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坐落在一條狹窄幽深的巷子里，住了好幾代人。歲月使它變得蒼老而斑駁，儼然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孤獨(dú)地立在天地間，以他深邃的眼神看盡時代的變遷。

老屋有兩扇厚實(shí)沉重的木門，中間是兩個鐵制的門環(huán)，黝黑而有光澤。門環(huán)上面分別有兩個拳頭大的銅制獅子頭，張著血盆大口，似乎在顯示著它的威嚴(yán)與不可侵犯。門上朱紅的漆已經(jīng)剝落，一片片地沾在上面，像魚稀疏的鱗。朱紅色夾雜著暗紅色，似乎在訴說著久遠(yuǎn)的故事。媽媽說，在我很小的時候，這里曾發(fā)生過一次水災(zāi)。傾盆的大雨下了好幾天，漲高的水無情地沖擊著老屋的墻壁。舅舅特地過來接走我和哥哥。有些人爬上屋頂逃難，有些人撐著小木船，但不幸被水打翻，溺死水中。老屋以它硬朗的身軀躲過了這次大劫，它親眼目睹了洪水過后滿街的狼藉和無數(shù)死去的牲畜。洪水也在老屋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老屋呈長方形，分兩層。前段是客廳，后段是一個房間和樓梯，房間和樓梯之間只剩一米寬的過道。我們一家四口人便住在這個房間里。樓上有兩個房間，一個是奶奶的，一個是叔叔一家的。

我們的房間很小，放下一張床后，位置便所剩無幾。我跟哥哥逐漸長高了，當(dāng)我們分別睡在床的兩頭，腳碰到腳時，爸爸不得不在空間很有限的客廳里置了一張小床。這張簡陋的床便成了我跟哥哥打鬧的樂園。客廳的狹窄，使得本來就對我們不滿的奶奶和叔叔又多了些許牢騷。我跟哥哥從小就懂事，坐在客廳里腿都不敢伸太長，怕不小心絆倒奶奶。在這拘謹(jǐn)?shù)纳钪幸矈A雜著樂趣，有一件事讓我至今難忘。由于空間狹小，我床底下便放滿了東西。有一天夜里，我竟在睡夢中滾下了床，剛好掉在那只煮水用的大鍋里。那聲巨響著實(shí)把爸媽嚇了一跳，而我竟安然無恙，把全家弄得哭笑不得。

為了生計，爸爸買了一臺縫紉機(jī)。在昏黃的燈光下，爸媽一天忙到晚，房間里不斷傳出機(jī)器轉(zhuǎn)動的聲音。有時我們四個人擠在房間里，爸媽縫紉，我和哥哥忙著縫鈕扣。那時我才7歲。每當(dāng)我和哥哥忙了一段時間后，爸爸總會買兩根冰棒慰勞我們，這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嗡嗡的機(jī)器聲縈繞在耳邊，仿佛一首古老的歌，樸實(shí)而親切，在房里回旋，然后鉆出窗子，飄向遠(yuǎn)方，消失在遼遠(yuǎn)的天空。我們雖然很辛苦，但卻很溫馨，即使我們知道，就是這個窄小的房間，也不是完全屬于我們的。

老屋有兩個小木窗，1米多高，中間豎著七八根結(jié)實(shí)的圓木棒。小時候好奇心特別強(qiáng)，我把苦瓜核埋在裝著泥土的小罐子里，它便長出嫩綠的芽兒。我興奮地手舞足蹈，以至做夢都想著它會結(jié)出果實(shí)來。我把它放在窗子上，藤兒便繞著窗木迅速攀沿。那一片片黃綠的葉子，就像是一個個小精靈，在我童稚嫩的心里跳躍。這給暮氣沉沉的老屋增添了點(diǎn)生氣。后來它竟開花了，淡黃色的花，柔弱而孤單，飄著苦苦的味道。那黃色的小花就像我童年美麗的夢，但很遺憾，由于泥土太少，陽光不足，它終究沒結(jié)出果。

老屋的生活并不平靜，奶奶的偏頗，叔叔的苛刻，讓屋子時刻充滿了硝煙的味道。有一次我跟哥哥玩?；貋?，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門前圍了一大堆人，不時傳來“哐啷啷”的聲音。我心頭一緊，沖進(jìn)去一看，滿屋的狼藉，盤碟的碎片到處都是，桌子凳子四腳朝天。我呆了，腦袋嗡嗡地響，止不住的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我不忍心去看那一張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為何親情在利益面前顯得那么脆弱?地上鮮紅的血，如同一根根鋼針，扎在肉里，刺在心上。

我9歲那年，我們搬家了，坐在堆滿家具的三輪車上，老屋逐漸模糊在視線里，而心里卻有千萬個不舍。

樸實(shí)的老屋給了我利、實(shí)沉著的個性，它伴隨我走著以后的路。而老屋依然像一位滄桑的老人，靜靜地立在那里，從他身上，我學(xué)會了沉默，學(xué)會了理解，學(xué)會了包容……

(責(zé)任編輯：劉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