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線: 北京—通化—臨江—十三道河—長白縣—松江河—白河—松江鎮(zhèn)—延吉—琿春—防川—圖們—北京

后旅行規(guī)則：72小時，旅途中，我們有權(quán)保持沉默。

沉默可治病，治話癆

時代喧囂，其中夾雜著多少爛語廢話；嘹亮的嗓子放出多少垃圾聲音；罵人都跟唱歌似的或者人喊如狗吠。話癆是流行瘟疫。

住口！住口！先從我們這五個哥們開始，我們幾乎每人找塊毛巾塞進(jìn)自己的嘴巴—我們開始了三天三夜的沉默之旅，其實就是裝啞巴。這次活動是小賈策劃的，他便是組長，對外稱啞巴旅行團(tuán)團(tuán)長。

原則是大家定的：除夢話、緊急狀態(tài)時的警語、咳嗽哈欠以及鼻音外，說一個字罰一塊錢；可以以筆紙交流、問路、砍價、投宿以及酒戲；遇分歧須投票決定，組長算兩票。

地點(diǎn)我們選在了中朝邊境的鴨綠江岸、圖們江岸一帶。三天之中，凡是我們食宿過的村鎮(zhèn)，都知道來了一群外地的啞巴。但在最后一夜，我們遇到一個當(dāng)?shù)鼐仆?，賽酒之余，我們的筆紙告訴他我們會說但不說，他不明白為什么。我說：為治病。他問啥病。我說：治話癆，也治貧嘴和幽默，這種病不如非典深刻卻比非典寬廣。

遭遇很多同情

打探路線、車次是頗費(fèi)筆紙的，把住宿從10元侃到五元、啤酒從三元砍到兩元更須十幾張紙。長白朝鮮族自治縣和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的兄弟姐妹真好，除極個別說“這幫啞巴真摳”外，都極其耐心對待我們，他們同情殘疾人，滿足我們的要求，沒有一個要看我們的殘疾證的。這讓我們很慚愧，仿佛我們是打著“啞旅行團(tuán)”的幌子招搖撞騙來著。我聽見旅店的老板娘對旁人說：這些小伙子，一個個都長得有鼻子有眼的，就是不能說話，怪可憐的，五元就五元吧，我這店最低都10元一床呢。

一個人不說話并不難

我們哥幾個都曾有一兩天不怎么說話的經(jīng)歷，比如在遠(yuǎn)途火車又無芳鄰的情況下，比如在拘留所單人間的小屋里，比如大醉兩天一夜昏睡在自己的小屋，但那統(tǒng)統(tǒng)沒有難度，反而正好。

我們五人，在一起豈止是說話，簡直是互相以話親熱或打仗，一刻也難消停。要的就是既在一起又不許張口，這才有些難度，要的就是盡量逗對方忘然開口而自己繃緊言語神經(jīng)。

頭兩天，較難，誰都犯了30元以上的口誤。第三天，似乎習(xí)慣了，犯錯較少。最后一夜，我們向當(dāng)?shù)氐陌矆D人攤牌，表示我們會說但因打賭而不說。我寫給他：你有本事逗我們，激我們開口，一字一元，罰的款都?xì)w你。于是他也以爭酒、諷刺、勸酒、風(fēng)流話等百般手段，引誘或激將我們破戒，最后他失望了，那晚我們每人喝下了八九瓶啤酒，沉默是金，誰也沒有浪費(fèi)一元錢。

經(jīng)常忘了不該說話

到了旅店，我往往坐在床上記筆記，不外是路過的鄉(xiāng)村地名、物產(chǎn)風(fēng)俗、經(jīng)濟(jì)價格等流水賬。那天的旅店很好，五元一床，被褥干凈，我剛寫完了八個字，見小石正在看電視，電視不小，但我看不見屏幕，我想記下“還有大電視，帶—”我張口即問小石：哎，這電視帶色么。他用大笑回答了我，并伸出七個指頭。我使勁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

如果比較緊張時倒是能繃緊不說話這根筋。我在記賬，肯定忘然了，才會嘹亮地提問。

一次小賈口誤了六七塊，但他以為僅說了四五個字，以筆紙與小石理論。小石因發(fā)現(xiàn)組長犯錯，得意而忘然，先在本上寫下了賈組長說的七個字，又一個一個字指著，并嘴中朗朗出聲：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個。于是眾大笑，小石愧悔得直抽自己。他在紙上寫道：我把自己賣了還替人家數(shù)錢呢。

沉默之旅大家談

“我是這次啞旅行的組長”

小賈：因為是我出的主意，便自然是這次中朝邊境啞旅行的組長?！敖M長”比“隊長”好聽，有行動、嚴(yán)肅以及重大的意味。原則是大家討論的：在連續(xù)的三天三夜時段里不許談話，可以筆紙交流；夢話、警語不算；說一字罰一元錢。

我們平常說的話太多了，話多傷氣是次要的，主要是活得越來越浮躁，太糟蹋語言了，聒噪已使我們淺薄成語言英雄下的小人。

我們這幫哥們以前也搞過些“后現(xiàn)代主義旅行”活動，都與體力或體育有關(guān)，這次玩的緘口，排除孔武、炫力的生理傾向，可能有點(diǎn)哲學(xué)的味道。我們五個無話不談、沒話還找話的哥們，忽然同時閉嘴，裝起啞巴，并且是在自然的旅行狀態(tài)中，這不是實驗，而是實在的生活。

可能我的樣子不像組長，他們以筆紙稱我狗組長，還稱我得聽“領(lǐng)導(dǎo)”（指組員大踏，他旅行經(jīng)驗多）的。我不管任何壓力，不聽解釋，把罰單記得清清楚楚，第一筆罰金就記的是大踏的—看著呀挺穩(wěn)重的，禁期內(nèi)第一個開口說話的是你呀，聲音還特洪亮。組員老周對我好，那我也記下他的脫口之錯達(dá)150元，決不留情。

組員小鵬是好樣的，頂住了列車上三個警察的小屋盤問（可能我們五人一言不發(fā)，像一個作案團(tuán)伙，顯得特陰），居然“打死你我也不說”，終以筆紙表示我們是特色旅游團(tuán)，叫“一聲不吭”，這種筆法是維特根和中國的莫言發(fā)明的，馬上要風(fēng)靡中國云云。

這次三天禁期內(nèi)五人共說了五百來個字，繳罰款五百多。解禁之后，大家明顯話少，動不動就比劃，有時說話，張嘴要愣怔一下，落下毛病了。

“我喝得忘然了”

老周：裝啞巴三天解禁后，他們說我在那三天里老繃著嘴咬著牙，我不知道，反正我沒腮幫子酸。其實他們就沒繃嘴么？笑都不敢笑，笑是不罰款的。

三天里，我喝爽了一回，那晚我破天荒地喝了10瓶，感覺真是舒服、溫柔，沒有一點(diǎn)難受，有點(diǎn)像在云里飄，你們就在我身邊，親極了，我愛你們。誰知第二天醒來，我已犯了一百元的錯誤—我說話了，不止一百個字。不過，我值了，能在那種超然、忘我的狀態(tài)，無視一切禁律，是很幸福的。

要不算那次酒后，我是因說話罰款最少的，按說我們西北人就是比北京人不愛說話。上次參加輪滑蒙黑吉的活動，我也是說話最少。有時我一人悶在房間里琢磨圍棋或讀書，一連三天也是一句話不說，很舒服。

當(dāng)狗組長提出沉默之旅的創(chuàng)意時，我覺得主意好。有的組員可能覺得三天里有些別扭有些禁欲（口欲、一吐為快之欲），我可是把這三天當(dāng)成享受的；享受三天的清靜和安寧；當(dāng)三天的“啞巴”挺幸福的。

我提前買了五個本子分給大家，用作交流，回來翻看有意思。筆紙能夠限制我們的語速和語量，自然就摒除了廢話、套話、假話和陳詞濫調(diào)。雖然組長新栩說：我們這不是行為藝術(shù)，我們只是啞巴旅行團(tuán)，但我覺得“住口”在當(dāng)下來看，是有社會意義的。多少人類的錯誤人類的矛盾、人類的隔膜、人類的仇殺與嘴有關(guān)、與濫語有關(guān)。住一會兒口吧，人類！

鴨綠江和圖們江的風(fēng)景真好，在長白山的盤山路口，在小客棧的窗口旁，在林區(qū)的火車上，坐在那觀賞而一言不發(fā)，感嘆和贊美即時化在心中，是一種很美的自修。

“老百姓大多同情殘疾人”

小石：“哪來了一群啞巴，他們這樣的也不像小偷”。在安圖縣一小鎮(zhèn)我聽見街人在議論。大多數(shù)人還同情殘疾人，可能以為我們是哪所聾啞大學(xué)出來旅游的呢。

人摸狗樣的狗組長，根本不像領(lǐng)導(dǎo)，就會每天拿著罰款本像密探一樣記錄，一臉得意的微笑。組長有特權(quán)，投票表決時算兩票，花大家的錢也不用請示，睡覺可以先排床，可以隨意派組員干活。比如呀老派我去跟旅店侃價，又得干凈，又不許超過六元一床，又不能用嘴侃價，用紙筆侃價麻煩死了。

“狗組長這主意好”

小鵬：我知道他們這后現(xiàn)代旅行小組搞過好幾次活動，這次沉默之旅我是第一次參加進(jìn)來。我認(rèn)為這次活動的點(diǎn)子好，三天或五天內(nèi)不說話，好，意義多，涉及語言學(xué)、心理學(xué)、社會學(xué)等。

狗組長不愧是寫小說的，這主意構(gòu)思絕妙、操作簡單。

可是我們算不算欺騙社會呢，能說話而裝作啞巴，至少利用了人們的同情，有時我真不好意思?？墒请m有紙筆，我們也跟當(dāng)?shù)厝私忉尣徽埼覀優(yōu)槭裁匆愠聊谩７駝t警察也不會找我們的麻煩，他們死活不明白為什么，也不是為作案，也不是為行善，為了玩？有玩當(dāng)啞巴的么？

三天內(nèi)我是被罰款最少的?？赡芪疫@人習(xí)慣服從紀(jì)律。老周和大踏，歲數(shù)最大，兩人老糊涂了，說話最多。

解禁的那天上午，我以為大家會狂說一氣以報仇三天的啞巴生活，結(jié)果沒有，沉默已經(jīng)有點(diǎn)習(xí)慣了。本來我還建議大家繼續(xù)再玩兩天沉默，但狗組長說已經(jīng)沒有難度了。

“旅行路線是我設(shè)計的”

阿堅：誰出主意誰當(dāng)組長及管賬。以前幾次活動是別人當(dāng)組長，這次我知道狗組長旅行地理差些，便設(shè)計了路線，并畫了地圖，主要范圍在中朝邊境的鴨綠江和圖們江流域及長白山。

路過兩個長白山天池入口，未進(jìn)。我們的原則是旅游景點(diǎn)不進(jìn)、熱鬧地方不去。不過還是在琿春進(jìn)了鮮族人開的歌廳，太便宜了，不唱不合適。

我們后來還去中俄朝三國交界處吃了回魚，那里是旅游區(qū)，但收費(fèi)登高的地方未去，倒不是怕花每人60元的門票。

這一趟吃喝很好，每人平均長了兩公斤。俗話是，不說話給憋胖了。

后之旅評：我在想，如果全城的人，每人每天少說一半的話，我們這座城市將平添一種清寧之美。上帝給我們造嘴，為吃為喝，可是現(xiàn)代化之下，人們吃得太多說得太多，已經(jīng)因嘴異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