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新嬌
那一天,她把我約到她家,給我講她的故事。她說,十年前,她遇到他,攜手走進(jìn)婚姻之門,她是湖中的水蓮,一顆心盛滿了纏綿柔情,而他的愛則是繞花而流的秋水。
不知什么時候起,他變了,回到家不怎么說話,吃完飯就睡,與她做愛也少了溫馨的鋪墊。他開大卡車,整天在工地上跑來跑去。她知道他累,可也不能一句知心的話兒也沒有。她帶著兩個孩子,在家也不容易。天一擦黑,她就盼著男人回家。與他一起干活的小毛早早就回來了,而他還沒個影子。問小毛,小毛就詭秘地笑笑,說,趙哥有點事,一會兒就來。她知道,他不是打牌就是下棋,再不就是一班人到地攤上喝酒。
他小她三歲,從一開始,她就讓他三分,把他當(dāng)?shù)艿芸创?。不過,熱戀那陣兒,他也很柔情,常常開車送她回家;碰到她不高興,他就逗她,直逗得她笑得肚子疼連連求饒??涩F(xiàn)在,她的“待遇”一天比一天差,他幾乎把她忽略了。
那天,她陪著爸從醫(yī)院回來,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嗚嗚哭起來。爸怎么會得這種病呢?想到爸的生命,她哭得更厲害了,排山倒海地。
“敗興,哭啥呢哭!”他煩躁地吼道。爸得了這種病他也很吃驚。他主動開車帶爸到省城看病,來來往往,檢查、診斷,已經(jīng)一星期了。這些好,她都看在眼里,可這并不能感動她。他看見她在爸的病床前流淚便拿眼瞪她。走出病房,他沖她吼,她委屈,他的聲音反而鼓舞她的淚腺。
每至午夜,當(dāng)她獨守空床,常常拿自己和電影里的人比:當(dāng)災(zāi)難到來時,女人的天性首先是哭,不可遏制地哭。這時,她會投到愛人的懷抱里,男人會把她摟緊,給她溫暖,給她安全和力量。這些畫面深深打動了她,她多么渴望自己就是那個女人,丈夫就是那樣的男人。
那天黑夜,她像只無助的小動物,靜靜流淚,為爸悲傷,為自己悲傷。他翻了個身,發(fā)現(xiàn)她又在哭,便不耐煩地說了幾句。她終于爆發(fā)了,與他吵起來:“不是你爸,你當(dāng)然不難過!”“誰說的!你——”他氣得脹紅了臉。
“你呀,光會哭,你知道我領(lǐng)著爸看病有多難……”也是,找醫(yī)生,租房子,樣樣都要他去,而她得在家?guī)Ш⒆?。她漸漸感到一絲慰藉,因他對爸的付出??伤怨⒐⒂趹?,他為什么不能哄哄自己呢?哪怕就像電影上的男主人公那樣柔聲說幾句:“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p>
這句話就像一堵?lián)踝『诎档膲?,雖然有時自欺欺人,可無望的心多么希望靠一靠——可他沒有,他不會為她砌這堵墻,只任凄風(fēng)苦雨朝她襲來。
后來,爸死了。埋葬爸時,她像塌了天一樣哭嚎,哭得聲音嘶啞,哭得嗓子冒血。而他在旁邊,好像與他無關(guān)似的。后來她忍不住問他,為什么不去拉起她?他竟然硬邦邦擲下一句話:“那是你爹,我能不讓你哭?”
頓時,滄浪之水漫上她的心頭。他善良,他也真實,可他的心離她十萬八千里。她需要涼陰,他給她烈日;她需要微風(fēng),他澆她暴雨。他真實,卻往往給她心靈以鞭笞。她原是一朵水蓮花,開在一首愛情詩中。可是,生活的沙塵暴一次次襲擊了兩人世界的青青綠洲。生活要繼續(xù),孩子要媽媽,家庭需要女主人,圍城不是溫室,她也不再是水蓮花。她漸漸習(xí)慣了丈夫的這種“深沉”的情感和對情感的表達(dá)方式,變得獨立自主。她昂著頭,忍受著心靈的焦渴,雖然憔悴,但也堅韌,像窗臺上那盆長滿刺的耐旱的仙人掌,面對生活的復(fù)雜與兇險,生長出一根根劍戟,生活得陽光、無畏。
(責(zé)編丁可)