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禮拜六,我在走廊盡頭洗杯子,一個穿淺藍色工作服的保潔員姐姐在那里洗飯盒。我過去她就讓開了,我很不自在,就沖她笑,她也笑,笑得比較淺,低著頭。
然后我就意識到,我比較熟悉的那個保潔員,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了。我知道十之八九再也不會看見她了。她可能去了別的樓層,也可能去了別的單位,也可能回老家了。這變化里最好沒有任何不好的事發(fā)生。雖然我已經(jīng)有能力以很大的惡意去揣度生活了。
她40多歲,前頭留一點劉海,后面用一個黑蝴蝶結(jié)下面帶網(wǎng)套的發(fā)夾,扎成一個介于小辮子與發(fā)髻之間的小球。有些空姐也那么梳的。
我見她時她總是笑嘻嘻的,露出很白的一大排牙。笑得有點夸張,眼睛擠著,讓人覺得她為自己感到難為情。
剛來這里工作的時候,有天去集團體檢。早上8點來的,9點就完了。因為是下午上班,就在沙發(fā)上小睡。起來時,正好她在旁邊收垃圾筒里的黑塑料袋,她挺自然地就說,起來啦。后來知道,她之前已經(jīng)注意到我沒有自己的電腦,經(jīng)常換座位,所以認為我是個臨時工。我也沒澄清,就和她聊起來。知道她是湖南人,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都在老家,奶奶帶著。
后來就常遇見,每次遇見,都是那么笑。
春節(jié)回來,她見我們都領到了利市,就問我在哪兒領的,她能不能去領,我就有點為難。
有一回我一個人在辦公室,她進來說想給丈夫打個電話,問我行不行。她丈夫也在廣州打工,她只說了兩三分鐘。打完電話使勁兒謝我,問我叫什么名字,哪篇文章是我寫的。我家樓下保安也喜歡問同樣的問題。
好些回在走廊盡頭遇見她。她常常蹲在那里看報紙。有一回她說她女兒19歲了,兒子14歲了,兒子寫作文在班里得了獎。
有一回我問她“十一”回去了嗎她說沒有。我說很久沒見孩子了吧,她說暑假的時候他們來了。我說你打算做幾年呢,她說還不知道。我說在報社也還好吧,至少不會拖欠你們工資,這兒的人也算和氣吧。她就說也不是啊,也有兇的,看不起我們唄。有一回一個年輕小姐,說我亂動她桌上東西,說得可難聽了。
有一回我在電梯里看見另一個保潔員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巨大的黑色的BP機。
有一回我在天臺玩兒,看見她和另一個年紀相仿的女工握著拖把靠著乒乓球臺在十樓會議室的陰凉里聊天,外面亮堂堂的陽光高天,好幾個女工蹲在排水道旁邊洗紅彤彤的塑料地毯,水管子里的水淌得很歡快,那是去年一個很晴朗的秋天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