇,兒子已經(jīng)睡著了,他把兒子放到床上,看看表快九點了,心想,搞什么美容,要搞這么久?不行,得去看看。
他飛快地騎著自行車,直到“興美”一看,那里還燈火通明,剛要推門進(jìn)去,里面走出來三個人:李興林、李舒還有一個美容師裝束的人,三人說說笑笑的。佑木不想和李興林打照面,一閃身躲進(jìn)暗處,看到李舒一個人往家里走,他才飛快騎上車抄近路回家了。
李舒回到家,見佑木正坐著看電視,雖然明知他陰沉的性格或許又會冒出陰陽怪氣的話來,但是高興的心情總想找人分享,她興奮地把一張容光煥發(fā)的臉往佑木眼前湊,說:“看看,皮膚是不是好多了?”
“當(dāng)然好,撿這么大便宜,花這么長時間,能不好嗎?”佑木酸不溜丟地說道。
“對,是撿便宜了,不撿這便宜,你舍得每月給我三百塊錢去做嗎?”
“以前你沒做什么美容,皮膚不也好好的嗎,現(xiàn)在就非得去湊那熱鬧?!?/p>
“以前,還說以前。我嫁給你算虧了,連上美容院的錢都沒撈到?,F(xiàn)在哪個女人不美容,女人上了二十五歲,就該好好保護(hù)皮膚,不然就會急劇老化,我都三十多了,現(xiàn)在保養(yǎng)都算晚啦,還說呢!”
佑木不說話了,陰著一張臉,李舒假裝沒看見。
睡上床李舒還在興奮。佑木想起臨走的時候母親的話,心里一動,翻身壓在女人的身上。李舒因為情緒好,含糊道:“戴套子。”
男人卻不肯下來……
李舒估算了一下,覺得還在安全期,也就沒再堅持。
八
果然不負(fù)他所望,一天,李舒愁容滿面地對他說:“糟糕,這個月‘老朋友’沒來呢!”
聽了這話,一絲笑意在他臉上盤桓,李舒疑惑地看著他說:“怎么,難道你還想要一個?都怪你,讓你戴套子你不戴,這下好了,受苦的還是我!”
佑木聽了這話,趕緊調(diào)整臉上的表情,做出一副沉重的樣子。
李舒懷孕了,而且做了流產(chǎn)手術(shù)。自從生了毛毛,李舒就戴上了節(jié)育環(huán),可帶環(huán)后總是不適應(yīng),月經(jīng)量過多。這兩年,因為性生活的次數(shù)少,她干脆把節(jié)育環(huán)取了,改用避孕套,誰想在她看來是因為一時的疏忽,就出麻煩了。她想到佑木要上班,又要接送孩子,打算讓媽媽過來照顧,但佑木一來因為心里對李舒的媽媽沒有好感,而且也不愿意讓她們家的人知道李舒又懷孕了,便不讓,應(yīng)承著自己做的事自己負(fù)責(zé)。
這個責(zé)任并不好負(fù),他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先給兒子穿戴洗漱,再給一家人弄吃的,再送兒子上學(xué),上午上班要偷空出去買菜,再提前溜回家做午飯,總之家里一應(yīng)事情落在他頭上。李舒也不好受,三十多歲的女人做“人流”,身體受不了了。休了半個月假,還是覺得周身老大不舒服。佑木因為心里有鬼,雖然操勞卻不敢埋怨。他琢磨,一次流產(chǎn)又能起多大作用呢,這事這么麻煩,也不敢老做啊。
李舒上班后又去做美容了,佑木很不高興。那天晚上,他在美容院門外窺望,從鏤空花窗紗的空隙里,能看到李舒躺在靠里邊的一張床上,一個美容師在她臉上折騰搗鼓。過了一會兒,李興林從外面進(jìn)去站在她床邊說著什么,李舒站起來,身上還圍著個大圍裙,跟他進(jìn)包間去了,半天都不見出來。
佑木覺得血直往頭上涌,真想立即沖進(jìn)去。但他只在原地繞了個圈,畢竟他吃不準(zhǔn)到底他們在做什么,只得焦躁不安地在街邊的樹下轉(zhuǎn)動,惹得路人直看他。
好不容易捱到李舒回家,他氣憤地詰問:“你說你去美容,你美到哪兒去了?!”
“你吃錯藥了,兇啥子?我一晚上都在美容院里?!?/p>
“我去找你時你怎么不在?”他隱去了一些事實。
“人家李總回來,要給我試用一種新產(chǎn)品,我們在里邊屋里?!?/p>
“里間屋?哼,孤男寡女,新產(chǎn)品很舒服吧!”他陰損地說。
李舒瞪著他,看了半天,突然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獅撲向他:“真沒想到你這么下流!卑鄙!無恥!我怎么會嫁給你……”
李舒怒斥佑木以后,依然我行我素地去美容院,惹得佑木心里的醋意一股一股地翻涌。他決心還要讓她小產(chǎn)。但是有過上次的教訓(xùn)后,李舒非讓他戴套子不可。佑木心里想,你能玩過我?私下悄悄用針將每個避孕套前面都扎兩個眼兒。
就這樣,一年多點的時間,李舒連續(xù)做了三次“人流”,就是金剛之身也受不了這份折騰。終于,李舒一說到性生活就嚇得不行,捂著肚子仿佛有人拿鋼釬捅她的小腹。李舒身體變得奇差的同時,脾氣也變得極壞。成天哼哼嘰嘰,動不動就大動肝火。在第三次“人流”的休養(yǎng)期間,夫妻倆又為一點小事大吵起來,吵過之后,佑木陰沉著臉一言不發(fā),李舒則傷傷心心大哭一場,邊哭邊說:“你看看,我這是在‘坐月子’呀,‘坐月子’的人需要好好將息,不然會落下病根……我真是搞不明白,為什么我會這么倒霉,攤上這些說都沒法說出去的倒霉事。”見他既不理她也不安慰她,她更覺得渾身冰冷,嗚咽道:“看看我們哪像兩口子……你變得越來越陰了,你有啥心事?說出來嘛……這種日子,過得真是憋悶,不如死了算了,嗚嗚……”
日子在柴米油鹽、吵吵鬧鬧中一天天過去,現(xiàn)在的檢驗科里,沒有以前那種說說笑笑的氣氛了。老曾出了那事后,也想開了,反正也快五十的人了,也不求什么發(fā)展了,誰又能奈我何?破罐子就破摔吧。佑木安排他什么事,他高興了動動,不高興時,睬也不睬。
新調(diào)進(jìn)來的小林是個有些仗勢的官太太,她不把佑木這個小科長放在眼里呢,佑木也不大理睬她,辦公室經(jīng)常是悶悶的。
沒事的時候,佑木或者定在電腦前上網(wǎng),或者端把椅子坐在走廊上曬太陽。家里爆發(fā)了幾次“惡戰(zhàn)”后,夫妻關(guān)系很難調(diào)整了。李舒倒也不去“興美”做美容了,以前她是一個愛美之人,平常出門時,總把自己拾掇得整整潔潔,現(xiàn)在身體差了,收拾打扮也常常感到力不從心。她老說頭痛,心慌,說都是佑木你這渾球給害的!
佑木想,李舒不和他過性生活,能不能說明她就沒有這種愿望與要求了呢?總之,不能讓她給自己戴綠帽子。但讓她老是流產(chǎn)的確是個笨辦法,對身體傷害太大,李舒的工資有一多半都拿去吃藥了,實在劃不來。
佑木在一個醫(yī)藥網(wǎng)站上看到這樣一則介紹,安定類藥品在不同程度上會抑制性欲,比如“心得安”等。他像得到了“芝麻開門”的秘笈一樣高興。這天晚上,他在李舒的床頭放了一瓶藥說:“你老說我沒關(guān)心你,這是我給你買的藥,治頭痛和心跳異常?!?/p>
李舒有些疑惑,拿起藥看了看,倒好水,吃了幾粒,靜靜地睡下了。
佑木在黑暗中大睜著眼,他釋然地想,這樣多好,以后的日子,每天晚上,就這樣靜靜地睡覺,無欲無求,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