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納杰日達(dá)·亞歷山大羅夫娜·泰非　著　呂紹宗　譯

こ躋豢矗似乎誰都明白什么叫傻瓜，為什么傻瓜傻得越是厲害，就越是一個十足的大傻瓜。

但是如果細(xì)聽聽、細(xì)看看——你就會明白，當(dāng)人們把通常最常見的蠢人或者頭腦缺乏條理的人看成傻瓜時，他們常常是弄錯了。

“瞧這個傻瓜?！比藗兂Ｕf，“他頭腦里永遠(yuǎn)是一盆糨糊！”

他們認(rèn)為，傻瓜的頭腦里總是一盆糨糊！

事情恰恰在于，真正的大傻瓜，首先表現(xiàn)在他一絲不茍的和始終如一的嚴(yán)肅認(rèn)真上。聰明透頂?shù)娜丝赡苁禽p率的、辦起事來不管不顧——傻瓜則往往對事情考慮再三；考慮成熟了，才周周密密地辦事，事辦完了，他也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而不那樣做。

假若您認(rèn)為辦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人是傻瓜，那您可要犯下抱恨終身的大錯了。

傻瓜辦事總要思前想后。

普通人，不管能人還是笨人都一樣，總┦撬擔(dān)邯

“今天天氣壞透了——壞就壞吧，反正我要去散步?！?/p>

而傻瓜卻要反復(fù)思考：

“天氣很壞，但是我還是去散步。為什么要去呢？因?yàn)檎鞇炘诩依镉袎奶?。怎么有壞處呢？反正有壞處?！?/p>

傻瓜對考慮事情的任何粗心大意，對提問的任何含糊不清，對解決問題的任何猶豫不決都不能容忍。他對一切早都心中有數(shù)了，弄懂了，一切都成竹在胸。他——一個頭腦清醒的人，而且在每個問題上都會瞻前顧后，并把每個想法都琢磨得溜圓，沒有任何┢普饋＊

遇到真正的傻瓜時，人們心中總是籠罩著一種難以言狀的絕望。因?yàn)樯倒稀@預(yù)示著世界末日的到來。人類在探索、在提出問題、在朝前邁進(jìn)，而且表現(xiàn)在各個領(lǐng)域：既在科學(xué)中，也在藝術(shù)中，還在生活中，可傻瓜卻看不到任何問題。

“這算什么？這有什么問題？”他自己對一切都早有答案，而且都已琢磨得十分圓滿、天衣無縫。

在冥思苦想和琢磨圓滿的過程中，有三條定律和一條準(zhǔn)則成為傻瓜的支柱。

三條定律是：

一、健康無價。

二、有錢就好。

三、圖的什么？

一條準(zhǔn)則是：

實(shí)在需要這一手。

哪里用不上前三條，那就祭出最后一條。

傻瓜們通常都過得百事順心。由于經(jīng)常的苦思冥想，他們臉上成年累月都有一種深沉的和苦苦思索的面容。他們喜歡留大胡子，辦事非常周到，書寫漂漂亮亮。

“一個莊重的人，為人不輕浮，”人們這樣說傻瓜，“只是他有點(diǎn)那個……是不是過于認(rèn)真了呢？”

辦起事來，自信天下所有的聰明才智都在他胸中之后，傻瓜便把一項(xiàng)出力不討好的任務(wù)擔(dān)負(fù)在肩——教誨他人。無論誰都不像傻瓜這樣，花這么多工夫和如此誨人不倦地開導(dǎo)別人，而且是全心全意來成就這樁偉業(yè)的，因?yàn)楹腿艘唤佑|，他就感到惴惴不安和百思不解：

“一切本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干嗎他們總是稀里糊涂、晃來晃去、到處瞎闖呢？很顯然，他們不明白，得給他們講講?！?/p>

“怎么回事？您苦惱什么呢？妻子開槍自殺？咳，那她就做得太蠢了。假若子彈，我的天，打中了眼睛，那她可就毀了自己的視力了?？蓜e干這傻事！健康無價！”

“您兄弟因情場失意而精神失常？他這簡直讓我吃驚。什么都不會讓我精神失常的。圖的什么？要是圖錢也行！”

我本人認(rèn)識一個傻瓜，講起話來極為周密圓滿，就像沿著圓規(guī)畫出的軌跡挪步一樣的傻瓜，專攻家庭生活問題。

“每個人都應(yīng)結(jié)婚。為什么？因?yàn)樾枰粝伦约旱暮蟠?。為什么需要后代呢？反正需要。而且都?yīng)該娶德國女人。”

“為什么要娶德國女人呢？”人們問他。

“反正需要?！?/p>

“但是要知道，這樣一來，德國女人恐怕不夠所有的男人娶呀。”

傻瓜這就生氣了。

“當(dāng)然了，一切都能扭到荒唐可笑的┮幻?。”?/p>

這個傻瓜常住彼得堡，所以他妻子決定把自己的女兒們送到一所彼得堡的高校┒潦欏＊

傻瓜反對說：

“把她們送到莫斯科要好得多。為什么呢？因?yàn)榈侥抢锟此齻兎浅７奖?。晚上上火車，車一開，早晨就到，就可看到她們了。在彼得堡你要什么時候動身呢?”

在社交中，傻瓜們是個舉止得體的人群。他們知道，對小姐們要恭維，對家庭主婦要說：“讓您一直在操勞。”——此外，傻瓜不會對您冒出任何話來。

“我喜愛沙里亞賓，”傻瓜在進(jìn)行上流社會的交談，“為什么呢？因?yàn)樗母璩煤?。他為什么唱得好呢？因?yàn)樗胁湃A。他怎么就有才華呢？因?yàn)樗莻€才子?！?/p>

一切都這么圓滿、好聽、得體。圓滿得無皺無折，光滑順溜。似乎輕輕一點(diǎn)，東西就會在上面滑動不止。

傻瓜們通常都官運(yùn)亨通，無人和他們┳鞫?。?/p>

所有的人都把他們視為辦實(shí)事的人和嚴(yán)肅認(rèn)真的人。

有時傻瓜也取樂。不過，當(dāng)然了，是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和適當(dāng)?shù)膱龊?。在某處的命名日聚會上?/p>

他的取樂局限于他一本正經(jīng)地講一個笑話，緊接著他就講明，它可笑在哪里。

不過他并不喜歡取樂。在他看來這會降低他的身份。

傻瓜的整個行動，就像他的外觀一樣，那么持重、嚴(yán)肅、體面，以至于處處受人抬舉。人們都樂于選他出任各種社團(tuán)的代表，某些利益的代表。因?yàn)樯倒鲜莻€十分體面的人。他的整個品格都仿佛由母牛寬大的舌頭舔過一樣，圓滑、順溜。哪兒都挑不出一根刺┒來。

傻瓜十分鄙視他不知道的東西，打心眼里鄙視。

“您現(xiàn)在讀的是誰的詩？”

“巴爾蒙特康·德·巴爾蒙特（1867—1942），蘇聯(lián)著名詩人。他顯然不像萊蒙托夫那樣家喻戶曉，所以傻瓜不知道。的。”“巴爾蒙特？不知道。沒聽說過。您看，萊蒙托夫的詩讀過。但無論哪個巴爾蒙特，我可是不知道?！?/p>

讓人感到，倒是巴爾蒙特的不是，人家傻瓜都不知道他。

“尼采？不知道。我可沒讀過尼采！”

同樣是那種口氣，簡直讓人替尼采害臊。

傻瓜大多讀書很少。但是也有很少一部分變態(tài)傻瓜，他們一輩子都在啃書。這是些讓書塞得愚不可及的傻瓜。

不過這種稱呼犯了個大錯。因?yàn)椴还苌倒峡辛硕嗌?，肚里留下的卻寥寥無幾。他兩眼看進(jìn)去的那些東西全都從他后腦勺里流了出去。

傻瓜們都愛把自己看成與眾不同的奇才，所以說：

“我感到音樂有時很好聽。我簡直是個怪才！”

一個國家的文化越發(fā)達(dá)，社會生活越安定和無憂無慮，那里傻瓜的形態(tài)就越是圓滑與完美。

一個在哲學(xué)中，或是在數(shù)學(xué)中，或是在政治中，或是在藝術(shù)中由傻瓜圈就的怪圈，常常久久難以扯破。直到有一天哪個人感覺到：

“哇，真可怕！生活怎么成了一個沒有出口的圓圈！”

于是才把這個圓圈扯破揪斷。

(題圖：郭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