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長軍

那年秋天，爺爺所謂的“歷史問題”得到澄清，長年臥病在床的父親也能下床走動了。一天，父親突然把我叫到他跟前，用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小聲說道，該上學(xué)了，上學(xué)吧。

上學(xué)，我不懂。

爸爸，為什么要上學(xué)呢。

念書、長知識呀。父親笑著說。

念書，長知識……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鄰居的大行哥、小妞姐背著書包，高高興興到學(xué)校上學(xué)的情景。有一次，大行哥還帶著我一起到學(xué)校去了。大行哥上課的時候，我就趴著教室的窗戶，朝里看。大行哥坐在課桌前，身體繃得直直的，雙手捧著書本；腦袋一搖一晃，大聲讀著課本……大行哥讀書的樣子真棒。上體育課的時候，大行哥站在隊伍前面，甩著手，像解放軍叔叔一樣邁著正步，嘴里大聲喊著一二一，一二一；大行哥的樣子神氣極了?？墒牵胫?，想著，我突然想到了大牛哥。大牛哥是我們家的鄰居。大牛哥比大行哥還大一歲呢，他為什么不上學(xué)呢?大牛哥和我的關(guān)系好極了，按我母親的說法，兩個人穿一條褲子都嫌肥。夏天的時候，我們常常一起到外面掏鳥蛋，粘知了，逮草擔(dān)杖。對了，大牛哥爬樹的本領(lǐng)可高了，老高老高的樹，他都能爬上去；冬天里，一起堆雪人……大牛哥是不是等著我，一起上學(xué)呢。想到大牛哥，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我和大牛哥一起背著書包，一路打鬧著，歡歡喜喜到學(xué)校去上學(xué)的情景。想著想著，我便問道，爸爸，大牛哥也上學(xué)嗎?

父親低著頭想了想，隨即搖搖頭。

大牛哥怎么不上學(xué)呢?

他家里窮，兄弟多，上不起學(xué)。父親說。

家里窮就不能上學(xué)嗎?

父親大概是被我問住了，低著頭，許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父親才抬起頭來，用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用低低的聲音說道，孩子，你現(xiàn)在還小，不過等你以后長大了，你會懂的。爸爸，我不要懂，我要和大牛哥一起上學(xué)。我拉著父親的手，大聲吵著鬧著要父親去為大牛哥說情。我還不吃飯、不睡覺，一連好幾天。那天，父親大概是被我吵煩了，把剛抽了半截的煙扔到地上。我去試試看吧。父親說完，彎著腰出去了。大約快中午的時候，父親回來了，臉上笑瞇瞇的。我猜想父親一定把事情辦妥了……

后來，我就和大牛哥一起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了。以后我們在一起上完中學(xué)，又一起考取了同一所大學(xué)。幾年以后，當(dāng)大牛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總是顯得很激動、很激動。大牛哥說，當(dāng)時多虧了你父親，要不是你父親在那樣的情況下拿出錢來供我上學(xué)，我哪會有今天呀!也是那個時候，我才從大牛哥的口里知道，是父親在家里非常困難的情況下，拿出錢來供大牛哥上的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